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老太太一時興起逗弄了小輩,此時看見沈妤委屈的表情,難免又有些自責。

她拉着沈妤的手找了池塘邊的一塊石頭坐下,伸手将她頰旁幾縷發絲挽至耳後,輕聲嘆氣,笑容帶着格外的親昵:“你啊,都是要嫁進我們陸家的大姑娘了,怎麽說一句話還害羞成這樣,行州平時是不是總欺負你?”

沈妤下意識地點頭,幾秒鐘之後又搖搖腦袋,看着自己被老太太握住的手背,臉上發燙,小聲回答:“沒有的,行州他,他對我挺好。”

老太太當然知道陸行州不會真的虧待了沈妤。

陸行州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雖然他與他父親陸與風之間總有矛盾,但在對待感情的秉性上這父子兩卻是如出一轍的固執着——

一個女人若是真走到了他們心裏,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想要,他便爬斷了腿也會為她摘下來。

陸行州此時站在原地,神情顯得十分平靜,沉默一瞬,只開口道:“奶奶,外面風大,我們還是先回屋裏去吧。”

老太太不高興,她“哼”了一聲,面露不耐,揮手開始教育:“這才是個什麽時候,我在這山裏住慣了,要是一天不吹些風還覺得身上不夠爽利呢。你不要在這裏礙眼,去前廳找那李小子,讓他不要再和你表妹鬥嘴,免得擾了觀裏的清淨。”

陸行州自知老太太想要與沈妤單獨說話,也不好再做逗留,只在離開時恭恭敬敬鞠一個躬,輕聲說了句:“那就請奶奶早些身體爽利了,畢竟這山上寒氣太重,沈妤平時都是在家待着,身上衣服不夠厚重,要是着了涼,孫子心裏可是會難受的。”

老太太這些年見慣了陸行州的冷情冷性,此時徒然聽到這樣一句話,很難不感到意外。

拿着身旁的小石塊兒往前一扔,佯裝生氣地笑罵:“在我老太婆面前倒是說上俏皮話了,不知羞,快些離開,我還能凍着你的小媳婦不成。”

陸行州于是也輕聲笑笑,起身心滿意足地離開。

沈妤坐在原地越發局促起來,她右手捂住自己發燙的耳朵,抿了抿嘴唇,終于小聲開口問到:“奶奶,您想要和我說話,對嗎。”

老太太喜歡聰明的孩子。

她将沈妤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溫柔撫摸,聲音輕緩地回答:“你看出來了?是啊,雖然咱們娘倆今天第一次見面,但我總覺得和你特別投緣。行州說要帶你上山的時候,我心裏還有些忐忑,我總想着,那個讓我天生愚鈍的小孫兒牽腸挂肚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或者是狐貍精轉世?”

沈妤聽見老太太這幾句揶揄,不禁低頭輕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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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見她不再緊張,心中也松一口氣,重新開口道:“但是啊,在我看見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都不是。行州能喜歡你,是因為你投了他的緣,不論是眼緣,還是心緣,你們都是将将合适的一對。”

沈妤眨了眨眼睛,此時也稍稍擡起頭來,她看向老太太充滿笑意的眼角眉梢,不禁輕聲發問:“我不明白,人的眼緣是出于外表,那心緣又是什麽?”

老太太笑着捋順她的頭發,指向兩人面前的池塘,語氣平緩地回答:“心緣自然就是你們心和心的緣分。丫頭,你看,這池子裏的游魚,是不是活得特別讓人羨慕。這其實跟莊子說的是一樣的,我們這些人的心呢,就像這些水裏的魚兒,到了一定的境界,便可以跳脫身體的束縛,在天地之間悠哉游哉。這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它恰巧也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們各自在這世間浮沉,除去身體、外表的限制,真正随生命而來、又随生命而去,可以讓你無拘無束的,其實只有這一顆心,而這世上讓人着迷的眼緣萬萬千,可能夠相通的心緣卻寥寥無幾。”

