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食髓知味(42)
鹿家的樓梯道燈是聲控的,鹿時安拉開房門的時候, 樓上下的燈已經都亮了。
灰色帽衫的男人卧在門邊, 蜷着身子,手抵着胃, 一動不動。
“荊嶼?荊嶼!”鹿時安蹲下||身, 撥開他的肩, 明明剛沖過澡又吓出一身汗。
可是荊嶼還是蜷曲着,紋絲不動。
“……你別吓我啊,你說句話,不行、不行我去打120了。”說着,鹿時安轉身就要進門拿手機, 結果手腕被人一把攥住了。
她回頭, 只見伏在門邊的荊嶼擡起眼,沙啞地說:“還活着呢,別折騰, 再折騰真得死了。”
鹿時安又急又怕, “那你幹嘛不理我?”
荊嶼拽了下她的手, 示意她拉自己起來。
鹿時安不情不願地拽了他一把, 他另一手扶着牆好不容易站起來,一偏身,就擠進客廳了。
“……荊嶼!”
“嗯,聽見了。”荊嶼揉了下耳朵,“喝酒不影響聽力,你聲小點, 當心把鄰居都叫出來。”
鹿時安一激靈,見他已經晃晃悠悠癱進沙發裏,又氣又急,生怕真驚動了隔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只好轉身把房門給帶上了,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睇着他,“你喝醉了不去醫院、不回家,跑我這兒來幹嘛呀?華總不是送你回家了嗎?”
“華總、華總,”荊嶼一手抵着胃,一手捏了捏鼻梁,“怎麽三句半話不離他?”
鹿時安一哽,“離不離他,跟你有什麽關系?”說完,擡手指着牆上的挂鐘,“你看清楚,現在都快淩晨一點了,你跑我這兒來,萬一要是被人拍着了,明天就緋聞漫天,格格都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荊嶼松開揉鼻梁的手,眸光從她因為焦急而泛紅的小臉上掃過,“如果你一直穿這樣子在我面前晃,被人偷拍着,才真跳進黃河洗不清。”
鹿時安呆了呆,下一秒,雙手抱胸,一聲驚叫哽在喉頭,飛奔逃回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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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門哐的一聲被關上了。
荊嶼朝後一仰,面朝着天花板,盯着上面熟悉無比的吊燈。
五年了,鹿時安的家一點兒也沒變。
頭頂的這盞燈,曾經撲滿了飛蟲,小姑娘偶然發現了嫌惡心,自己不敢動手,于是硬是戳着他爬上去把燈罩取下來清理。
他存心逗她,于是拿着又是灰塵又是蟲子屍體的燈罩追着她滿屋子跑,最後把小家夥堵在陽臺無處可躲,閉上眼睛視死如歸,他卻把燈罩背在身後,彎下腰輕輕吻了她的眼。
燈還是那盞燈。
小姑娘,卻不知道還是不是他的小姑娘。
鹿時安換上嚴絲合縫的睡衣走出浴室的時候,就看見荊嶼仰面躺在沙發上,對着吊燈怔怔出神。
平心而論,他比少年時期更有味道,歲月沉澱了曾經的青澀,只剩下那些磨不平的棱角和驕傲,讓他看起來更叫人心動。
難怪當初井潔搜索了一下Kiyu的資料,就感慨這人就算不會創作,靠臉也能刷出一片天地來。
“你還要在我這兒躺多久?”鹿時安倚在門邊,問。
荊嶼就像沒聽見,動也不動。
她沒辦法,只好自己走上前,動手拉他起身。
誰知道不碰還好,肌膚相觸,才發現他的手越發冷了,涼得讓人心驚。這是八月的楠都城啊,就算是晚上也暑氣尚存,他怎麽會這麽冷?
鹿時安俯身,細細看他,才發現他的發際線上都是細密的汗珠,有些已經順着下颌,打濕了灰色的帽衫,湮出一片水漬來。
“你怎麽了?怎麽淌這麽多汗?”鹿時安匆匆去茶幾上抽面紙。
“別走。”荊嶼盲拉,可是沒能拉着她的手,倒是觸到了意外的柔軟,頓時被驚吓得睜開眼,彈坐而起,磕磕巴巴地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鹿時安臉色緋紅,咬唇,躲開了他的視線,把面紙遞過去,“擦一下汗。”
荊嶼接過來,揩了揩額際的汗,“……沒用,淌得比擦得快。”
果然,剛揩過汗,就又滾出汗珠來。
“你到底是這麽回事?”鹿時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說去醫院吧,你非不去。”
“酒寒,胃疼,倒冷汗。”荊嶼輕描淡寫地說。
“怎麽會呢?”
“之前酒喝多了,落下的老毛病。”他閉上眼,似乎又倒吸了口氣。
鹿時安記得從前荊嶼雖然會喝酒,但并不貪杯,更別提喝多傷胃了,“為什麽會喝多?跟誰喝?”
荊嶼睜開眼,嘴角微勾,“小矮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想進這個圈子嗎?”
