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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聲落下後,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少年。他與郦南溪年齡相仿,身着月白色寶相花刻絲錦袍,容貌隽秀舉止溫文。
在衆人各異的目光中,少年朝郦南溪看了一眼,朝着梁氏喚了聲“母親”。
梁氏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接茶一事,心中愈發厭煩眼前這做了婦人打扮的小姑娘。偏偏衆人面前她不好對他發火,不然定然讓人看輕了他去,故而好生說道:“晖哥兒,這裏沒你的事。”
重廷晖還欲再言,便見那正捧着茶盞的女孩兒回過頭朝他望過來。
重廷晖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正欲再言,卻聽旁邊忽地傳來重重的“啪”的一聲。
衆人盡皆循聲看過去,這才發現響聲是衛國公敲擊桌案所出。
他眸色冷厲面容沉肅,五指用力敲擊身側桌案。一下,一下。規律的啪啪聲擾的人心裏發慌。
重老太太微愠,卻也不敢在他的面前發火,語氣生硬的說道:“國公爺這是怎麽回事?莫不是着急去做旁的事?”
“倒也不是。”重廷川淡淡一笑,“老太太您心知肚明,又何必來問我。”
“你母親為你的事情操勞,累了那麽多日精神不濟也是有的。你又何必來催。”重老太太與梁氏說道:“孩子也是不易。昨兒折騰了一天,今日又趕了個早。”
言下之意,就是讓梁氏盡快接了那杯茶。
梁氏怎是受人脅迫的性子?當即面色愈發黑沉了些,根本不曾接話,也不曾又何動作。
啪啪的敲擊聲忽地消失。
重廷川五指收攏,長腿一邁往前行去。
就在他将要與梁氏開口之時,旁邊忽地有個少女快步行了過來。她将郦南溪手裏的茶盞趕緊接了過來,端到了梁氏的跟前。
“母親,您就喝了這茶吧。”少女對梁氏笑眯眯的說着,語氣十分親昵,“您若不喝的話,嫂嫂手臂累了,哥哥和祖母自然要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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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就将重廷川先前那般說成了是夫君憐惜嬌妻,而抹去了他是與梁氏不和一事。而且她還順便将那茶端到了梁氏的跟前,讓大家也有了個臺階下。
世家貴族,終究是要顧及些臉面。
梁氏知曉再這樣下去大家都不好看,且瞧見少女眼中的渴求之後,她到底是改了注意。
梁氏并未去接茶盞,而是就着女孩兒的手,直接彎了彎脖子,用嘴唇輕輕碰了下茶盞的邊緣,權當是喝過茶了。而後與旁邊的向媽媽說道:“給她吧。”
向媽媽就将一個紅漆盒子捧到了郦南溪的跟前。
郦南溪朝身邊的秋英微微颔首,秋英走上前去,接過了那個盒子。郦南溪躬身說道:“多謝太太。”
“是個懂禮的孩子。”重老太太側身與重二太太說道:“合該這樣。”
梁氏這就笑了。笑容十分淺淡。
郦南溪望向了那個少女。
這少女與她年歲差不多大。身着翠綠色鑲銀絲蘇緞長裙?,頭梳雙丫髻,上面插了兩朵珠花。
對方朝着她笑了一下,就又回了原先的位置。
重老太太看了眼梁氏,見她不言不語且靜坐不動,就朝重二太太使了個眼色。
重二太太走到了郦南溪的跟前,笑道:“來,二嬸帶你來認認人。免得到時候一家人面對面見到了還不認識,那可是麻煩。”語畢,就向郦南溪一一介紹起來。
梁氏既是不願介紹衆人與她認識,那她跟着重二太太認認人也不錯。
郦南溪沖重廷川輕輕颔首,示意她沒事讓他無需擔憂,這就跟了重二太太聽她說的去了。
這些人郦南溪大都是第一次見。雖然當初莊氏将國公府的人向她梳理過一遍,但未見到人,終究只是個片面的了解,并不能有多深的印象。如今面對面的看上一次,到底是比之前能夠多了解一些。
見過了家中女性長輩後,郦南溪已經收了好些樣禮。而後重二太太就向她介紹起了家中的平輩與晚輩。
