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
大周女子以纖細瘦弱為美,未有前朝女子能馬上定乾坤的武力,而且因着國朝學風濃厚,平日裏講求的是知書達理,溫文爾雅,便是尋常男子也本着動口不動手的原則。
原本碧衣女子和程氏只在店內撕扯倒也不影響旁人,可二人越打越烈,竟将戰場轉移到了店外。
看她們對峙的位置,碧衣女子在內,程氏一只腳已經跨過門檻,她雖說處于劣勢,仍絲毫不肯退讓,緊緊揪着碧衣女子的手臂下了死手的掐得好不痛快!
世家貴婦日常閑得無事,專好研究穿衣打扮。
那程氏兩手都留着長指甲,蔻丹的顏色血紅,張牙舞爪的與厲鬼無二。她堅硬的指甲狠掐進碧衣女子的肉裏。
碧衣女子再如何處于上風,也被程氏的狠招逼得吃痛,她牙關緊咬,擡起腳一個用力,就将程氏給踹出門外。
程氏猝不及防,腳下一拐就摔倒在地,順着力道還在地上滾了幾滾。
若不是桓允和葉微雨見她二人轉移了陣地,有先見之明的挪了地方,否則還會被殃及池魚。
程氏的嫡女郭蓓并兩個庶女見狀驚呼着沖上去想要扶她起來。
程氏精瘦,身上無多餘的二兩肉,摔得結結實實,渾身的骨頭就跟散了架似的。便是這樣她也威武不屈地揮開三個女兒的手,忍着痛意從地上爬起來,面目猙獰着要再與碧衣女子一決雌雄之時。
郭蓓忽地雙眼圓睜,驚愕地沖她大聲道,“娘親!九殿下也在此,正看着您呢!”
頭發散亂覆面的程氏聽聞後,身子如同被釘住了一般,她僵硬着轉向郭蓓,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麽湊巧之事!
官家親屬在外言行無狀,可是要被禦史上折子參奏的!嚴重者,聖上還會親下聖旨申斥或是責罰!如今的成安伯府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皇家公主尚且一視同仁,更何況她們這些只倚仗丈夫的女眷!
往前程氏也被參過,可都是小打小鬧之事,她吃了教訓便收斂不少,現今被九殿下目睹全過程,而他又素來不喜女子聒噪,只怕後果不堪!
那邊三個女兒等不及,紛紛對着桓允蹲身見禮,“臣女見過九殿下,殿下安好。”
程氏這才遲鈍的反應過來也待行禮,桓允卻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道,“尚書夫人別客氣,本殿下還等着你繼續發揮呢!”
Advertisement
“臣婦惶恐!”程氏“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膝蓋磕到青石板上的聲音光是讓人聽着就覺疼痛不已。
她畢竟也三十好幾,雖說身子骨很是康健,可方才吃了楞大的虧,不好生在家将養一段時日恐怕會影響壽數。
因而待此刻渾身的熱血歸于平靜,身體的痛感神經才開始作祟,程氏疼的龇牙咧嘴的,直喘粗氣。
桓允還未開口,郭蓓撲身過來求道,“殿下,求您饒了臣女的母親吧!她定是受了很嚴重傷,經不起再耽擱診治了!”
方才程氏和碧衣女子打的難解難分之時,郭蓓害怕自己被波及,假模假式的拉架,而今又做出這幅母女情深的樣子來是何故?
