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彩虹糖
家裏有錢有勢的在德新高中并不少見, 不過這裏面又分為兩批,一是家裏有勢的, 這些家庭的小孩因為嚴苛的家教, 都被管束得相當謹慎持重, 平日裏很是低調, 避免坑爹。
還有一類就是家裏有錢的,而且是那種短時間裏暴富起來的家庭, 這類家庭的小孩以前受過欺壓,現在有了倚仗, 便在校園裏作威作福欺負弱小,但是真的遇到牛逼的大佬, 譬如上一類家庭的小孩, 他們也是不敢太過分, 避着走的。
姚武便算第二類, 欺軟怕硬他是行家, 平日裏他很看不慣謝随, 謝随家裏什麽都算不上,光憑拳頭硬, 怕他個屁啊,自己家裏有錢,欺負死他!
然而,這次事情卻讓姚武看明白了,謝随牛逼,不僅靠拳頭, 還因為他身邊有一幫講義氣的兄弟,而這些兄弟裏,不少人家境都很不錯,無論謝随落到何種境地,他們都會無條件地站在他身邊。
而姚武自己呢,那些過去跟着他吃喝玩樂的所謂“哥們”,在他出事的時候,沒一個站出來幫他出頭。
謝随把他叫到天臺去的時候,那些“哥們”畏畏縮縮地推說自己有事,不敢跟着他一起去天臺壯大聲勢,還是姚武提出,跟他一起去的每個人都有錢拿,這才勉強叫了幾人上天臺。
天臺,狂風呼嘯着,謝随站在階梯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宛如看着一條喪家之犬。
他身邊的叢喻舟幾人,坐在欄杆上,神情很不屑。
“謝随,不想道歉也行。”
姚武知道謝随的性格,絕對不會道歉,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整治他的後招——
“聽說你玩賽車挺厲害,咱們賭一局,你贏了,這件事一筆勾銷,如果你輸了,你以後見着我,都給我繞路走。”
叢喻舟幾人笑了起來:“就你這慫貨,還想跟我們随哥賽車?”
“敢不敢,一句話。”
謝随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道:“可以,但是修改一下。”
姚武問:“修改什麽?”
“如果你輸了,轉班,學校見我繞道走,少他媽在我面前晃。”
姚武早就已經謀劃好了,所以滿口答應了下來。
他離開以後,叢喻舟對謝随說:“情況不對勁,就那種家夥敢跟你玩賽車,肯定沒安好心,指不定背後會使什麽陰招。”
謝随漫不經心道:“背後對老子使陰招的人還少了?”
這些年摸爬滾打,什麽招他沒領交過,還不是這麽過來了,他謝随怕過誰,他什麽都不怕。
放學的時間,謝随和幾個朋友從教學樓出來。
寂白推着車從自行車棚出來,停在梧桐樹下,顯然是在等他。
看着她咬着下唇欲言又止的模樣,謝随無可奈何地回頭問:“賽車的事,誰給她講了?”
蔣仲寧手肘推了推叢喻舟,叢喻舟瞪了他一眼,解釋道:“不是,随哥,主要這個寂小白套話功夫一流,三言兩語就讓她繞進去了,實在沒辦法啊,随哥,這丫頭不簡單,你要跟她周旋得長二十個心眼才行啊。”
謝随翻了個白眼,一小丫頭,還能把他吃了不成?
幾個哥們推推搡搡地離開了,謝随散漫地溜達到梧桐樹下,順手把寂白的車給推走了:“已經決定的事,就不用勸了,我不會聽。”
寂白抿抿唇,還沒開口,卻見他眯起眼睛望着樹梢,溫柔地說道:“我只聽我女朋友的話,當我女朋友,什麽都聽你的。”
“......”
他繞來繞去,就繞不開這個事了是吧!
“謝随,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麽要鬧這麽大。”
寂白有時候,真的很不能理解謝随,他總是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謝随沒接話,她繼續道:“對不起三個字,有這麽難嗎?”
“叮!”謝随打了打清脆的車鈴:“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會生氣。”
他這話說得平靜,眼底已經蓄了不滿的情緒。
寂白的手握了握拳,又緩緩地松開,最後,還是忍不住低聲嘀咕道:“你要是覺得拉不下面子,我...我去幫你道歉,總行了吧。”
只聽“砰”的一聲,謝随将自行車狠狠地往路邊一擲:“你聽不懂我的話,還是覺得老子不舍得罵你,讓女人去幫我道歉,我成什麽了!”
周圍有不少同學,都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了驚,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寂白被他突然兇了一下子,眼睛瞬間紅了,她一言未發推起自行車。
自行車的椅子都歪了,騎也騎不了,她推着車氣呼呼地往前走。
她放心不下他到處去和人賽車,怕他真的出意外,現在反倒成了她不好了...
寂白覺得自己真的是瞎操心,家裏的問題都自顧不暇,還去到處管閑事,人家根本不買賬,還兇她。
愛怎樣怎樣,就算出事了,也跟她沒有關系,她又不給他當老婆,管他那檔子玩意兒會不會白瞎了!