郦南溪對其中三個人印象極其深刻。
一個是重家的五爺重廷帆。
他和重廷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同是于姨娘所生。而且,重廷帆乃是平寧侯的庶長子,比重廷川大了三歲。只不過當初侯爺還有梁家人選擇嗣子的時候,掠過了他去,同時選中了更為出衆的重廷川。
第二個便是八姑娘重芳苓。
她便是之前從郦南溪手中接過茶盞硬是讓梁氏喝了一口的少女。如郦南溪之前暗自猜測的那樣,少女正是重大太太的親生女兒。
郦南溪留意到的還有一個人。那便是重家的九爺重廷晖。他是重芳苓的孿生弟弟,亦是重大太太親生。
郦南溪是記得重廷晖的。
一個少年,在那樣的情形下,依然不驕不躁溫文爾雅,保持着世家子弟應有的風度,着實難得。
她當初在山明寺中聽聞常福說她幫過九爺,她就曾經想過,常福的那個主子應當就是那位“九爺”的兄長。自從知曉重廷川的真實身份後,她便知道,自己終究是會見到常福口中的“九爺”。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個溫和的少年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裏替她開口說話,甚至于不惜沖撞了他的母親。
郦南溪想,這個家裏除了重廷川外,也并非一無是處。終歸還是有些值得人期待、能夠感受到些許暖意的。
在家中待嫁的時候,依着習俗,郦南溪早就親手繡了好些個香囊荷包,為的就是嫁過來後作為禮物送給重家的親眷。
郦南溪如今是重廷晖的六嫂,且,她也年長了他好幾個月。因此見禮的時候,她是要送重廷晖見面禮的。
郦南溪就拿出了自己原先準備好的與送給旁人差不多的荷包,也送給了重廷晖一個,笑着叫了他一聲“九叔”,又輕輕說了聲“謝謝”。
重廷晖雖然年歲比她小一點,卻高她頗多。她需得擡頭去看方才能夠笑着對他。
重廷晖聽了她那一聲“謝謝”,不禁笑了。
他想要說本該是他謝她才是,可話到嘴邊忽然想起來這個場合不适合說起這些。不然的話,倒是要給她惹來麻煩。
想到自己憋了那大半年都未能說出口的謝意,重廷晖眸色黯了黯,垂眼看了看她手中之物,探手小心翼翼的拿了過來,仔細的放在了手中,認真說道:“多謝。”
這兩個字他說的很重,咬字十分清晰。
郦南溪莞爾,朝他微微颔首,這便随着重二太太去了下一人的跟前……
待到認親結束後,重二太太又叮囑了郦南溪幾句,這便笑着回了位置,接過向媽媽捧過去的茶喝了兩口。
梁氏這才終于開了口:“晚一些還有些人讓你認識一下。你午膳的時候過來瞧瞧吧。”
郦南溪知曉,這應當就是要讓她見一見平寧侯的那幾位侍妾了。
妾侍并非府裏真正的主子,這樣正式認親的場合,她們是沒有資格參加的。若是平日裏,新婦不見得就要見公公的妾侍。
但郦南溪的情形不同。
重廷川是庶子,他的生母便是妾侍。再怎麽說,比較正式的相見一下也是應該。
郦南溪原本以為第一次和于姨娘的見面會是重廷川去安排。哪知道竟然是梁氏提了出來,不禁有些拿不準主意重廷川是個什麽想法。
但對方既是說起了,她總得表個态才行。
郦南溪正要開口回答,重廷川已然搶在她前頭提前拒了梁氏:“不必。等會兒我們還要進宮見過陛下和娘娘,午膳時候怕是趕不回來。姨娘她們,晚些再說罷。”
女眷裏面就有人質疑:“即便是要進宮謝恩,想來兩個時辰是盡夠的。那麽午膳時候不也趕回來了?”
重廷川懶得與她辯駁,只冷冷的掃了一眼過去。
郦南溪看了下重廷川的神色,想到剛才重廷川那番話,斟酌着說道:“娘娘許是會留飯……吧?”最後一個字,她卻是對着重廷川說的。
只因她不曉得自己這個理由說的如何,得看看他怎麽說。
誰料重廷川竟是很欣賞她随口想到的這個借口,唇邊還帶了淡淡的笑意。
他“嗯”了聲,說道:“若是陛下和娘娘挽留,自是不能随意離去。”
梁氏冷冷的看着她們兩個,“既是如此,不願見就不必見了。”又對着衆位親眷,她的神色好歹和緩了些,“等下我設宴召請各位。”
郦南溪這便明白過來,重廷川特意的不讓她今日午膳時候過來梁氏這邊,想必是不願讓她在衆人面前被立規矩。
可是謊言的話,豈不是很好揭穿?