而她跪着的位置也很是讨巧,臻首低垂着,恰到好處的露出自己纖細瑩白的後脖頸,因她又是穿着齊胸襦裙,十五歲的少女發育良好,且長勢讨喜,若是擡起頭來那胸前二兩肉擠出的溝壑,從高自低看,可是惹眼得很。
“殿下,您明察秋毫,我母親向來與人為善,遭此大難,實屬天道不公,殿下,您要為臣女做主啊!”她淚眼盈盈又轉為梨花帶雨,甚是惹人憐惜。
那碧衣女子在侍女的伺候下重新梳妝,聞言狠瞪了郭蓓一眼,但到底沒有出聲反駁。
桓允的衣袍雖然已裹了一身塵土,卻也容不得旁人玷污。眼看着郭蓓就要挨着自己衣袍的下擺,他立刻出聲喚道,“斐宇,将這女子給本殿下扯開。”
斐宇領命,揪着郭蓓的衣領往旁邊一丢便松手。
“你娘同無關之人起了争執,你轉而來求本殿下恕罪是何意?”桓允冷聲道,“讓那不知情的人見了還道本殿下任性跋扈到連朝臣女眷都要欺辱,你平白壞本殿下的名聲,意欲何為?”
高門女子在他眼裏多是矯揉造作,但凡湊在一起不是掐尖說嘴就是互相攀比,毫無正事可做。郭蓓本意是想引起桓允的憐惜,可他理解過度覺着這女子非良善之人,定是要訛詐他,越想越肯定之餘,他吩咐斐宇,“斐宇,你去通知五城兵馬司的人,就說多寶閣有人尋釁鬧事,犯到本殿下眼前了。”
程氏和郭蓓聞言心中大駭不止,一旦進了五城兵馬司的打牢,明日起不僅府中女眷,就連郭霭都要在同僚之中擡不起頭來。
她二人嚎哭不止,欲抓着桓允的衣擺求情,可他根本不給他們近身的機會。
圍觀之人越聚越多,眼看事态照這般發展不易收場,最終還是孫管事趁程氏與人打的難解難分時,派人去尚書府将郭霭請了來。
郭霭其時未在府中,而是在馬行街的一處茶室與友人品茗對弈,聽聞發妻又與人起了沖突,他腦仁突突跳着直發疼,腳下也不耽擱,乘着小轎緊趕慢趕來了多寶閣。
多寶閣門前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郭霭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擠進去。
大周士大夫日常喜穿道袍,戴巾帽。
郭霭正了正被擠歪的帽子,只來得及瞥一眼情狀凄慘的妻子和女兒,就徑直對桓允躬身拱手行禮,“賤內冒犯殿下貴體,罪過甚大,殿下若要責罰,微臣願代為受過。”
桓允“啧”了一聲,“你尚書府的人個個都精明得很,嘴上說的好聽,可哪個字又是真心求饒的?”
‘若本殿下依你所說罰了你,反而顯得本殿下無仁者之心了。’
“殿下言重了,微臣絕無此意。”郭霭貫來跟在李恪謹身後見風使舵,眼下對着桓允露出這番恭謹的姿态,還真是罕見。
桓允嘴角一揚,又道,“郭尚書還是趕緊将夫人帶回家去吧,本殿下瞧着她傷的甚是嚴重,若不抓緊診治,落下病根,尚書就只能侍于病榻,便無緣朝會時親耳聽得禦史時如何在我父皇跟前參你一本的。”
“如有必要,本殿下可為禦史提供在場的證言。”
郭霭長着一張胖圓臉,長着一對八字眉,聽得桓允的勸誡之言,那眉毛撇的愈發厲害,正欲開口拍馬,被桓允搶先一步阻道,“尚書不必言謝,快快送夫人家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桓允趕人的态度這般明顯,郭霭也不好再糾纏,只得使人将程氏放在他來時乘坐的小轎裏,命轎夫腳程快些送回府裏去。
一方當事人一走,看戲的百姓覺着無甚新鮮的便很快就散了。
這邊碧衣女子雙手的手臂被程氏掐了個好歹,待侍女給她梳妝完畢後,竟不是趕緊離開去尋大夫開藥治傷,而是徑直向斐宇走去。
她一雙美目一錯不錯的盯着斐宇的臉打量,片刻後笑道,“這位公子好生俊俏,卻不知已定親否?”
