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對于自恃容顏的女人來說, 被人當面把自己比下去, 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依珠內心自然是一點也不想承認對方比她漂亮,但她的眼睛比她的心誠實, 告訴她花叢裏這個女子的美貌确實超過了她。不過她認為超過的部分也僅僅是一小點,沒有勝過她們姐妹很多。

“姐姐,那個人是誰?她長得真美啊……”依蘭拉一拉依珠的衣角, 在她耳邊小聲驚嘆着。

她倆跟着梁天海一路來到虞京, 沿途很多地方官員巴結打勝仗的将軍,她們也見過那些官員送給将領們不少美女, 清純的妖嬈的,各種風格都有。不過那些女子沒有一個的姿色比得上她們姐妹倆, 這也增加了她們內心對自己外貌的自信。

可眼前這個少女之美, 已經超過了依蘭的想象。

她的肌膚泛着瑩玉般的光澤, 臉、脖子、手幾乎沒有色差, 一雙漆黑的圓眼宛如夜星閃爍,柔順的長發結成兩條辮子垂下來,受光處隐隐發藍。為了行事方便,她并沒有穿着和她們一樣華麗的曳地紗裙,而是一身樣式普通簡潔的細麻白衣, 腳上一雙鹿皮短靴。就是這樣粗陋得像個村姑的打扮, 卻讓人覺得她是從神話傳說裏走出來的花仙子,純淨而美好。

“我怎麽知道?”這世上還有人比她更漂亮,這個認知讓依珠很不開心,對妹妹說話的語氣也不那麽和善了。

問了兩個宮女, 但她們品階本就不高,很多人不認識,這個少女也說沒見過。

“我看她和我們差不多年紀,會不會是皇上的妃子呢?”依蘭猶豫着,有些沮喪地說,“皇上既然已經有了這麽美的小老婆,還要我們兩姐妹做什麽?他也太不知足了吧?”

依珠搖搖頭,輕聲道:“可是你看她穿的衣裳那麽樸素,一點也不像是貴人,會不會只是個宮女呢?而且哪個妃子會親自來摘花,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是嗎?”依蘭定定地看着那姑娘,不大相信,“這樣的美人,皇上難道看不見嗎?要是知道她的存在還只讓她做個宮女,那他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依珠斜睨着她,不耐煩地說:“你怎麽就會長他人志氣?我們難道比她差了很多嗎?而且她看着沒一點女人的風情,沒胸沒屁股,我要是男人,才不會喜歡這樣的。”

依蘭暗自癟癟嘴,不贊同她的話。從前依珠在族裏的時候,要是有哪個小夥子在她面前誇別的姑娘好看,她也會生氣,更別提這次真的親眼看見比自己漂亮的了,她覺得姐姐肯定是嫉妒人家。不過誰讓她們是親姐妹,她還是得顧着依珠的面子,沒有當面把心裏話說出來。

“還有啊,”依珠繼續以自己對男人的了解分析,“如果她真是皇上的妃子,可皇上昨晚卻看中了我們,這說明什麽?你真笨,這不就說明皇上并不重視她。要知道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好程度可不一定取決于美貌的,他們最需要的就是解語花,你懂嗎?”

依蘭臉紅了,她性格比較內向,雖然長相和依珠差不多一模一樣,可族中傾慕她的卻沒有喜歡姐姐的多,現在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我們要怎麽辦?”依蘭一直看着少女,見她剪下兩朵白玉色的花後四面張望,不經意往這邊一看,就看到她們倆了。她心裏不由得緊張起來,抓住姐姐的手臂,低呼道,“姐姐,她看見我們了!我們快走吧!”

