19 食髓知味(19)
剛開始天邊夕陽将落未落,操場上還有男生在踢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總算徹底沉下西山,夜色攏上枝頭,操場只剩下四角的照明,主席臺漸漸陷入黑暗之中。
等鐘樓敲響九下,荊嶼轉過身,就看見小姑娘已經歪在牆邊,睡着了。
筆和本子還擱在她盤起的腿上,松散的發絲被晚風吹得貼着她沁汗的小臉上。
荊嶼蹲在她面前,凝着那張恬靜柔美的睡顏,許久都沒忍心叫醒她。
他把之前鹿時安用來給他遮陽的校服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該在她身上。
可她還是被驚動了,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來。
兩人之間太近了,她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心髒自發地加速跳動,才想起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立馬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荊嶼拿着校服的手停在她肩頭,在她惴惴不安的視線裏收回手,“以為你還要睡一會。”
鹿時安搖頭,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無人的操場,“你可以走了嗎?”
“嗯。”
“那我們回家吧。”鹿時安撐着地面想要站起來,結果盤膝太久,腿腳又酸又麻,踉踉跄跄地站不穩,下意識地找東西扶,結果被荊嶼攔腰穩住了。
只是一瞬的接觸。
荊嶼很快就撤開了手。
可是鹿時安的心髒已經蹦到喉嚨口,“……謝謝。”
“不用。”荊嶼醒了醒嗓子,“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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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看見荊嶼彎腰拎起她的包,鹿時安忙說:“謝謝哦。”
“說了不用謝。”
“哦……”幹嘛兇巴巴的嗚嗚。
除了高三還在上晚自習,校園裏早沒什麽人了,
兩個人的影子并排,甚至有部分重疊在一起,顯得格外親密。
“我今天才知道你媽媽原先跟我爸媽是同學,”鹿時安輕聲說,“你也很意外吧?”
荊嶼偏過頭,桃花眼裏情緒翻湧,可到最後卻只“嗯”了一聲。
“你媽媽也姓荊對吧?上次你說過,”鹿時安笑着說,“等我爸媽回來,我問問他們,一定也還記得——”
“別問。”荊嶼突兀地打斷了她。
鹿時安納悶為地看向他,“為什麽?”
“……太久了,早忘了吧。”
“不會的,他們跟章校長都還有往來,一定還記得的。”鹿時安自嘲地笑了笑,“你別看他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好像挺無情無義的,其實不是啦,他倆只是比較有抱負,不像我,小富即安。”
荊嶼看着她眉眼之間天真的神氣,最終只能淡淡地應了聲,“是嗎?抱負。”
鹿時安突然想起章正信說的,荊嶼的媽媽是因為嗓子壞了而退學,如若不然,如今也許也在國外巡演吧……現在只能被迫轉行了。
她嗫嗫,“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荊嶼揉了揉她已經散亂的頭發,“用不着你對不起,小矮子。”
“我不是——”
“嗯?”
看着他眼裏的星光,鹿時安鼓起腮幫,讓步了,“在別人面前不許喊我小矮子。”
“嗯,”荊嶼垂睫,“兩個人的時候才喊。”
“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校園,渾然不知身後教學樓走廊上,有雙怨毒而不甘的眼始終看着他們。
*** ***
鹿家樓下。
鹿時安伸手去拿自己的書包,“給我吧,早就不酸了。”
荊嶼沒松手,而是靜靜地看着她。
“怎麽了?”鹿時安問,被他這麽注視着,她覺得有點慌。
“如果以後柴貞再欺負你,就揍回去。”荊嶼一字一句地說,“她動你一下,你回兩下,別怕。”
鹿時安:“……”不是她不想啊,是她真的打不過。
“打不過的話,”荊嶼像是有透視眼,“還有我。”
噗通、噗通。
心跳聲大到她覺得荊嶼都要聽見了。
下午他沖進來時候的那句話,被鹿時安故意忽略的那句——“老子就是喜歡她”又浮上心間。
喜歡?喜歡……喜歡嗎?
從前常有男生對她告白,但鹿時安素來都以“我不早戀”為由,無差別拒絕。
這還是頭一次,她認真地思考喜歡這種東西跟年齡究竟有沒有關系,答案似乎是……沒有。
喜歡與否,與她和對方多大年紀無關,只與對方是誰,心跳的感覺有關。
見鹿時安不說話,荊嶼以為她還在為白天的事後怕,于是微微傾身,貼近她,“她再敢對你動手,我見一次打一次。”
話音剛落,手臂就被微涼的小手抓住了。
鹿時安雙手攥着他的手腕,擡起眼,眸子裏都是急切,“別再跟柴貞過不去了。”
“為什麽?”