美人在前,也不知斐宇時如何做到還能将那張冰塊臉保持得紋絲不動的,他不僅毫無回應,甚至還将臉撇至一旁,不去看他。
對他額無禮之舉,碧衣女子也不惱,轉而同桓允道,“方才聽那潑婦喚你九殿下,可是當今聖上的九子桓允?”
那些識得桓允的女子中,敢直言他名諱之人除卻已故的皇後,也就只太皇太後一人了。便是總是長輩見着她,關系近的可喚“小九”,那些一年到頭都見不着面的,誰不是規規矩矩的喚聲“殿下”?
“你是何人?”
“你日後便知。”碧衣女子勾唇賣了個關子,因她心思不在此,便開門見山直言道,“你這侍衛我甚是喜歡,可要将他好好留着,我可是會來讨要了去做夫君的。”
不顧桓允和葉微雨二人吃驚之态,她又看看筆挺立在挑子前的斐宇道,“瞧你吆喝得甚是辛苦,我今日便做個好事,将這兩框子糧食都買了去,”斐宇不看她,碧衣女子還特意湊到他的眼前,美目眨了幾眨接着道,“可否覺着我人美心善?”
“都買了?”葉微雨只在才子佳人的話本中見過有那苦命的農家小娘子當街賣菜,被纨绔的衙內瞧中姿色,為博佳人歡心,豪擲紋銀欲将小娘子的菜都買走的戲碼,原覺得是出于作者的臆想,不成想還真有現實例子,不過是人物反轉罷了。
“那是自然。”斐宇愈是自持不理,碧衣女子眉間眼角的笑意愈濃,“你這小娘子長得也很是合我的胃口。年紀尚小,定尚未婚配罷?”
“我家中還有與你年歲相當的幼弟,文武雙全,不假時日我定帶來與你相看。”
桓允在腦子裏搜盡了與皇室相關之人都未探得這女子的來歷,乍然又聽她挖自己的牆腳一個斐宇不算,還将注意打在了葉微雨的頭上,頓感惱怒,“待本殿下知你是何人,定不會輕饒了你,斐宇你休想帶走!”
斐宇将此話聽在耳裏,自知殿下是因着葉姑娘才這般說,可仍是感動不已。
碧衣女子卻絲毫不為他的威脅所懼,“若是将來這俊俏公子的心為我所系,你還能強留了不成。”
“罷了,本姑娘不與你這小輩見識。”她從腰間荷包拿出一顆珍珠,遞給斐宇,“諾,抵做菜錢。”
斐宇不接,她強硬的把他的手抓起來,可他的拳頭捏得死緊,無論如何都掰不開。
聽她的口氣,居然還是以自己的長輩自居?桓允愈發不喜,道,“斐宇,你收下。”若是被他證實這女子裝瘋賣傻,日後尚書府的人捉了她去問罪,對簿公堂之時,他才不會偏幫着。
本以為這挑糧食會分文都賣不出去,沒成想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作為結束。
二更天已進,夜市仍燈火如晝,未見将息。
“要命的春耕總算結束了。”桓允活動了一下肩膀,感嘆道,“雖遇到些波折,可還算順,咱們定是頭名。”
奔波了一整日,他和葉微雨都很是疲乏。
葉微雨甚至還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淚珠兒挂在眼角,正要掏手帕擦去時,桓允卻先伸手給她輕輕的擦拭了。
“今日親身體會之後才知農人的不易,名次如何已經無所謂了。”葉微雨說着,忽而眼睛發亮的看向他,“雖是勞累不堪,我瞧你比往日精神頭還好,可見多鍛煉于你的身子頗有益處。”
桓允幽幽嘆氣道,“阿不,你卻不知,這不過是我不欲讓你擔心而強撐着的假象而已。”
“你就會扯謊。”葉微雨瞪他,“知月姐姐他們是沿着禦街往大內的方向去的,我們沿途走走,指不定能找着。”
二人還未出發,裴知月和衛褚就已經不斷撥開人群,先一步找過來。
裴知月左右看看他倆身邊已經沒了挑子,驚到,“微雨妹妹,你們也賣完菜了?”