依珠白了她一眼,頗有些覺得她不争氣拖後腿的意思,将她一拉:“怕什麽?我們是皇上留下來的人,誰還敢說什麽不成?既然她看見我們了,那我們就和她正面交鋒一下,搞清楚她到底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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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就強拖着妹妹朝那邊走過去。

少女臉上現出稍許驚訝之色,看着她倆走近,不過也沒走開,手上小剪子又剪下幾枝将開未開的嬌嫩花苞。兩姐妹離她快一丈遠時,旁邊突然閃出個人擋在她們面前,對方出現得無聲無息的,之前也沒見着哪有個人,她們吓了一大跳。

這人也是個年輕女子,面目清秀,神情冷峻,抱臂擋在她們前面,不讓她們過去。她比她倆高了一個頭,一身灰色勁裝,頭發如同男人一樣在頭頂紮了個單髻,不像宮女,倒像是個習武之人。

依珠退了好幾步,認出這是人不是妖怪,才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一邊抱怨着:“呀,你是誰啊?!吓死我了!”

“閑雜人等不可以接近姑娘,你們走遠一點,不許靠近這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對方對于吓到她們這一點沒有半分歉意,臉色和語氣都冷冰冰的,帶着警告和威脅,讓依蘭害怕,依珠不爽。

“你是什麽人?怎麽敢這樣對我們說話?”依珠站到依蘭前面,氣憤地擡頭瞪着她,“什麽叫閑雜人等?我們也是皇上邀請住在宮裏的,這裏是花園,又不是她一個人的,憑什麽我們不可以來?”

女侍衛冷冷一哼,鐵柱一樣杵在那裏,她們往哪走她就往哪擋着,就是不放她們過去。

這時後面的少女發話了:“夏蟬,讓她們過來吧,我知道她們是誰。”

“姑娘。”夏蟬皺了皺眉,想說這兩個異族女子不一定就像看起來的那麽柔弱。自從上次星漣被角戎人劫走後,夏蟬傷還沒好完就回到她身邊,而且比以前更加警惕,決不能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星漣沖她笑道:“沒事的,你不就在我身邊嘛,我這些日子跟着你學拳腳,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呀。”

夏蟬也看得出這兩姐妹沒有武功,星漣又朝她撒嬌,她也只好讓步,不過眼睛緊緊盯着她倆的手,以防對方有什麽出其不意的小動作。

依珠惡狠狠地瞪了夏蟬幾眼,記下了她的相貌和名字,心想日後成了皇上的寵妃,定要将今天受的屈辱還回去。不過她現在猜到星漣不是宮女了,一般人怎麽可能配備一個女護衛,或許是皇上的妹妹也說不定。

星漣這時候也打量着這兩姐妹,昨晚隔着紗屏,只朦朦胧胧看到她倆身姿很美,但并沒有将相貌看得很清楚。現在一見,果然是兩個極為出色的異族美人,比起月河也不遜色多少,也難怪人家會想到用她倆讨好皇上。

不過桓肆既然向她保證了對她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星漣也就相信了他,看到她們兩人,也只以平常心對待。況且塔夷族的叛變不能歸罪到兩個弱女子身上,她們承受了惡果,家人去世了,又被人當做物品一樣擄到遠離家鄉的地方,已經很可憐了。

依珠依蘭走到星漣跟前,兩人不知道她身份,也沒有行禮。依珠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向星漣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叫依珠,這是我的妹妹依蘭,我們剛剛到皇宮裏,你是我們見到的第一個陌生人,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

星漣看着她的手,歪歪頭,不懂她做這個手勢的意思。依蘭怯怯地笑了一下,代依珠對她解釋道:“我們是塔夷族的人,這是我們族裏向人表示友好的手勢,如果你願意和我們交朋友,就回握一下我姐姐的手指好了。”

“是這樣啊……”星漣依她的話,伸手握了一下依珠的手指,笑道,“我叫楚星漣,比你們早來一些,你們有什麽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

依珠看看妹妹,又看着星漣,問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嗎?”