謝随原地站了幾秒鐘,摸着額頭,心情煩躁至極。
看着她眼睛泛了紅,他瞬間就後悔了,心疼了,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該死!
他糾結了片刻,還是小跑着追了上去,奪過了她手裏的自行車,檢查坐墊,沉聲道:“還沒太嚴重,我給你修好。”
“走開!”
寂白看也不看他,奪車欲走,可是謝随也沒有松手,兩個人僵持不下。
“小白,你知道我脾氣不好,你原諒我一次,行不。”
寂白急促地呼吸着,垂首不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委屈了。
寂緋緋在家裏作天作地,威脅她污蔑她,她都從來不委屈,可是面對謝随,哪怕有一點點的不順遂,都會讓她的心思格外敏感。
謝随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用力地攥着,低聲懇求道:“我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他媽再這樣,我...”
他從包裏摸出折疊刀,遞到她的手裏:“你捅我一刀解氣。”
“......”
神經病!
寂白将折疊刀和自行車一起往他懷裏一推:“修好了還我,然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謝随低頭看着自行車歪斜的座椅,微微蹙起了眉頭,跟着罵了聲王八蛋。
身後幾個看熱鬧的哥們騎着車走過來:“喲,随哥罵誰呢!”
“罵我自己。”
叢喻舟笑了起來:“随哥你這認錯的姿勢,還他媽動刀子了,真的牛逼,哥幾個服。”
“想死嗎。”
“随哥,女孩子不是這麽追的,別說還沒追到手,就是追到了你都不能兇,你一兇,人家就哭,那最後心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嗎,你得溫柔,惹人家生氣了,你就得送禮物,賠禮道歉。”
“送禮物?”
“對啊,你看看那些給你送禮物的女孩,可不就是為了讨你喜歡嗎。”
謝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麽,推着車加快步伐離開:“晚點去拳室,不用等我。”
……
次日清晨,寂白提前了半個小時出發,步行來到了學校,權當是鍛煉身體。
冬日早晨白霧彌漫,空氣中漫着淡淡的水霧顆粒,這并非是空氣污染的霾,像是加濕器裏打出來的輕薄細膩的柔煙,令人神清氣爽。
寂白走進校園的時候,陽光已經從正東方逸夫樓頂冉冉升起了。
她經過自行車棚,無意間朝裏面瞥了眼,第二排她固定停車的位置上,粉白的自行車規規矩矩地停靠在那兒,車身幹淨如新,就連輪胎的鐵絲都被擦拭得锃亮。
她走到自行車邊檢查了一下,坐墊已經被調整的四平八穩,車鏈子上也刷了潤滑油,車胎加足了氣。
整個自行車煥然一新。
她還算滿意地拍了拍車坐墊。
車籃子裏好像裝了什麽東西,寂白伸手将籃子裏的小瓶子拿起來,居然是一盒彩虹糖。
瓶子上貼着一張便箋紙,寫着三個字——
“對不起。”
少年的字體便如同他的性格一般,張揚不羁。
原來他會說這三個字,還以為骨頭多硬呢。
寂白從瓶子裏磕出一顆彩虹糖,彩虹糖顧名思義,七種的顏色的糖粒,像藥片一樣,不同顏色的糖片的味道也不一樣。
寂白知道,謝随不喜歡吃甜點,可是獨獨喜歡彩虹糖。他上一世說過,彩虹糖在吃進嘴裏之前,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是什麽味道,是酸的、甜的,菠蘿的還是草莓味的...
操蛋的人生,偶爾也需要一點驚喜,不是嗎。
就像他那天下午無意間拐到民生路24號,從副食店出來,買了包煙,煙叼在嘴裏還沒點燃,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寂白穿着病號服,渾渾噩噩地撲過來,暈倒在了他的腳邊。
那是他這幾年平淡如水的人生裏吃到的第一顆彩虹糖,草莓口味的。
後來他很喜歡喂她吃彩虹糖,無論是在她拉琴的時候,還是看電視的時候,甚至,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
他喂她吃的最後一顆彩虹糖,也是草莓味的。
寂白看着那盒彩虹糖,眼睛有些紅,她知道自己不太适合過多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因為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那些都是沒有發生的事情,那些深刻而悲傷的情緒,也只不過她庸人自擾而已。
寂白揉了揉眼睛,将彩虹糖小心翼翼地揣進了包裏,轉身回了教學樓。
樓頂,謝随和叢喻舟他們趴在陽臺上,朝樓下觀望着。
周遭漫着晨霧,看得不是特別清楚,叢喻舟很興奮地拍着他的肩膀說:“看樣子,寂小白是收下了,這下可以放心了吧,随哥。”
謝随嚼着口香糖,眉心微蹙着,漆黑的眸子裏蘊着深沉的底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女孩轉身的時候,好像抹了抹眼淚,霧氣太朦胧,他看不真切。
他呼出一口白霧,絲絲縷縷的疼意漫入五髒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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