一出了重大太太的木棉苑,郦南溪就趕忙輕聲問重廷川,“中午的時候,如何是好?”
認真說來,這是他們的婚禮。如今賓客趕來,他們不露面着實不好。如果被人曉得了她剛才是在說謊……豈不是更加難辦?
看到她眼中的焦灼,重廷川不由低低的笑了。
此刻他正是要帶着她在國公府內四處走走,認一下各處院子。丫鬟已經被他嚴令遣走,此刻旁邊并無其他人在。
重廷川探手将小妻子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裏,牢牢抓緊,這才低笑着說道:“其實陛下早已遣了人來,說是有事與我相商,中午少不得要在宮裏用膳。”
郦南溪這才曉得自己先前那個理由竟然是蒙對了,心裏不由得一陣放松。但,緊接着她又想到了旁的。
“陛下既是早有旨意,為何你不早點說明?”
思及剛才她苦思冥想借口時候的樣子,重廷川只覺得乖巧又有趣,恨不得剛才那般的時光再倒流一次,讓他再看一次她受難為時候的小模樣。
只是這樣的話,他是不能與她說的,不然她鐵定又要惱了他。于是氣定神閑的道:“之前還未來得及開口,你就将我想要說得話講了出來,又何須我再多說?”
郦南溪差一點就信了他。可是看到他眉梢眼角遮掩不去的笑意後,她就知道實情定然不完全是這樣,就忍不住橫了他一眼。
她覺得自己這一下怒意夠盛氣勢夠足了。可瞧在他的眼中,只覺得自己的女孩兒當真是嬌俏美麗,就連沒有好眼色的時候,都是極其順眼的。
重廷川被她這幾次三番勾得心癢難耐,就探手攬住了她纖細的腰,又用手在她腰側捏了捏,“等下入了宮,應是有不少好吃的。我和皇後娘娘說了聲,拜托她讓禦膳房的多準備些江南小菜。你記得多吃些。”
郦南溪被他不老實的手給捏的心裏發慌,一邊去撥開他不停的在她腰畔揉捏的大手,一邊低聲道:“你注意一下,好多人呢。”
即便丫鬟被他都遣走了沒有人跟着貼身伺候,可路上來來往往的丫鬟婆子也不少。
他怎麽就也不注意點影響?
誰知男人非但沒有收手,還反而在她腰間不輕不重的捏了一把。
“怕什麽?這本就是我們的府邸。”重廷川低笑,“誰敢胡亂說一個字,我就将人打了攆出去。你且放心好了。”
郦南溪總算是知道他那臭脾氣的名聲怎麽來的了。這人根本是一言不合就動武的。
唯獨對她不是。
不對。
自打成親以後,他對她,好似也是一言不合就“動武”?
不由自主想到了些旖旎的景象,郦南溪的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發熱。
重廷川瞧見她這羞窘模樣,頓時心裏像是燃了一把火。他正要傾身在她耳邊低語,卻聽不遠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重廷川冷眼看了過去,見是重廷晖,頓時冷厲的神色柔和了稍許。
“廷晖?你怎麽來了?”他問道。
重廷晖沒料到自己緊追過來居然看到了重廷川和郦南溪言語親昵的一幕。雖然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麽話,但是那親近的樣子卻是顯而易見的。
重廷晖朝着郦南溪望了一眼,這才轉向重廷川,說道:“早先得了幫助,終歸是要道一聲謝謝才是。只不過一直未曾有機會,這便拖到了現在。”
他這樣一說,郦南溪和重廷川俱都知曉,他這是想要因了莊子上發生的事情向郦南溪道謝。
重廷川薄唇緊抿不吭聲。不過,摟在郦南溪腰畔的手倒是慢慢松開了。
——他的女孩兒害羞的模樣太過美麗。他不想讓其他男人看到這一幕。
郦南溪見他肯松手,着實松了口氣,與重廷晖笑道:“無妨。當時不過舉手之勞,九爺不必放在心上。”
重廷晖忙道:“不必叫我‘九爺’。不若喚我名字就好。”
郦南溪如今是他的嫂嫂,按理來說,喚一聲名字倒是也不為過。
郦南溪本就不是願意和旁人在這些旁枝末節上過多計較的性子。對方喜歡什麽說法,她照做就是了。左右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于是郦南溪笑道:“廷晖。”
重廷川側首看了她一眼。
郦南溪渾然不覺。
不過重廷晖倒是發現了。
他見重廷川神色間似是不悅,就笑着說道:“這樣甚好。我今日還需得向先生請教課業,不若下次再道謝罷。”
語畢,他朝着重廷川欠了下身,神色恭敬的道:“哥哥,我先去了。”
重廷川語氣清冷的“嗯”了下,重廷晖這便急急而去。
待到少年走的足夠遠确定他聽不到這邊的談話聲了,重廷川方才一把拉過郦南溪的手,腳步沉沉的往前走着,問道:“為何答應他?”