星漣嘟嘟嘴巴,想了一下,道:“不是。”

她現在還沒正式嫁給桓肆呢,就算嫁了,那也是皇後。

“那太好了!”依珠聽她這麽說,總算放下了心,手摸着胸口,臉上綻開一抹真心的笑容。

星漣奇怪道:“我是不是妃子,有什麽關系嗎?”

依珠雖然想得多,不過性子還是和其他許多塔夷女子一樣直,既然楚星漣不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沒什麽顧慮了。星漣又在宮裏,身份肯定不低,大概是皇上的姐妹或者表妹,能多一個朋友,就是多一分助力。

她歡喜地拉起星漣的雙手:“你不是皇上的妃子,那就不是我的競争對手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星漣目光一閃,問道:“你不是被迫來到虞京的嗎?我聽說皇上還願意送你們回家鄉,你為什麽不回去呢?”

依珠神色轉為黯然:“我們的血親都在戰争中死去了,我們還回去做什麽呢?既然皇上願意留下我們,不就是說他也挺喜歡我們的嗎?我們兩姐妹已經孤苦無依,出去還不知道會如何飄零呢,有皇上寵愛,免去我們颠沛流離之苦,我們為什麽還要回去?再說,皇上那麽英偉不凡,勝過我們見過的所有男子,我們喜歡他有什麽奇怪的?”

星漣本以為兩姐妹心裏對于被當成玩物一樣送人是不情願的,還很同情她們,想跟桓肆說說情,給她們找個可靠的歸宿。可現在看來她們自己挺樂意的,才來不到一天,都已經做好準備搶她的男人了。

對情敵她當然不會再好臉色了,放開依珠的手,對她搖了搖頭道:“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皇上是不會喜歡你們的,你們不要對他抱有希望,不然以後會難過的。”

她做不來當面笑嘻嘻背後給人一刀的事,就對依珠直說了,她們是不可能的。

依珠正美滋滋地做着皇妃夢,被人當頭潑了冷水,怒由心生。本來對這個楚星漣印象就不好,勉強自己對她和顏悅色,她竟然這樣說,依珠十分生氣,對她的厭惡陡然達到了頂點。

“你憑什麽這麽說,你能代表皇上嗎?皇上讓我們住在宮裏,難道不是因為中意我倆嗎?”她不服氣地反駁星漣,越說越大聲。

夏蟬怕她對星漣動手,閃到她們中間,将星漣護在自己身後。

星漣見她竟然激動得快要哭了,正要說什麽,遠遠看見江德彥帶着兩個小太監急匆匆往這邊跑來。

“依珠姑娘,依蘭姑娘,哎喲,我說你們亂跑什麽?皇上現在要召見你們呢!”

江德彥跑到她們面前,彎下腰氣喘籲籲,語帶埋怨。這時候他才看見後面的星漣,忙上前打千兒道:“老奴見過姑娘,您怎麽會和她們在一起?”

星漣笑道:“我在這兒摘點花泡菊花茶,恰巧遇上了她們而已。江師父不用管我了,忙自己的吧。”

“哎,那老奴先告退了。”江德彥微微一躬身,轉頭看着依珠依蘭,“二位姑娘快跟咱家走吧,可別讓皇上久等了。”

兩姐妹聽皇上召見她們,顧不得跟星漣生氣了,歡天喜地跟在江德彥身後,整理着衣服頭發。

“江公公,皇上找我們去做什麽呀?”依珠喜笑顏開地問他,“是不是要給我們位分了?”

江德彥在前面笑了一笑,道:“這咱家可不清楚,等你們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公公,剛才那位姑娘,到底是誰啊?”依蘭好奇地問他,“她長得那麽漂亮,卻不是皇上的妃子,難道是公主嗎?可我看她和皇上長得也不像啊。”

江德彥又道:“你說楚姑娘?她當然不是妃子,過不了多久,她就是皇後娘娘了。”

他回過頭問道,“你們剛才沒有對她無禮吧?她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沒人敢得罪的。”

依珠依蘭面面相觑,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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