葉微雨不便說他人的是非,就只點頭道,“是啊。”
“我和衛褚也是。”裴知月滔滔不絕道,“虧得傅明硯聰明又有門道,那開腳店的老板才同意将全部糧食都低價買了去。”
“不知微雨妹妹你們是如何賣的呢?”
“...也是遇到一位善良的大主顧。”葉微雨道。
“殿下,方才我聽路人閑談,說是尚書夫人與旁的女子激烈争執,可有此事?”衛褚道。
“郭霭的夫人,被一番痛打,看着很是痛快。”
衛褚嘆道,“能将郭夫人壓制得還手的不能之人想必也是位奇女子,我竟無緣目睹這樁盛事,真真兒遺憾!”
“看婦人撕扯,還不如看禦史拿着折子引經據典,指桑罵槐呢!”桓允道,“你等着吧,到的明日,整個汴梁就都知道郭夫人言行粗鄙無狀了。”
“那她可還有臉去參加貴妃娘娘的生辰宴?”衛褚道,“早幾日我就聽母親說,郭夫人準備了一份大禮預備贈予貴妃,得意洋洋的在衆位夫人中炫耀了好長一段時日。”
桓允冷哼道,“鸠占鵲巢久了,還真以為自己是鳳凰了不成?”
這話也就他敢說了,衛褚一介外臣之子,便是同桓允關系好些,有的話卻也是聽得而說不得的。
……
一夜春雨,破曉時分将盡。
五更天的梆子還未敲響,就有挎着竹籃的辮着長辮的少女走街竄巷的賣晨起新采摘的杏花。
日頭漸漸高起,園子裏有了鳥語花香的熱鬧。
今日休沐又恰逢大相國寺的主持設壇講經,葉南海用過朝食就帶着齊殊元過去沐浴佛法。
而葉微雨則留在家中與梅湘坐于園中繡樓梳理近段時日的賬目。
樓前有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旁種有很大一叢。因上了些年頭,已有參天之勢,自然彎垂的頂部将好在雨花石鋪就的小徑上空形成天然的拱形屏障,甚至有那長勢極好的枝桠伸進了窗戶,和風習習,竹葉飒飒。
“鋪子已裝修得當,廚子、雜工也招得差不離,而今還需采買桌凳櫃臺大件家具,鍋碗瓢盆等零碎物什,”梅湘提筆蘸墨,預備将需要用到的東西都寫下來,“我想着下月初廟會時去逛一逛,将能買的都買了。”
葉微雨她母親陪嫁那鋪子本就寬敞亮堂,因着之前做的綢緞生意,屋子內部都保存得幹淨整潔,便是重新裝繕也相當方便。甚至原老板留下來的那些櫃子還能舊物利用起來,省了不少工序,是以不過小一月就已經裝修完畢。
“手頭的銀子可還夠花?”葉微雨一手翻着賬本,一手撥算盤。
本月書局的進項尚可,可比之前段時日卻還是有些不盡如人意。她手裏對着賬,心裏卻在盤算着若是以後書局內又經營茶室,是否需要憑借“蜀山客”的名頭再寫新的話本,以此來帶動茶室的消費。可眼下學業繁忙,平日又要處理家中瑣事,也不知時間能否自如周轉。
“夠的夠的。”梅湘趕緊道,“妹妹助我良多,已不敢再勞煩妹妹援手,餘下的一應事務我都能處理。”
“嗯,若有困難之處,還請梅姐姐不要害羞直言才是。”
“妹妹這話說得,”梅湘笑道,“你何曾見我羞于啓齒的?只要妹妹不覺着厭煩…”
兩人手裏做着自己的事,偶爾交談一兩句,倒也覺着自在。
其時梅湘尚在杭州時,結識了一位西域而來的異族人。那人教她用烘焙的法子烤點心。她打算将這道菜加進菜單裏。今日就在葉家的廚房烤了來試驗味道如何。
梅湘估摸着時間料想點心應當出鍋,便去下樓去廚房取來。
待出得園子裏的月亮門,就見流月領着桓允,身後還跟着寶祿,三人從游廊由遠及近的走過來。
前後已經見過很多回,梅湘已不似初次見桓允那般膽怯,她矮身跟桓允見了禮,又轉而招呼寶祿,“寶祿公公近日可好?”