郦南溪壓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便問:“六爺指的是?”
重廷川聽了她的這句“六爺”,再想到她眉眼彎彎的說那一聲“廷晖”時候的模樣,心裏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不由眉梢一挑望向她。
郦南溪多多少少也知道點他的脾氣。一看他這模樣,就曉得肯定是自己剛剛那五個字裏也出了岔子。
想到之前和重廷晖的談話,再仔細琢磨了下那五個字,她有些明白過來。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莫不是你果然不喜我叫你‘六爺’?”
重廷川神色和緩了些,高揚的眉梢也微微放下了點。
郦南溪問道:“那你喜歡我叫你甚麽?莫不是,‘廷川’?”
她也是想到了剛才重廷晖的那句話後才想到了這個稱呼。
重廷川原本高興了一瞬,而後意識到她是怎麽想到了這麽叫他的,頓時喜悅被沖淡了大半。
“再說罷。”他嗓音有些幹澀的說道。
郦南溪不知他原本都高興了,怎麽又忽然不高興起來。心道男人果然是善變的,于是就将此事暫且擱下不提。
木棉苑內,待到丫鬟們将賓客送往待客的花廳後,向媽媽趕忙将屋裏伺候的人盡數遣了出去,又去看神色不佳的梁氏。
梁氏初時還未開口,待到向媽媽一再追問,梁氏方才将自己先前的顧慮說了出來。
“我總覺得,重六對那個郦七很不一般。”梁氏的語氣滿含着擔憂,“如果真是如此的話,莫不是當初我失策了?”
向媽媽沒料到梁氏之前一直面色沉郁是因了這件事情。聽聞之後,她倒是笑了,“太太,您怎的忽然不明白了?”
梁氏臉色黑沉的望着她。
向媽媽笑容未變,低聲道:“國公爺清淡了那麽多年,忽然娶妻洞房,疼惜小妻子些也是應當。再說了,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好,現在在一起的時候越多,到時候太太的打算豈不是更能成事?”
聽了向媽媽這番話,想到那元帕上的殷紅血跡,梁氏又安心了下來。
是了,即便他們兩人現在關系好又如何?沒有嫡子,即便再位高權重,也是有所顧忌。到時候兩人間難免要生嫌隙。
思及此,梁氏的臉色終是和緩了下來,還露出了一點點的笑意。
趁着郦七現在身子還未長成,他盡管和她瞎鬧去就是。現在兩個人越是如膠似漆的天天在一起晚晚在一起,到時候那小姑娘有孕的機會就越小。
到時候他們那邊還不得鬧成一團?