說完,那池塘中的一尾鯉魚正巧躍出水面,映着月光下的夜色瑩瑩發亮,撲騰一聲,又落回了水裏。

老太太将沈妤的手掌握得更緊,輕拍兩三下,臉上笑意不減:“小沈,你雖然個子看着小小的,性格又有些腼腆,但我知道,你心裏其實一直有自己的主張。你能以柔化剛,以一個女人的溫性純情包容感化行州這樣固執的男人,這對于一個像你這般年紀的孩子來說,是絕對不容易的。行州呢,他是個太優秀的孩子,從小到大,他身邊從來不缺少旁人的迷戀,他缺少的,是一個可以讓他放下心中芥蒂的家人,他過去活在自己的世界,實在太孤獨了。所以無論你們過去發生了什麽,以後的路會走到哪兒,我都要感謝你,感謝願意你成為行州的家人,願意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并且撫養長大。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太婆我啊,在這之前從來都不敢奢望,自己能在閉眼以前,看見行州擁有這樣幸福的一個家庭。”

沈妤聽着老太太的話,眼睛也不覺有些酸澀起來。

她低下腦袋,聲音低緩而暗啞:“奶奶,您不要這樣說,我也是要謝謝行州的,感情這種事,只有彼此付出了,才會真的感到幸福,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老太太贊賞地點點頭,她擡起自己的胳膊,伸手抱住沈妤的腦袋,将她扶至自己的肩膀,低聲細語道:“像你這樣通透的孩子,難怪行州會對你死心塌地。我呢,這輩子做過不少錯事,自知時間也不算多了,現在唯一的奢望,就是能在入土之前,看見行州有原諒他父親的那一天。他父母的事你應該也聽說過,他們的婚姻當年是我執意促成的,我那時不通情理,自以為給兒子找了個再好不過的姻緣,沒想到,卻是自私地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

沈妤沒有親身經歷過陸行州父母的陳年舊事。

她是小輩,又暫且算作外人,在毫無思緒的情形之下,只是沉默以作回應。

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也沒有再與她多提,只是拍拍她的臉蛋,笑着道:“當然,這只是一個期望,畢竟,你和小黎才是他的未來。不過,老婆子我啊,總有種預感,我覺得丫頭有你在行州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放下心裏對他父親的那些恨。我看的出來,你是那個能讓他變得不一樣的人。”

沈妤聽見老太太的話,此時又難免有些害羞起來,嘟了嘟嘴,小聲回答:“我哪裏有這樣的能力。行州之前還一直跟我犟嘴,說是我對他求而不得,他才大發善心與我在一起的。”

老太太于是終于大聲笑了出來,聲音爽朗,只可惜她年事已高,笑過一陣便有些氣喘籲籲,平複了呼吸,才又語氣親密地開口道:“他呀,就是沒追求過女孩子,偏偏還有些嘴硬。不過,你也不用怕他,你就安安心心地當他的心頭肉,如果他犯了事兒,惹你不高興,你就打他一頓,罵他一通,陸家的男人我是知道的,不和女人計較,你呀,不妨在他面前多上一上房多揭一揭瓦。”

沈妤聽見老太太的話,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陸行州在屋裏坐了一陣,等手上的書看得過半,那頭沈妤才披着一身寒氣回來。

看見屋裏的陸行州,露出一絲疑惑表情,輕咳一聲,靠上前問:“你怎麽在我房裏?”

陸行州放下手裏的書,面不改色,身後是大聲播放十九大新聞的收音機:“李文瀚睡覺打呼,我睡不下。”

沈妤臉上發紅,不禁小聲嘟囔:“但我這裏也只有一張床,何況,你們高中三年同一個寝室,怎麽那時就睡下了呢。”

陸行州充耳不聞,索性不與她說話,直接伸手将人摟進懷裏,嘴中振振有詞:“以前心無雜念,且忍耐力尚可,現在人到中年,許多事情心有餘而力不足。別動,你身上太涼,我給你暖暖。”

沈妤空窗多年,寂寞難耐之時只有黃刊電影作伴,理論知識過分充足的結果是思維遲緩,即便內心蠢蠢欲動也不敢輕易付之行動,此時聽見這樣一句話,幹脆連耳朵根都紅到了底。

沈妤感到陸行州打在自己後頸皮膚上的呼吸,索性偏過頭去,小心翼翼掙紮起來,等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才算作罷,雖然自知勢單力薄,依然在“黨的偉大思想報告”中發出兩聲貓叫似的的輕吟。

陸行州原本圖謀不軌,此時更是心猿意馬。

坐在原地,一時動不敢動,神情嚴肅,聽着收音機裏播音員铿锵有力的聲音心中大念《清心普善咒》。

沈妤不疑有他,索性也拿來桌上那本翻至一半的書,低頭裝作閱讀,腦中高喊“偉大領袖毛/主席。”

陸行州自我平複了一會兒,終于收回平日穩重,将頭靠在沈妤肩頭,低聲輕笑起來。

沈妤全身僵硬,怒目而視。

她沒有想到自己此時尚在小橋流水,那頭陸行州卻已經是滄海霁月,一時內心唏噓,不禁憤然發問:“你笑什麽!”

