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眼看夜色将近,月上柳梢,安樂連打了幾個呵欠,昏昏欲睡。“你還不走?”她聲音低而困乏,早先還有些不耐煩的語氣,現下已被消磨殆盡。

秦煦趴在案桌上一動不動。

安樂懷疑:“你是不是睡着了?”

秦煦嘴裏咕哝了幾個不成句的詞,半晌,慢吞吞地回她:“沒有啊……”

安樂眯了眯眼:“隽霄,是你在替他回話?”

隽霄當即一個激靈跳起來,一腳踹向秦煦:“別睡了,皇上問你話呢。”他一腳把秦煦踹了翻,秦煦清醒一瞬,若無其事地坐直身子,道:“回皇上,臣沒睡。”

安樂:“說話的時候,把眼睛給朕睜開啊喂!”

安樂忍無可忍,讓侍衛把秦煦丢出去。

秦煦扒住隽霄的腿,哀嚎:“求皇上再等等,等到我家老頭睡了,我就回家。”

隽霄一臉慈愛地摸摸秦煦的腦袋,也求情:“皇上您看他多可愛呀,咱們把他留下來吧。”

安樂向殿前的侍衛招呼:“把他們兩個都丢出去。”

隽霄臉色一變:“秦煦我警告你趕緊把我的腿放開,我清白無辜,我從身到心都向着皇上,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死人,你再對我動手動腳就休怪皇上要為臣妾做主了!”

秦煦說:他推掉了與闵家姑娘的婚事,也推掉了與柳家姑娘的婚事,還推掉了與趙家姑娘的婚事。他爹嘆氣,說既然你心有所屬,他也就不再強求。

安樂問:“那為何不敢回家?“

秦煦神情古怪地看安樂一眼:“我爹說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托了陛下的福,是陛下仁德心善,引我入正道,把我從一介纨绔,教育成根紅苗正,一心為國為民的好公仆。既然我不同意和其他姑娘的婚事,那我就麻利地滾進宮中,以身相許,報答陛下的大恩大德去吧。”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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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就要廢掉我的武功,打斷我的腿,把我活活打成不會看書識字的傻子,因為後宮講究男子無才便是德。”秦煦說完,後怕地打了個哆嗦。

安樂不由肅然起敬:秦掌院,也是個狠人。

她難得大發慈悲,跟秦煦講:“朕陪你回家一趟,把期中的誤會解釋清楚如何?尤其突出一下你對解酒兒的一往情深,非她不娶。”

秦煦問:“解酒兒是誰?”

安樂心疼地說:“傻孩子,‘解酒兒’就是你暗戀多年的那個采花賊的名字。”

秦煦默念了一遍,疑惑道:“這不是你讓我抓的那個刺客嗎?”

“刺客抓到了嗎?”

不提還好,一提秦煦很激動:“她太過狡猾,臣多次設下陷阱,卻屢屢被她逃脫。”

安樂更是心疼:“所以,刺客抓不到,你——孤獨到終老。”

秦煦:!!!

安樂說完,又道:“你想不想讓朕去跟你爹解釋?”

秦煦連連點頭:“想啊。”

安樂便是悄悄跟他附耳說:“那你掩護朕,咱偷偷地出宮去,微服私訪。”

秦煦趁其不備,敲暈了隽霄。

安樂假意要歇息,禀退了侍衛和侍女。她換上早先解酒兒留下的侍女服。衣服尺碼有點大,她挽了挽袖口,腰間束帶多繞了一圈兒。又笨手笨腳,給自己左右各紮了一個樸素的小揪揪。

寝殿中的明燈漸次熄了滅,安樂低着腦袋跟在秦煦的身後,心安理得地在巡邏侍衛的眼皮底下,悄然溜出了宮。

然而出了皇宮,安樂扭頭就往正北方向走。

秦煦說:“我家在這邊兒。”

安樂頭也不回,邊走邊說:“地球是圓的,你不懂嗎?朕從北邊出發,先去一趟将軍府,然後一路北行,跋山涉水,翻山越嶺,數十個寒冬酷暑之後,最終會從南面繞回來,去你家的。”