……
郦南溪和重廷川在國公府裏小小的逛了一會兒便回了石竹苑。
一來,是因為郦南溪昨夜被折騰的不行,又睡得太少了些,精神有些不濟。如果走太長的路,怕她會吃不消。
二來,也快要到了說好的入宮時辰。如果再晚些回去的話,怕是要趕不及進宮去了。
進宮之後,兩人依着禮數向帝後二人行禮。而後帝後二人對他們諄諄教誨一番。待到禮畢,洪熙帝就将重廷川叫到了禦書房議事。而郦南溪則留在了皇後這裏陪皇後說話。
待到在宮裏用過午膳後,夫妻二人便一同歸了家。
剛剛進大門不久,就有公公從宮中而來,向國公府衆人宣讀聖旨。賜郦南溪國公夫人一品诰命。
國公府上下盡皆歡喜。
重廷川這便要送公公出門去。因為來人是跟在皇上身邊十幾年的,重廷川知曉皇上遣了這位公公過來宣讀聖旨,意在顯示對郦南溪嫁過來一事的重視。他就親自送了公公一趟。
郦南溪就先獨自往石竹苑而去。
走至半途的時候,郦南溪原本再拐一個彎方才能夠去到通往石竹苑的路。誰料還沒來得及轉彎,只走到那牆角處的時候,便被旁邊的連聲輕喚給吸引了注意力。
“奶奶。六奶奶,夫人。”
那人變幻着稱呼不時的叫着,聲音弱弱的,帶着無法遮掩的膽怯。但是,沒一聲聲都在昭顯着她在喚的分明就是郦南溪。
郦南溪腳步一頓,終是停了下來,轉而朝着聲音來處望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牆邊,有個中年的婦人正立在那裏。
那婦人身量中等,五官深邃容顏甚好。此刻她正朝郦南溪這邊看着,神色焦急且期盼。
這個時候,有小丫鬟在旁輕聲說道:“奶奶,那是于姨娘。”
其實,無需小丫鬟在旁提醒,郦南溪仔細看着她的五官,亦是能夠從中分辨出一些痕跡來進而明白她的身份。
郦南溪朝着遠處望了望。
重廷川還未回來。想必是和那位公公又多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些時候。
她見于姨娘朝着這邊走過來,便好生說道:“六爺還沒過來,許是得晚一些方才能夠見到。”
“不是。不是。”于姨娘急急的擺着手,“我不是想要見他的。我是特意來見六奶奶的。”
郦南溪沒有聽重廷川提起過他的生母。
其實,認真說來,重廷川基本上在她面前從來都不提起國公府的任何人、任何事。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在這裏過的并不舒心。聽他話語裏透出的意思,對他來說反倒是行軍打仗更有趣。而他在北疆也是過的更開心些。
如今聽聞于姨娘過來見她……
不得不說,郦南溪還是十分意外的。
因着如今日頭正盛,郦南溪就請了于姨娘到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站着說話。
這梧桐樹應當很有些年頭了。樹冠很大,茂密的枝丫伸展開,在地面上投了大量陰影,涼爽而又惬意。
不過,正是走到了樹蔭底下,沒有了刺眼陽光的照射,郦南溪方才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如今是在暑天裏,天氣很熱。
旁人都恨不得只着一件輕薄的紗裙就好,于姨娘卻還穿了身豆綠色雲紋妝花褙子?。而且,穿的這樣多,也不見她出汗或者是燥熱。
郦南溪趕忙問道:“您……是不是病了?”
于姨娘正忙不疊的從自己拿着的小包袱裏往外掏東西。沒料到郦南溪忽然開口問她,不由得動作停頓了下。
待到發現郦南溪是在關心她後,于姨娘趕忙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我這不過是小病,熬一熬就好了。”說着,她又低下頭去,從包袱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小摞東西。
竟然是好幾雙鞋墊。
郦南溪接過了鞋墊,很是仔細的看了看。
鞋墊的陣腳很是細密。用了許多層布,壓得實實的。每一雙鞋墊上都繡了并蒂蓮。蓮花栩栩如生,兩支依偎在一起,親密無間。
“這是……”
“這個,是我自己做的。”于姨娘很是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只是不知國公爺穿多大的鞋子,不知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就問了問人,然後估摸着來。也不知當不當用。”
而後,她又小心翼翼的問郦南溪:“不知道奶奶穿多大的鞋子?可否給我看一看?若是不合适,我再給您重新做了來。還有,國公爺的鞋子多大?若是不合适、若是不合适……”
片刻後,于姨娘似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低眉順目的看着地面,輕聲說道:“國公爺身邊的人守得很牢,我打聽不出。若是不合适,還得勞煩奶奶幫忙與我說一說了。”
郦南溪頓時明白過來。于姨娘做這個,恐怕是想來慶祝他們成親的。
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料到,重廷川那般霸道的性子,生母居然是這樣小心謹慎的人。
甚至可以說有點怯懦。
郦南溪說道:“您怎麽不親自問他?等下他就會路過這裏,我和他說一聲就好。”
誰知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于姨娘大驚失色。
“千萬別。”于姨娘趕忙擺手,“千萬別讓他過來。若是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針對他了。”
簡短的兩句話,隐約讓郦南溪琢磨到了點意思。故而她寬慰道:“這裏是國公府,太太又怎能管得到國公爺什麽?您盡管放心就是。”
誰知于姨娘并不肯聽她的。
連連搖頭後,于姨娘說道:“我悄悄來見奶奶,就是想拜托奶奶,權當這個是您府上的人做的就好。送給國公爺……也算是個念想。只不讓他知道是我做的就行。”
“是您做的,便是您做的。怎能說是我帶來的?”
