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男孩的哭聲時斷時續,四姑娘聽在耳中十分着急。
心知沈玮應當就在院子裏面,她與守着院門的四位僧人好生說道:“不知大師可曾見過一個六歲左右的男童誤闖進入?若有的話,大師可否通融一下,讓我們進去将其帶回?”
“若是我們不能進入的話,或是讓他自行出來也可。”郦南溪在旁接道:“麻煩大師們。”
僧人們低低道了聲佛號,還未來得及開口,一人探手止了他們的話。
郦南溪擡頭去看,才發現不知何時跟前已經站了一名侍衛。
此人身材高壯,肩膀足有郦南溪兩個寬。
他虎目圓睜,朝郦南溪她們看了一眼,甕聲甕氣問道:“此地不準久留。還請姑娘們快快離開。”
趁着他說話的片刻功夫,郦南溪快速的往院內觑了一眼。她發現眼前這人與院內衆侍衛的服飾稍有不同。旁人都是束了藍色腰帶,唯有他是配了黑色腰帶。
想必是名侍衛頭領。
四姑娘還欲再言,郦南溪趕忙側首朝她使了個眼色。四姑娘頓了頓,即便再焦急,也聽了妹妹的話未曾開口。
郦南溪朝侍衛頭領福了福身,将剛才姐妹倆和僧人們說的話複又道了一遍,末了問道:“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讓他出來?稚子不懂事,還望大人原諒他一次。”
她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是瞧見了剛才她們說要将沈玮帶走時僧人們臉上的那一瞬間的遲疑。
大師們慈悲為懷,若是能夠幫忙的話,定然早就應承了下來讓她們把孩子帶走。既然他們有些猶豫,想必是男孩的所作所為惹到了院內之人。即便大師們有心相幫,怕是也不能成事,因此才會躊躇。
常福聽了郦南溪的話,倒是多看了她兩眼,略點了下頭道:“他能出來的時候,自然會出來。既是不能出,你們幹等無益。且先去罷。”說着就要邁步回院。
小姑娘沈琳登時不幹了,用力推着婆子的手臂掙紮着要跳到地面上,邊動邊喊道:“我爹是侯府世子!你們誰敢欺負我哥哥!”
婆子不敢将她箍的太緊,說着話的功夫,沈琳已經鑽出了婆子的懷抱跳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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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福哈哈大笑,用眼角餘光看了看沈家的仆從,嗤道:“慶陽侯府的?”語氣裏滿是不屑和輕視,“那小子行事乖張,能得我家爺指點,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且等着罷!”
語畢他再不理會衆人,徑直邁開步子往裏行去。
四姑娘急得眼圈兒都泛了紅。
沈玮是沈家的寶貝。沈太太将孩子托付給她,若出了岔子,她如何能承擔得了?!
四姑娘提着裙子跑到前去。被僧人們攔住後,急急的朝着常福喊道:“這位軍爺,請您通融一下。我們帶了孩子來玩,實在不知他會誤闖貴地。還望軍爺和您家大人說一聲,念他年幼,饒他一次罷。”
四姑娘長在大學士府,又跟着父親在江南任上好些年,見過的兵士不知凡幾。她能夠認出來眼前這侍衛不僅僅是個看家護院的。看那行事做派,還有那扶着腰間兵器時的模樣,應當是名軍士。或者,曾經是名軍士。
聽了四姑娘這話,常福的腳步微微一頓,回過身來。他朝郦南溪和四姑娘看了好幾眼,心中沒個定論,問道:“你倆又是哪一家的?”
四姑娘忙道:“郦家。”
“哪個郦家?不知郦大學士……”
“是先祖父。”
這幾句對話一出口,郦南溪暗道壞了。
她自是也早已看出了眼前這侍衛頭領并非尋常侍衛。不過,此刻她雖然心急,卻還能保持着冷靜。
自打聽了四姑娘脫口而出“郦家”,她就知道姐姐這個時候顯然已經有些慌亂,居然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了對方。
照着眼前的情形,院內之人怕是極其尊貴。在對方的面前若是行差踏錯,沈玮誤闖之事怕是沒法善了。
故而郦南溪趕忙向前,拉了拉姐姐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太過擔憂,也示意她不要慌張。這便又上前走了兩步,朝常福施了一禮。
誰知她這禮剛剛施了一半,對方居然側身避開了。
常福自剛才聽到“郦家”二字就收了之前那渾不在意的笑容。如今再看郦南溪這絕然出衆的模樣,又估算了下她的年齡,常福問道:“你在郦家行幾?”
