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嘉元二十二年,是個多事之秋。

因着黃河水患造成的災禍連綿,聖上憂國憂民之心甚重。為與災民同甘苦,共進退,其以身作則,便是壽辰之期都未大開宴席,鋪張浪費。上行下效,繞是汴梁城中仍歌舞升平,世家貴族私下卻也不敢應酬唱和,聲色犬馬。

因而到八月初九,桓奕大婚這日,這些個平日裏享受慣了的貴族們才長舒一口濁氣,總算可以從近段時日朝堂上下壓抑的氣氛中脫身出來,盡興玩樂。

桓奕是嘉元帝年紀最長的皇子,雖外表潇灑磊落,平易近人,然其兵權在握,為避免皇帝和儲君的猜忌,卻甚少與朝臣來往,行事也是不顯山露水,鋒芒盡斂。

信王府位于康平坊,周遭所居多是宗室豪族。

只他這宅子比之旁人的是富貴不足,清雅有餘。往時他未婚,府上又無甚莺莺燕燕,加之是軍人出身,于住處未有多少無謂的要求。若是從他王府的院牆下經過,那春日便探出牆頭的紅杏、海棠等花草一概不見,有也只是宅子原主留下的上了年齡的古木。

可自從信王定親至确定婚期,他就一反常态的安排人精心拾掇起他的宅子來。

今日着工匠勘測了并且畫好施工圖,準備在王府後院挖一方湖水,種一片荷花;明日又派人将棄置不用的舊閣樓整修翻新,還要求又四面環水的小榭。王府整日裏敲敲打打,到婚禮前兩月才歸置完整。

古人認為黃昏是吉時,故而婚禮儀式在此時舉行。

吉時未至,各方賓客便已盛情臨府。

信王府的官家領着家仆在府門處往來迎接,忙得昏天黑地。

“信王府如今當真是模樣大變啊,”有朝臣見府內各處雖用紅綢、喜字做了裝扮,卻仍能看得出與往日的不同來,便與同僚道,“此前我因要事需得信王定奪,後上門拜訪,其時府上的布置哪有眼下這般富麗?”

末了兩人俱都感慨道:“信王在戰場上戰無不利,鐵面冷心,不曾想為着新婚妻子也化作了繞指柔。”

“阮家的姑娘是個有福氣的。”

有人不贊同道:“你這結論下的過早了罷,而今李首輔與太子的鬥争日趨激烈。信王又是李首輔的外孫,身份着實尴尬。且陛下愛重太子,以後若太子與李首輔分出勝負,牽連道信王,只怕難堪。”

李恪謹意在攬權,而太子又輕易不會受控于人,兩廂鬥争的結果只能是以一方敗落告終,到那時有多少人卷裹其中,一切都是未知數。

Advertisement

只不管朝堂上如何明争暗鬥,京城久逢的大喜日子便今朝有酒今朝醉罷!

桓奕至寧遠侯府迎親還未回。

葉微雨和桓允的馬車在信王府門前停下。

他自出門就在絮絮叨叨,要葉微雨喜宴時莫要距離他太遠,得讓他時時看着才行。

這幾年每每外出赴宴,他都要老生常談,葉微雨直聽得耳朵發癢,低聲制止他,“我知道了,那年的事不過是我時運不濟罷了,怎會一直如此?”

“今日賓客中李氏族人衆多,你可得提高十二分警惕才行。姓李的就沒幾個好東西,便是下黑手你也難以察覺。”

葉微雨睨他一眼,“啰嗦。”

桓允沒好氣的兩人賀禮交給王府官家,對方行禮他也沒理,而是追着葉微雨道:“阿不,你的良心呢?我為你着想,你還對我不滿?”

“我沒有,你聽錯了。”

聞言,他瞪眼看她,很不高興的模樣。

葉微雨好氣道:“好罷,是我不識好歹。”罷了,她又說,“旁人都看着呢,你這般沒個好臉色,他們會認為你在信王的婚禮上使性子,給信王不好看!”