“今天的事學校都沒有處罰她,我想……無論她做什麽,都不會有事。而你不一樣,我怕——”
“沒什麽可怕的,最多被開除,我不怕。”
“可我怕!”她厲聲,眼裏蓄起了霧氣,手指收緊,仰頭迫切地盯着他,“我怕你真的被開除,怕你的處分被記入檔案,怕你會離開!”
荊嶼喉結上下滾動,話都卡在嘴邊,不知如何出口。心底有個聲音,叫嚣着,讓他沖動地想要低頭,親一親她。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傾身。
低頭。
靠近。
最終唇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如蜻蜓點水,淺嘗辄止。
但鹿時安還是傻了。
直到荊嶼退開,她還是維持着仰臉的姿勢,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有慢慢浮上臉頰的紅暈證明她是GIF,而不是JPG。
荊嶼擡手,胡亂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麽了?鹿時安腦子裏一片漿糊。
“我不會亂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被開除,會離開。”
七魂六魄慢吞吞地歸了位,鹿時安連忙找補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當同桌的,不想你走了又、又被換成其他人。”
荊嶼輕笑,“我知道。”
……可她為什麽還是覺得他沒理解。她沒有暗示,真的,沒有呀呀呀呀!
“你上樓吧,我在這裏等你開燈。”
鹿時安腦子裏一片漿糊,轉過身要往樓上走,突然又頓住了,回頭問:“今晚你會回家的,對吧?”
荊嶼心裏一軟,“嗯,會回家。”
“那就好!”鹿時安笑,臉蛋紅撲撲地逃進了樓裏。
荊嶼在樓下,仰頭看着那扇窗,直到燈光亮起,窗戶被拉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窗口沖他擺手。
他揮了下手,轉身離開。
“心情看起來不錯麽?”涼涼的女聲從拐角處傳來。
荊嶼蹙眉,笑容立刻掩去了,“你怎麽陰魂不散?”
柴貞從陰影裏走出來,冷笑:“我陰魂不散?荊嶼,要不是我答應息事寧人,你以為今天罰站就能算了?說清了是違反校紀,說難聽點闖女廁是耍流氓、道德敗壞!怎麽處罰也不為過吧。”
荊嶼把手抄進兜裏,居高臨下地睇着她,“你他|媽到底想怎樣?非要倒貼,很有意思?”
換成別人,被這麽嘲諷早落荒而逃了,可柴貞沒有。
她就像被撩起了鬥志的女戰士,鉚足了勁要攻下荊嶼這座山頭。她能接受這世上有撩不到手的男人,但無法接受敗給鹿時安那種發育不良的毛丫頭。
“我就是看上你了,”柴貞挺起玲珑的胸,“你說喜歡鹿時安。你喜歡她什麽?成績好?臉蛋好?脾氣好?我都可以為你做到,而且比她做得更好。”
荊嶼在酒吧裏待久了,形形色|色的女孩子見過許多,柴貞這種自然也見過。
對付這種人,只兩個法子:一是冷淡,等她自己沒趣就會離開;二是精神上碾壓她,這種女孩子一般自視甚高,一旦明白這段關系裏自己永遠只能低進塵埃裏,自然接受不了。
對待柴貞,冷漠無效。
那只能選擇後者了。
荊嶼任她妖嬈妩媚地貼近,甚至能感覺到她若有似無的蹭着自己的手臂。
他忽得一笑,“就這點能耐了?我當你有多敢玩。”
柴貞媚眼如絲,“你想怎麽玩?”
荊嶼但笑不語,但細看他眼底,都是嘲諷。
只不過夜色深沉,柴貞沒有發現,仍舊纏着他,嬌聲問:“去你家?還是我家?”
荊嶼嘴角勾起,“還有別的朋友一起也可以嗎?”
哪裏來“別的朋友”,就連他,現在都恨不得破了不打女人的戒,說這些不過是想羞辱她,讓她知難而退。
然而他沒想到,柴貞居然嫣然一笑,“好啊,我都可以。”
像是第六感,荊嶼激靈了一下,順着柴貞的目光緩緩轉身。
只見昏黃的路燈下,鹿時安抱着作業本,正滿眼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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