桓允随意的點點頭,留下寶祿跟人寒暄,他自己腳下生風,邁的步子又快又大,不多時就到了繡樓下。
葉微雨将将合上賬本,就聽得一陣嘶啞的男聲在一聲接一聲的喚她,聲音不大,卻也足夠人聽清。
她起身行至窗牖前,微微探身,果真是桓允,她道,“你怎的來了?”
“你風寒未愈,整日裏東奔西跑的何時才好得了?”
桓允擡頭,抿唇赧顏笑笑,“我…老師布置的課業我不會做,因而特來求你給我講解一二。”
“還真未見過你這般舍近求遠的,”葉微雨道,“怎的還愣着不上樓來?”
“阿不,你下來可好?”桓允讨好笑道,“你那樓梯又窄又陡,走着半點不覺着舒坦。”
“也可。”葉微雨暗道,考慮到他虛弱的身子骨,“就去園中水榭如何?”
“甚好甚好。”
葉府後花園的景致經過幾代人的共同精心打理,見過之人無一不啧啧贊嘆。
三進的院子,占地開闊,每進院子都由游廊接通,人穿行其中就可游賞左右兩處的風光,亭臺假山,草木源泉,移步易景,将園林之美發揮到了極致。
到得最後一進院子,視野陡然開闊。入眼即是一個不規則形狀的大湖泊,岸邊高低錯落着種着品種不一的樹木将平層水榭簇擁在其中。
水榭臨水的一面敞開,葉微雨當屋正中跪坐于矮形條桌前,背靠憑幾。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她溫聲緩緩道,“要求你用自己理解的海神回答之意,将其再用白話寫出。這原是老師在課堂之上講解過的,你偏生沒記住。”
她說着便提筆在課本上将解題的要點批注下來。
“還有這個,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為主題,寫春日踏青的所感所想,不拘文體。”葉微雨又道,“你若是覺着長篇大論麻煩,寫詩寫詞都好,再不濟做一篇短小的筆記也不是不行。可你一字未寫,是何意?你這般疏懶學習,倒叫我好奇往時宮裏那些大儒是如何為你講授的?”
春季多風,汴梁城中但凡傍水之地,皆種有楊柳。柳樹垂枝,迎風搖擺的身姿雖美,可它結的種子表面上的柳絮就很是惱人了。而今又到柳絮長成之際,風一過,就漫天飛舞。
桓允前幾日夜裏貪涼着了風,發高熱引起喉嚨腫痛,以至于最是要小心這類細細軟軟,稍不注意就鑽到嘴裏去的絨毛。
因而他憑欄靠在美人靠上懶懶的曬陽光時,還用了白色的薄紗手帕覆面。聽得葉微雨的話,桓允将覆面的手帕掀起,直起身緩緩吟道,“桃花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說是踏青,我卻來了你這裏,見着的可不就春日裏最好的景色?若我照實寫了,屆時連累着你被老師責罰,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原句本是王昌齡所作的《西宮秋怨》“芙蓉不及美人妝”,他将“芙蓉”改作“桃花”倒也應景。葉微雨沒料到他突然不正經,微怔片刻,道,“老師素來秉直,只會罰你這登徒子,可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将我也算在其中。”
接下來葉微雨又翻看了其他學科的課業,無一不是寥寥草草,答得颠三倒四,應付對待,也就算術尚可,步驟雖寫得模糊了些,但結論都不曾出錯。
她肅了肅神情,語重心長道,“你已不是孩提小童,卻仍不将心思放在學習上,連我這旁人都能看出聖上和太子殿下對你期望頗高,你還能不知曉?難不成要辜負他們的?”