“不成。”于姨娘連連搖頭,“我答應了太太,自此不再去打擾他的。不成。我做這個,也是怕被人瞧出來是我的針線。放在鞋子裏頭,應當就沒人看見了。”
說罷,她低着頭,把那摞鞋墊又往郦南溪跟前推了推,不等郦南溪再開口相勸,福了福身子,說了句“就拜托奶奶了”,這便搖搖晃晃的一步步走遠。
郦南溪之前看她就覺得她身子不好,後來聽她說是“小病”,就半信半疑。如今見她走路這般搖晃,不由得更是擔心起來,趕忙揚聲将秋英叫了過來,吩咐她照顧着于姨娘回玉蘭苑去。
待到重廷川回來後,郦南溪就将屋子裏的人都遣了出去,拿出那一摞鞋墊,與他說起來這件事。
她本以為重廷川會感動,或者欣喜。誰料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就自顧自去洗漱了,并未有半點的神色波動。
郦南溪知道重廷川看着神色清冷,實則并非冷漠之人。看他已經洗完了臉,就過去拿了幹淨布巾遞給他。
“六爺好似并不高興?不知是因了什麽緣故?”
于姨娘畢竟是重廷川的生母。她并不想在這個事情上一知半解,不然的話,往後的事情怕是更不好處理。
重廷川拿着布巾在臉上猛一通亂擦。待到用完,他拿着布巾往水盆裏狠狠一擲。而後雙手撐在水盆兩側的桌面上,神色沉郁眼神冷漠。
“你不用管她。”重廷川語氣冷冽的說道:“她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那年,他舉步維艱。封為世子,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父親過世。嫡母有孕。
二房的人對侯府虎視眈眈。
他不過十歲。
即便有了父親留下的人幫忙,即便他心智超出同齡人許多,但他也有疲憊的時候、也有需要關懷的時候。
嫡母厭惡他,他就想悄悄去尋生母。
但,每次他去尋于姨娘,她都避而不見。
——世子爺是太太的兒子。
——世子爺還是回太太那裏去吧。
——世子爺不該來我這裏。
……
重廷川閉上眼,深深呼吸着,借以平息心中的諸多情緒。
待到睜開眼,他轉眸望過去,看到的便是自己小妻子那擔憂的眼神。
重廷川不禁笑了,擡手輕輕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怎麽了?莫不是看我剛才不理你,生我氣了?”
郦南溪聽了後又好氣又好笑。
這人莫不是連擔心或是生氣都分不出來?也不知他那個大将軍是怎麽做到的。
“是是是。我生氣了。國公爺不理我,我氣得很。”郦南溪說道:“只不過不知道國公爺想要如何哄我呢?”
旁人叫一聲“國公爺”,他的心裏沒有絲毫的感覺,只認為那不過是個稱呼罷了。
若是旁人連聲叫着,他或許還會覺得呱噪,覺得厭煩,恨不得對方瞬間閉了嘴再不能言。
可是,如今被自家小妻子這麽一叫,這麽個平淡無奇的稱呼居然也顯現出了十足的韻味來。
重廷川一把将郦南溪摟在懷裏,輕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道:“你說我要怎麽哄你,我就怎麽哄你。”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緊接着,郭媽媽的聲音傳了出來,“奶奶,冰鎮甜湯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拿來用一些?”
聽聞郭媽媽叫了,郦南溪趕忙說了句“等下”,掙紮着想要從男人的懷抱裏掙脫出來,“不用了,我并未生氣,六爺不必哄我什麽。”
若是平常白日裏的話,重廷川看她有事,或者是看她想吃湯了,或許就也放她一馬讓她離去。
但是現在不同。
剛剛他被過去的冰冷記憶所折磨,心裏萬分的痛苦,尤其需要她的相伴。因此,看到自家小妻子在懷裏不住掙紮後,他下意識的就将她抱了起來。
而後,他走到椅子上落了座,又将她放在了他的腿上坐好。
郦南溪一看他這架勢就知他短時間內不準備讓她離去了,不由哭笑不得,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肌質問他:“六爺這是準備做什麽?”
她那一戳戳的自己猶不覺得。他卻被她給鬧得心裏火燒火燎。
重廷川一把将她鬧事的手腕擒住,而後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樣子,苦苦思索了半晌,終是尋到了個可以多說一會兒的話題來。
“這聲‘六爺’叫的不好。不妨你想想該叫個什麽。想的好了,我便放你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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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