郦南溪沒料到對方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怔了怔,如實說道:“七。”
“郦七姑娘。”常福點了點頭。
他眼簾低垂思量片刻後,說道:“你且随我來吧。”語畢,再不回頭,直接邁步而入,穿梭在院中守着的衆侍衛間,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轉機。
郦南溪之前在那片刻功夫裏想了諸多應對之法,還打算了許多個與對方周旋的說辭,哪知道居然半點兒都沒用上,如今卻還得以入內。
四姑娘亦是有些愣了。
沈琳完全不曉得剛才這兩位表姨們在多麽努力的在想辦法。看到那漢子已經進去,而郦南溪尚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就推了郦南溪一把,氣道:“你愣着做什麽?趕緊去看我哥哥呀!”
郦南溪淡淡的看了沈琳一眼,不發一言舉步而入。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
郦南溪進院後調轉方向,這才發現那侍衛頭領雖然看着一閃身就不見了蹤影,其實是隐在了衆侍衛間,在前方靜立着等她。
見到郦南溪後,常福朝她拱了拱手。
不似剛才那帶着高高在上的語氣和神态,此時他的态度謙和而又有禮,“先前我家九爺得姑娘相助,感激不盡。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郦南溪不曉得他口中的那個九爺是誰。仔細想了想,自己回到京城後“幫”過的人裏,只那莊子上被認作蟊賊的溫雅少年是不曾認識的。
或許他就是那個九爺?
雖然心中疑惑,但看對方僅僅點到即止,不願多提,郦南溪就識趣的沒有細問其身份,只含笑微微颔首:“舉手之勞罷了。”
常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對着她躬身長長一揖。而後垂眉斂目,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待到郦南溪緩步往裏行進後,常福就跟在了她側後方,低聲與她解釋:“今兒那小子太過無禮。守院的大師們不讓他進院,他就胡鬧起來,且沖撞了其中一位。不僅将大師的衣袍扯壞,還咬傷了大師的手腕,這才惹怒了我家主子。”
他這麽一說,郦南溪倒是記了起來,剛才門口守着的四名僧人并非全是之前她看到的那四個,其中一名僧人換作了旁人。想必被扯壞了袍子的那一位已然離去治療手腕上的傷了。
郦南溪歉然道:“我們帶了他四處走走,誰知沒有跟好,結果讓他誤闖了此地。”
“郦姑娘無需将這般錯事攬在自己身上。”常福擺了擺手,語氣裏又帶出了些不屑來,“那慶陽侯府的世子爺行事多有不妥,養出的孩子也是性子乖戾之輩。錯是他自己犯下的,與姑娘無關。”
話說到這個份上,郦南溪倒是不好多講什麽了。畢竟她們剛來京城不久,慶陽侯府的人是個什麽品行,她着實不了解。更何況兩人談及的是侯府。
眼前之人可以随口就說起慶陽侯府如何,她卻不好枉加評判。
離得越來越近,男孩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聲嘶力竭的,隐約開始有點沙啞。
郦南溪擡眼望了望,入目便是不遠處的又一處拱門,尚還看不到沈玮那邊。心下焦急,就加快了步子。
常福跟在她側後方一步半的位置上,半點兒也不遠半點兒也不近,一直送她進了內院之中。
郦南溪當即循着聲音看過去。本以為沈玮是在遭受什麽處罰,誰料他只是身姿筆挺的站在院中的石桌上。
不過,此刻的他一動也不敢動,即便沒有人處罰他,即便沒有人在呵斥他,他的哭聲卻愈發凄慘起來。
郦南溪心下疑惑,朝着院子裏的另一側望了過去。
和男孩遙遙相對的,是院中獨坐的一名男子。
他身量顯然極高,這般大刀金馬的坐在太師椅上,竟使得原本十分寬大的椅子都顯得狹窄逼仄起來。此時的他形姿閑散,雙手只随意的搭在了椅子扶手上。但因周身散發着迫人的氣勢,所以只遠遠看着便不由得心生敬畏。
常福躬身走上前去,低喚了一聲“爺”。
男子緩緩側首朝向這邊。
他五官深邃生的極好,讓人僅看一眼就會不由自主被吸引住。即便郦南溪在江南見慣了倜傥風流的名士,望見他後依然不由的怔了怔。
片刻的怔忡後,郦南溪的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她很确信自己是第一次看到此人。這般奪目的相貌,見過一回便再也不會忘記。
可她總覺得他有些說不出緣由的似曾相識。
郦南溪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
心知這樣太過失禮,她在确認自己當真是第一次見他後就趕忙收回視線。
誰知還是晚了。
郦南溪的目光還未來得及完全調轉開,對方已經轉眸朝她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
男子神色冷厲眼神凜冽,仿若出了鞘的鋒利芒刃,正悄悄隐匿在這幽暗深處,靜候着随時給敵人以致命的一擊。
郦南溪瞬間被驚到,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幾欲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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