秦煦此時一個人肩負着皇上的全部安危,思緒轉得也比平日快幾分,立刻攔下安樂:“你騙我帶你出宮!我受了騙,我要喊人了。”

安樂打了個響指,面前憑空出現一個黑衣暗衛。在秦煦驚恐的注視下,安樂邪魅一笑,毫不留情地說:“打暈他,但凡他發出一點聲音,就打斷腿。”

安樂美滋滋地來到将軍府,此時府門緊閉,她也不在意。

從門前一路繞到較偏僻的一個角落,安樂不停地巡視觀察,她靠近牆沿,做出攀爬的姿勢,然後收回。再走幾步,安樂換個角度,細細打量面前高聳的院牆。

安樂吩咐暗衛:“你小點動作,去一下蔚将軍屋裏,喊他出來接朕吧。”

待到蔚将軍衣衫不整地跳牆而出,尚沒落地,便看清了正笑吟吟看他的安樂。

“呀,”安樂浮誇地說:“打擾到你睡覺啦。”

蔚将軍匆忙間,只裹了件單衣。聞言,他立刻轉過身去,慌忙地又整理衣服。徐徐夜風吹得他眼涼,周圍悄無聲息,蔚将軍身處一條僻靜小巷,衣服整理到一半,卻是生出一種妄念般的錯覺。他猶疑地回頭,想再确定一次安樂是不是真的存在。

安樂用她一左一右編得小辮子捂着臉,只留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問:“穿好了?”

相當糟糕的臺詞。

安樂解釋說:“我本來想爬牆的,可惜牆太高了。”

蔚将軍沉聲道:“我領您從正門進去。”

安樂提議:“要不你背我翻牆吧!”

蔚将軍一愣,繼而垂眸,一板一眼道:“于禮不和。”

安樂說:“凡事都要講究禮數,那你也不歡迎我深夜來訪咯?”

“……”

聲音落寞點,安樂又說:“那我也不走。”

“陛下。”蔚将軍無奈地稱呼一聲,明白她在戲弄自己。

安樂一搖一擺走在他身邊,繼續道:“我此次來找你,是想說……”她卡殼。

蔚将軍手指微動,從一見面,他就很想幫她理一理有些淩亂的頭發。此時安樂話說到一半,他伸手将垂落安樂耳畔的一縷落發,別在她的耳後,接話道:“上午臣提前離開的事?”

安樂點頭:“是的。”她一動,發絲又落了回來。“現在朝上朝下,都被總管大臣搞到一團亂。”

蔚将軍顯然也聽聞了一些消息,道:“聽說總管大臣挑選秀人,十分嚴格。”

安樂吐槽:“哪裏嚴格啦!”簡直是全方位無死角的突擊,但凡在朝為官的青年子弟,多數中槍。

“我也有提報,不過落選了。”

“恭喜恭喜。”安樂苦中作樂地笑,“脫離苦海。”

“……”

安樂停住步子,有些呆地看蔚将軍:“啊???”

蔚将軍別開眼,有點為難地笑笑:“落選。本來今日,也想和陛下說一下這事。”

他前幾日一直未曾安眠,今晚本要早些歇息,然而一想到上書房發生的種種,卻是難安。他素來偏好謀劃,從不打無準備之戰,可事情一旦和安樂有了牽扯,他大多都處于束手無策的狀态。

安樂有預感自己人生的高光,就聚焦在此時。

她突然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空無一人的簡陋小巷,和景曜見面。但她還是攥住了蔚将軍的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無比堅定地說:“我願意為你,與整個大夏朝為敵。”

蔚将軍非常感動,并婉拒了她:“陛下只需說服總管大臣,給予臣一個機會即可。”

安樂嚴肅地說:“于禮不和。”

“陛下,”他微微俯了身看她,背後是星河璀璨的天際。他用有點無措,又有點委屈地調子,像極一個戀人間的撒嬌耳語。他說:“臣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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