陸行州當然不知她的氣憤從何而來,只低聲道:“我笑自己好福氣,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

沈妤再受不了他的輕薄,雙眉一斂,終于拍案而起,轉身拿起自己的換洗衣物,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氣沉丹田的“哼”以表達內心的高風亮節,仰頭往屋外走去。

陸行州自知過了分,只能坐在原地繼續聽新聞,單手撐住下颚,默然無語看牆頂,數那角落裏的蜘蛛從房的這一頭,沿着燈光的方向爬到那一頭,腦中除去随機矩陣的圖像只剩下沈妤那麽個粉紅小巧的耳朵,最後那些意向逐漸融合豐滿,變成了沈妤高聳的胸部,上下波動,起伏不平。

二十分鐘之後,木門再次被人推開,沈妤帶着微薄一層水汽回到屋裏。

她此時身上幹淨清爽,底氣充足,也不說話,只徑自拿了書靠在床邊看。

但那書是假的,沒有一顆字進到心裏去,倒是收音機裏的新聞讓她有些出了神,直到陸行州輕聲靠近她才重新擡起頭來,眨巴眨巴眼睛,小聲問了一句:“你做什麽呀?”

陸行州以為她不再生氣,便靠在她身邊躺下,望向她手中的書,語氣嚴肅的指出:“你半小時之前看的就是這一頁,你這樣的閱讀速度不如小學生,學習效率太低。”

沈妤索性撇了撇嘴轉過身去,嘴裏憤憤不平:“不要你管。”

陸行州眉頭緊皺,神情疑惑,不無感概地想,她是不是還在生着氣呢。

沈妤當然是不會給他回答的,兩人彼此各有心思,于是便只能又一次無話起來,好在那收音機裏的播音員此時慷慨激昂,字正腔圓,擲地有聲,将屋裏原本暧昧親密的氣氛逐漸淡化,最後有如秋風掃落葉一般,一揮而空。

早時送被套過來的年輕小道士此刻抱了另一個枕頭敲門進來,看見床上兩人,連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枕頭掉在地上,她又不得不“嗨呀”一聲蹲下去撿,将枕頭放在陸行州身上,一臉委屈地說到:“這是師父讓我送過來的枕頭。”

陸行州望着手上的枕頭眉頭深皺。

小道士卻不管他,看了一眼沈妤手裏的書,拔腿就跑。

于是陸行州只能靠在沈妤背後,低聲問她:“看來今天只能與夫人共用一個枕頭了,這觀裏看來也沒有第二個枕頭可以給我們。”

沈妤被他的厚顏無恥驚得瞠目結舌。

将手裏的枕頭橫在兩人中間,開口十分義正言辭:“髒一些又怎樣,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輩。陸教授,你這樣的享樂主義可要不得。”

陸行州看着眼前沈妤煞有介事的臉,心中只覺一陣發癢,抽開兩人中間的枕頭,俯身将她壓在身下,剛低頭親上,那頭房門就又被人推了開來——

“師父說天氣冷,讓我再拿來一床被…”

剩下的話被卡在嗓子眼裏,小道士站在原地眼睛張得有如銅鈴。

沈妤最是羞澀本性,此時被瞧得滿臉通紅,索性推開陸行州的身體,捂住胸口嚴肅聲明:“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認真學習想要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心!”

小道士于是越發驚訝起來,歪着腦袋,嘴裏呢喃道:“這位男施主,你這是在做什麽呀。”

陸老師坐在原地神情沉靜,伸手推動自己臉上的眼鏡,思考半刻,仍是面不改色,只一字一句地回答:“薅社會主義羊毛。”

小道士年紀不大,此時卻是目光如炬,她雙眉一皺,站在原地沉聲嘆氣,張嘴說話很是語重心長:“這位施主,人在凡塵俗世中行走,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的良心。”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白天有事,所以晚上更新,早上起來沒有看見新章節不要驚訝,不要心慌,對着窗外空地大喊三聲“我要耍流氓”即可召喚神龍老三(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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