鹿時安沒說話,她知道的,多如牛毛,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終能站在舞臺上的不過鳳毛麟,大部分人在酒吧的昏暗燈光裏、橋頭堡的路燈下,一輩子,連一首歌也傳不出去。
“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能幫得上忙的爸媽。”荊嶼說了一半,眉頭一挑,顯然胃又抽痛,“不喝酒,怎麽和那些人結交?沒人幫你,怎麽可能擠進這個圈子裏?”
鹿時安想起剛剛慶功宴上,他和那個宋董觥籌交錯的模樣,心髒疼了一下。
“好了,你別這麽看着我。”荊嶼松開抵住胃的手,“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裝可憐博同情。”
鹿時安:“……”
可她怎麽覺得,其實就是呢?
“我來就想跟你借浴室用用。”荊嶼嫌棄地拎了下汗濕的衣裳。
鹿時安撇嘴,“你家沒浴室嗎?”
“我從前住的閣樓嗎?房東都搬走了,哪還有家?”
“……你回國來,總有住的地方吧?”
“蔣格格讓我自己找酒店住,住一天找經紀公司報銷一天費用。”荊嶼從褲兜裏掏出一把白花花的紙來,往茶幾上一放,“不住就當白賺。”
鹿時安懵懵地展開紙卷一看,是酒店開的收據,一沓,已經快半個月了。
“你回國開始就住在酒店?”
“嗯。”荊嶼站起身,“待會再聊OK?衣服黏身上,難受得很。”
“……反正有公司報銷啊,為什麽不住?哎,你去哪呀——”鹿時安追在荊嶼身後,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擺,“我可沒答應借你浴室的。”
荊嶼低頭,看了眼攥着自己衣擺的小手,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我回國來參加比賽是自費,”他緩緩說,“目前還沒拿到最終名次,和蔣格格簽約也還一分錢都沒拿到,窮得快要喝西北風。現在能不住酒店,省幾百是幾百,起碼能去買點演出的衣服……小矮子,你懂我意思嗎?”
鹿時安慢慢松開手,聲音越發沒底氣,“這、這樣啊。那好吧,沖個澡你就走——”
話還沒說完,她差點兒咬着舌頭。
荊嶼雙手扯住衣服下擺,朝上一掀,直接在她面前把灰色帽衫給脫了。
也許是澳洲的陽光太烈,也許是他戶外運動得多,也許是為了出道做了不少健身……總之,眼前的年輕而線條淩厲的身軀超越了鹿時安的想象。
不,不不,關于這個,她從來也沒什麽想象的。
真的,沒有。
不能有。
“你不能進浴室再脫嗎!”鹿時安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話來。
可是荊嶼一把将脫下的帽衫塞進了她懷裏,難受地撓着脖子上的紅痕,輕車熟路地往浴室走去,嘴裏說着:“替我找個什麽衣服套一下吧,我總不能洗完澡光着出來。”
鹿時安:“……”
等浴室門關上,她忽然反應過來。
“演出的衣服明明都是公司提供的好嘛!你忽悠我?”
背靠在浴室門上的荊嶼嘴角勾起,假裝沒有聽到。
不算大的浴室幹淨整潔,因為大多數時候都是鹿時安獨自在家,所以入目都是小女孩用的瓶瓶罐罐,空氣裏也是淺淺的花香氣,是她身上總帶着的清香。
這麽多年了,她連愛用的沐浴乳都沒改過。
都說如果一個人念舊,對人、對物都是一樣的。
那她是不是也一樣?
淋蓬頭灑下的溫水沖去了身上的酒氣,荊嶼又把水溫調高了,對着上腹沖刷,熱度緩解了胃的絞痛。
之前跟鹿時安說的那番話,骨子就是想裝可憐,讓她收留自己。
但并不是瞎編,這五年裏他都經歷了什麽,只有自己知道。
居無定所,渾身是病。
咚,咚。
浴室的門被敲響了,鹿時安小心翼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衣服給你放門口了,你待會自己拿——”
剛想放下衣服走開,就聽門鎖咔噠一響,浴室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了一條縫。
荊嶼的聲音湮着水汽,低低的、濕潤的傳了出來,“放洗手臺邊吧。”
鹿時安倒吸了口冷氣,“還是放門口吧。”
“你是要我現在直接出來拿?”
“不、不是,”鹿時安一緊張,就結巴,“你別出來!我放水池上,我不看你,我保證。”
她像個小賊似的,提着腳步走進水汽氤氲的浴室,連一絲兒眼神都不敢亂瞄。
本想把換洗衣服和毛巾放在水池邊,就離開的,結果卻乍一眼看見了挂在水池邊的東西。是什麽?她琢磨着自己不愛黑色,家裏沒有這種東西啊,兩根手指夾起來,剛想悄悄扔進水池邊的髒衣簍裏。
“那是我的。”荊嶼的聲音從淋浴間裏穿來。
鹿時安手一抖,手裏的東西吧嗒掉進了髒衣簍,剛好壓在她換下的白色T恤上。
舒展開,露出了本來的模樣。
還真……是他的。
有沒有地洞?
她想鑽進去,立刻,現在,馬上……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青島的小漁村裏待着,日萬是日不動啦,只能日更~
說好的,後半部分的娛樂圈會越來越甜
謝謝支持,愛你們,
今日份的糖送上,七夕快樂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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