桓允聞言,臉上還有不豫之色,可到底收斂了許多,拽着她的手往裏走。

四周各自成群的朝臣,或有識得桓允之人,紛紛上前行禮,桓允不耐煩與他們周旋,一一打發了,進室內尋了安靜的地兒坐着。

沂王自一個月前因未來丈人之故與太子起了沖突,便一直不曾回宮。此舉早讓衆人抓耳撓腮的琢磨其是何用意。

按說以沂王和太子的情誼,不該僅僅為了一個葉南海就鬧得如此生分。可在聽說沂王常住葉府,今日又見他與未婚妻情投意合,見此情形之人都暗道沂王性情乖戾,不曾想也是個兒女情長之人。據聞太子為着賠罪,挂念着沂王的吃穿用度,日常起居,常使宮人上葉府詢問,或是将宮裏的好東西盡數送去,沂王卻一概将宮人趕走,不肯原諒太子的決心相當堅定。

這也引得衆說紛纭,有說沂王恃寵而驕,再這般下去,遲早将太子對他的感情消磨得一幹二淨。也有說,太子和沂王是真的生了嫌隙。可不是嘛,眼下老丈人還待在刑部大牢,前途未知,他日日見着未婚妻滿面愁苦,自然對太子的怨念不能輕易消失。

這皇家親情果然淡薄。

不久,外間就有家仆高唱“太子、太子妃到!”

桓允聞言眉頭動了動,與葉微雨悄聲道:“只行禮便是。”

葉微雨無言以對,這是又要開始演戲了嗎?

待桓晔和裴知月進來,四人對坐着,兄弟二人果然如陌生人一般,眼神交流也無。倒是裴知月偷偷與葉微雨揮揮手,應當是手上被桓晔捏了一下,她只好收起臉上的笑,表情嚴肅,活脫脫是高貴不可侵犯的太子妃模樣了。

圍觀之人瞠目,仍是不得其解,到底是做戲還是真的?

桓奕與阮靜姝在宮裏拜過父母後,才回王府行正式的婚禮儀式。

親王的婚禮比之儲君大婚又少了些繁瑣及多了些歡鬧。

待新婚夫婦喝完合卺酒,桓奕去前院宴席招待賓客,留在新房看新嫁娘的女眷便熱熱鬧鬧地與阮靜姝玩笑起來。

桓奕的二舅母不僅嘴快,還最會掐尖要強。在桓奕訂親前,她便時常撺掇自己夫君在李恪謹跟前游說,想把自己的女兒嫁作信王妃。

只到底是她一廂情願,可她卻将她女兒和桓奕未成的原因歸結于阮靜姝。是以,當下便意有所指的發難,“咱們的新娘子婚前定是過于緊張得飯都吃不下了,瞧瞧這瘦的小臉只有巴掌大,真是可人兒。”

“這身段兒…”她裝模作樣的打量了阮靜姝一番,“也不曉得日後受不受得住累呢!”

一旁的大舅母聞言立即低斥她,“盡說渾話!眼下愣多未出閣的姑娘在此,你可注意着言行!”

二舅如今四十好幾,近五十的年齡,仍沒甚作為,靠家族蔭了一閑職,整日裏渾渾噩噩的過着,連帶着二舅母在府上也沒甚臉面。不比大舅仕途亨通,因而便是被大舅母斥責了,二舅母也只能在心裏不高興,面上确實不敢表露出來的。

阮靜姝被家裏保護着,哪裏與二舅母這等牙尖嘴利之人來往過,便是直覺不喜,卻也礙于親戚情分,她還不能說什麽。只能像吉祥物似的,坐在喜床上紅着臉由着這些個女客打趣她。

桓毓見了李家妯娌間都機鋒,對葉微雨道:“四弟這二舅母,你日後都避着些,斯文人可不好與她掰扯。”

葉微雨笑而不語,點頭應了。

不多時,又有婦人道:“罷了罷了,咱們這便走罷,若把靜姝羞得哭了,回頭信王還得說我們的不是!”

“就是,方才在拜堂時我就看出來,信王是個知冷知熱的,心疼人!”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走了,擁擠吵鬧的喜房頓時安靜下來。

阮靜姝提着的心頓時放回原地。

方才人多,她未顧得上與葉微雨說話,這才喚來貼身侍女問道:“今日葉姑娘可是獨自來的?”