桓允聽了重又将手帕覆在臉上,惱聲道,“不愛聽。”
葉微雨睨他,“當年在蜀中時,你整日裏與貓貓狗狗玩耍,不思讀書,我可有說過你什麽?”
“也罷也罷。”他顯然很是抗拒旁人在他耳邊說教,指不定意不在朝堂,葉微雨無奈道,“人生須臾不過數十年,自然要做自己樂意之事。”
況且就現實來說,太子地位穩固,雖有人蠢蠢欲動,卻并未放在明面上。倘使桓允文武兼備又有治國之才,再加上有嘉元帝的寵愛做籌碼,饒是他與太子感情甚篤,也難保不會有人生出二心蓄意撺掇,造成兄弟阋牆的困局。
葉微雨想了想,又道,“只有一條,歲末的升舍考核無論如何也得憑你自己的能力,可不許用什麽歪門邪道。”
“因而為了加大通過的籌碼,平日的操行考核至少需得乙等,由此才要謹慎對待課業才是。”
“是——”桓允拖長了音調道,那輕/薄的手帕還随着他吞吐的氣息一起一伏的,“日後還請阿不小老師多多擔待則個。”
他忽而又嘆到,“若是春耕那日能得頭名,日後我又何須辛苦受累!”
桓允滿心以為春耕的比試成績再如何他們也必會名列前茅。可到得第二日學正公布名次時才發現竟然是徐策爆冷拔得頭籌,倒叫不少人意外不已。
“專注于眼下才是正理。再者說,我可沒愣多的空閑來照顧你的學業。梅姐姐的酒樓不日便要開業,興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且我還要兼顧書局的生意就已經自顧不暇了。”
“旁人的鋪子你這般上心作甚?”
葉微雨見他的課本上的批注寫得七零八落,忍不住給他作補充,“自然是要關心的,若鋪子不能盈利,我這東家做着也沒甚意思。”
寫完最後一筆,葉微雨自碟子裏拈起一塊烤點心,小口咬下去,細細品嘗了一番才道,“你可要嘗嘗用西域的法子烤制的點心?”
桓允老神在在的原木原樣靠着欄杆,一點不帶動彈的,他唇齒張開“啊”了一聲。
葉微雨嘲諷道,“恐怕你懶憊得骨頭都酥了罷?”嘴上雖是這般說着,到底還是端着碟子走過去喂了一塊給他。
點心烤的酥脆,混合着牛乳的香氣,加上果脯的清甜,口感很好。
桓允吃完一塊,得寸進尺還要求再喂。
雖蒙着面,葉微雨也能想象得出他此時優哉游哉、一臉享受的模樣,她心念一動,便問,“二選其一,替你完成課業同與喂你吃點心,你選哪個?”
桓允想也不想地就答道,“兩個都選。”
“不成想你如今的臉面愈發厚了。”葉微雨側身吩咐寶祿,“寶祿公公,你來伺候你家殿下。”
臨了她補充道,“這點心吃多了容易上火,還得多喝些茶水。”
今日既是休沐又是李貴妃三十五歲的生辰,嘉元帝允她在自己宮中設宴,邀親友同賀。
早在前幾日她就給葉侍郎府下了請帖。
因葉南海是外臣不得入後宮,故而也就能葉微雨獨自赴宴。
晚宴酉時二刻開始。
到得申時,葉微雨就開始梳妝為進宮做準備。
“聽聞李貴妃最喜鮮豔的顏色,姑娘手裏的這支珠釵素淨了些,用這只黃金嵌紅寶石的步搖甚好。”蘇嬷嬷一面為葉微雨挽發髻,一面絮絮叨叨,“姑娘可是太皇太後的曾外孫女兒,京中貴女雖甚少有身份比得過您的,可在穿着打扮上還是不能落了下乘。”
“想必是嬷嬷多慮了,”葉微雨無奈道,“那貴妃定然是瞧着我回京好些時日又屢次進宮卻不曾拜見于她,心下對我好奇才有此邀請而已。待真的見着了,加之我們又不甚熟悉,也就會将我置于一旁不再理會了。”
“我又何須去逢迎她的喜好?”