侍女搖頭,“姑娘先前拜堂時,奴婢瞧見葉小娘子與沂王殿下站在一處,他們應當是一同來的。”

誰料侍女話音未落,阮靜姝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她急道:“使人去前院看看,殿下可給沂王敬酒了?若是沒有,告訴殿下不要讓沂王喝。”

侍女不明白她的意思,可阮靜姝神情慌亂,便也不敢耽擱,立時跑出門去着人給桓奕傳話。

見侍女出去了,阮靜姝在屋子裏坐立不安地祈禱一切還來得及。

她當真糊塗,以為時間不一樣,嫁桓奕的人也變成了自己,事件的走向應當會随之發生改變,若桓允仍遭此劫,也不知悲劇會否重演?

為了讓外人覺着假戲是真的,桓允在席上都未與桓晔同桌,而是縮得遠遠的,與衛褚他們在一塊兒。

桓奕輪桌敬酒,到桓允他們這一桌,他玉白的臉上,已帶上薄紅。見桓允躲在此處,桓奕笑着道:“你呀,讓為兄好找!躲得這般遠,可是也對四皇兄不喜?”

“四皇兄怎的也開起弟弟的玩笑了?”桓允起身,端起酒杯敬他,“皇兄如願取得心上人,弟弟在此祝皇兄和皇嫂夫妻恩愛,永結同心,不離不棄,相伴一生。”

桓奕聽得舒心,笑的愈發開懷道:“你不能喝酒,心意到了便是。”

桓允放下酒杯,端起茶杯,裏面卻是空的,身後端茶壺的侍女立即上前倒滿,他道:“以茶代酒。”

兩人正要同時喝,那得了阮靜姝吩咐的家仆找了過來,桓奕以為是阮靜姝出事,便放下酒杯聽他細說。

那家仆見桓允只拿着杯子沒喝,大松一口氣,而後才悄聲與桓奕說了阮靜姝讓帶的話。

桓奕雖覺怪異,心下也有了一番猜測,面色卻如常。而後他見桓允無甚異樣,暗自慶幸阮靜姝機敏的同時,找了借口連帶着将茶壺及桓允手中一滴未喝的茶一并帶走。

待離得遠了些,桓奕吩咐那家仆厲聲道:“封鎖王府,将下毒之人找出來,問清主謀,就地格殺。”

家仆領命而去。

桓奕隔着一段距離去看那燈火闌珊之處,觥籌交錯的場景,原本內心的快意此刻煙消雲散。在他的大喜之日,暗殺皇子,其用意,讓人遍體生寒。

裴知月因着許久未見閨中姐妹,桓晔縱着她在王府多留了一會兒。夫妻倆臨走時,桓晔發現桓允仍在興致頗高的與衛褚等人談笑,随口便讓人去知會桓允早些回去。

其實眼下時辰還早,桓晔不過是看桓允近日恣意玩樂似有幾年前不學無術時的模樣,唯恐他習慣成自然,玩的時間長了,心收不回來,又是死灰複燃、不求上進态度。

桓允得了桓晔的話,滿不在乎的應道:“知道了。”阿兄還真是時時不忘框着他,他都這般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管他,還有沒有自由了?

他雖抱怨,也覺這宴席待久了沒甚意思,就讓人把葉微雨喊過來,兩人一塊兒走。

青石板大街空曠,葉微雨的馬車小跑着前進。

車廂的窗戶都開着,帶進夜風,格外涼爽。

桓允自上車後就覺渾身不得勁,困乏得很,倒像是以前每到兩季交替時,會出現的風寒症狀。

他難受得很,扒着葉微雨的胳膊靠着,嘴裏還哼哼唧唧的。

葉微雨以為他在席上吃了與他病情犯沖的食物這會這般,見他雙眸緊閉,額頭上都是細汗,一面拿了手帕給他拭汗,一面輕拍着他的背,企圖讓他覺得安穩些。

車輪碾過地面上的凸起,馬車突然颠簸了一下。

桓允一個沒忍住,嘴裏竟吐出一口暗紅發黑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1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