“話不是這麽說的,”蘇嬷嬷堅持道,“姑娘說的也有些道理。可如今後位空懸,貴妃為這又多番努力,往後的事誰說的準呢?倘使她得償所願,想要拿捏姑娘還不是易如反掌?便是心裏與她合不到一塊兒,面子上還是要顧及的。”
這話就讓在屋外窗下逗狗的桓允不愛聽了。他抱着湯圓提步進屋,眉眼都是不滿,“蘇嬷嬷你莫不是老糊塗了?有本殿下在的一日,阿不還需要看人的臉色過日子?便是本殿下不在了,李钏也管不到阿不的頭上來!”
“維玉,你氣性兒這麽大作甚?”葉微雨仍是把珠釵簪到頭上,先對蘇嬷嬷道,“嬷嬷,我已收拾妥當了,你也回屋換身衣裳,我們便出發。”
蘇嬷嬷應聲退下了,她又對桓允道,“蘇嬷嬷年紀大了,想的未免就多些,卻也是好意,你不要往心裏去可好?”
“我倆多年的情誼,可她卻偏生不曾考慮,是不是覺着我活不長?才讓你去仰仗那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女人?”桓允委委屈屈的,想是戳到他心中事了,眼睛亮閃閃的,隐約有淚意。
葉微雨趕緊安撫道,“自然不是。你時常來我府中,活蹦亂跳的,蘇嬷嬷看在眼裏,又如何會那般想你?”
“她既然時時看到我,那為何還如方才所說?阿不,我難過得很...”他抹了抹眼角的淚,“世人都道我是短命鬼,連阿不身邊的人也是如此,阿不,你也是嗎?”
“胡說!”葉微雨冷眼斥他,可話音一落就見他兩眼又氤氲着包着一團淚,泫然欲泣,她的心頓時就軟了,只得主動上前像小時候那般擁着他,輕拍他的背哄他,“我自然是覺着你會長命百歲的。”
桓允對她的舉動感到很是窩心,佳人難得溫柔相待,他趁機将臉埋在她的肩窩處拱了拱,聞着葉微雨身上沁人肺腑的淡香,覺着心裏總算好受了些。他不舍地擡起頭來,卻露出有難言之隐的表情。
葉微雨狐疑的看他。
他這才小心翼翼的指指她的肩,小聲道,“阿不,眼淚鼻涕都蹭到你衣裳上了,恐怕你得換件新的。”
葉微雨穿的是新做的春衫,用的杭州産的絲綢,又經過了蘇嬷嬷的精心縫制才完成。她不是講究排場之人,可也甚是喜愛這套衣裙。誰知頭一回穿上,還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桓允給糟蹋了!
桓允料到她會生氣,因而話一說完,在葉微雨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就抱着湯圓迅速的溜了出去。
李貴妃代為執掌鳳印多年,除卻那名正言順的位份,俨然為後宮之主。是以她雖在嘉元帝跟前謙虛說只小辦壽宴,可真到了這天,前來道賀的官家女眷仍是不少。
她是踩着嘉元帝的底線卡着人數下的請帖,可防不住那些未能得到邀請卻上趕着巴結她的人,便是未能親自道賀,也托關系進奉了大禮。
“多子多福鑲紅寶石掐絲琺琅一對——”
“和田羊脂玉佛像一尊——”
“嵌百寶漆器箱子一個——”
順和宮的宮婢內侍接二連三的捧着賀禮進出內殿,總管太監範吳能則對着禮單高聲唱禮,一方面核實禮單,一方面也讓李貴妃知曉有哪些物件兒。
李貴妃早已為晚間的夜宴穿戴整齊,錦繡華服裹身,珠寶首飾裝面,華貴異常。她此時端坐于貴妃椅上,由着她跟前的一等女官紫茉給她的指甲塗抹蔻丹。
“娘娘。”李貴妃的奶嬷嬷元氏邁着細小的碎步過來,神情激動道,“奴婢方才查驗了,今歲的賀禮比往年多了整整幾倍!可見皇恩浩蕩…”
“呵。”雖說是自己的生辰,李貴妃的臉上卻沒什麽笑意,“嬷嬷你何時眼皮子變得這般淺?等了這許多年,才能風風光光的辦一回壽宴,陛下心思如何,你還不明了嗎?”
“娘娘…”元嬷嬷不贊同道,“您何必妄自菲薄?如今鳳儀宮那位的陵寝只怕一縷青煙也見不着。再是情深不悔,聖上的心思也該淡了罷?自然也就慢慢覺着您的好來了…”
“但願罷。”李貴妃撫了一下鬓角,又道,“葉家那小娘子可到了?嬷嬷你見着沒有?”
“到了,同九殿下一道兒進的宮。往時奴婢還覺着九殿下怎的逮着空兒就往侍郎府跑,今日得見這葉家小娘,總算想了明白…”
“乖乖,也就是她年齡尚淺,假以時日,定是風華無雙,也無怪乎太皇太後對其喜愛非常了。”
“懷寧公主就長得甚美,葉微雨既然肖似,那自然是不差的。”李貴妃贊同道,“品行如何?可看得出?”
“暫時還瞧不出別的東西,只老奴聽聞這葉家小娘素有‘神童’之名,太子殿下都親口誇贊不已。若不是虛言,加上她一身風姿只怕趙家三娘宣令都只能甘拜下風。”
“傳言不可盡信。”李貴妃道,“老九那病殃殃的樣兒,能從拐子手下逃脫便也罷了,居然還能有那造化偏生被葉家撿了回去。”
“娘娘,好了。”紫茉放開李貴妃得手,起身恭謹道。
李貴妃聞言對着敞亮的地方擡手仔細看了看指甲,每一個顏色都飽滿欲滴,甚是奪目。
她滿意道,“不錯。”她又問,“奕兒進宮了嗎?都已經快開宴了。”
太子比桓奕還小上一歲都定了親,便是太子妃不得旁人看好,但總歸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不是?
李貴妃不止一次在桓奕跟前提過取妃之事,可他一概置之不理,要麽就囫囵過去。那諱莫如深的模樣,看似有心儀之人,可待李貴妃查證是又一無所獲,真真兒讓她傷透了腦筋。男人即使再有雄心壯志,可也得成家不是?
因而她借着這次壽宴,也有為桓奕相看王妃之意。
有了裴知月這個反面材料在前,桓奕的王妃無論如何都不會比她差,可跟壞的比沒甚成就感,太子不要那最好的女子,李貴妃便要給桓奕挑選才貌俱佳之人!
都道“三個女人一臺戲”,此時順和宮主殿鬧鬧嚷嚷的,放眼望去遑論老的少的,大半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寒暄話家常要麽就說着體己話。
同為女子的葉微雨也不得不覺着她們甚是聒噪,好在她居于女眷席的最末一位,才免了被其他女眷左右夾擊之苦。
被邀請的亦有男子,只多是由官夫人帶來的稚齡小兒,要麽就是未及學齡之年的男童,與一屋子莺莺燕燕很是不相協調。
李貴妃未到,矮條桌上就只擺了瓜果茶水,不曾上熱菜。
葉微雨不動聲色的環視殿內一圈,宮妃的生辰宴也擺出了皇帝宮宴的規格,暗道,實際上李貴妃應當挺得聖上看重?
她這樣想着,端起茶杯欲喝,卻被低調溜進來的桓允給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