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不髒
叢喻舟拎着籃球從教室後門走進來, 放下籃球,趴到呼呼大睡的謝随桌邊, 伸手扯了扯他的小劉海。
蔣仲寧對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比嘴型道:“你要完。”
謝随的起床氣發作起來, 一般人受不住。
叢喻舟狡黠一笑, 附在謝随的耳畔,輕聲說:“小白約你下午去禮堂看電影。”
兩秒以後, 謝随的身體突然機械地動了動,他擡起頭, 惺忪朦胧的淺咖色眸子帶了些小性感。
“什麽。”
叢喻舟笑道:“沒什麽,我瞎說呢, 你繼續睡。”
謝随起身, 踱着懶散的步子去了陽臺水槽, 扭開水龍頭對着臉就是一陣猛拍, 然後還沾水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叢喻舟倚在窗邊, 看着侍弄發型的謝随, 忐忑地說:“如果我現在告訴他,約他看電影的‘小白’, 可能不是他想的那個‘小白’,他會不會卸我一條腿?”
蔣仲寧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拍了拍叢喻舟的肩膀:“哥,逃命吧。”
所以謝随“精心打扮”之後,準時地等在了約定的教學樓下。
不多時,方悅白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她着可愛的小冬裙, 頭發紮成了馬尾,鬓間垂着幾縷微卷的發絲,分外嬌俏。
她沖謝随揚了揚手,謝随臉色變了變。
他擡起頭,五樓陽臺上叢喻舟和蔣仲寧連忙将腦袋縮了回去,逃之夭夭。
方悅白手裏捏着兩張票根,忐忑又興奮地對謝随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她聲音又軟又糯,還帶着絲絲顫栗。
謝随正要開口,恰在這時,寂白手裏端着一碗土豆泥,和朋友們從教學樓側面的小路走過來。
陽光下,她那深褐色的瞳子顯得剔透漂亮極了,即使是站在人群中,總是讓他一眼望見她。
寂白正和女孩們談笑聊着天,偏頭看見謝随和另一個陌生女孩在一起,她說話的語速明顯慢了半拍。
稍稍停頓了一下,她繼續和朋友們講着什麽事情,臉上挂了笑。
謝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便抽不回來了。
寂白從他身邊經過,望了他一眼,卻沒有打擾他。
謝随突然有些上火了,他擡腿朝着禮堂走了過去,方悅白在他身後,不解地喊了聲:“哎,謝随。”
別說,這方悅白不僅長得像寂白,名字像,就連嗓音都挺像。
這一聲“謝随”,叫得他脊梁骨竄起一陣激靈。
他微微側過頭,沉聲說:“不是看電影?”
方悅白大喜過望,連忙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進教室前,寂白忍不住朝着操場上望了一眼,少年背影挺拔,方悅白跟在他的身後,乖巧得宛如小媳婦似的。
寂白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轉身回了教室。
寂白認得方悅白,光榮榜上還貼着她的照片呢,年級前十的常駐人選,非常優秀,平日裏溫文爾雅,連說話也是輕輕柔柔。
謝随或許會喜歡她吧。
殷夏夏在寂白身邊絮絮叨叨:“哎呀哎呀,剛剛還說誰誰不配跟誰誰比呢,這還沒過半小時呢吧,誰誰就勾搭上別的妹子了,啧,變心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寂白推開她的臉蛋,漫不經心道:“看你的電影去吧,就快開始了。”
“你真不去啊。”
“不去了,我寫作業。”
她現在過去瞎湊熱鬧,剛剛的謀劃便付諸東流了。
殷夏夏和朋友們一塊去了大禮堂,沒多久,給寂白去了一條短信:“謝随跟方悅白坐了還沒兩分鐘,走了,方悅白現在一個人抹眼淚呢!”
寂白知道,謝随一貫如此,他的脾氣是真的壞透了。
但即便如此,寂白還是讨厭他不起來,所有人都對她好的時候,只有謝随對她不好,欺負她。
可是在全世界都抛棄她的時候,也只有謝随,張開雙臂緊緊地護着她。
......
果然如寂白所料的那樣,寂緋緋收到這封充滿少女心的電影票,臉上浮現了滿意的微笑。
縱使她對電影和陳哲陽都不太感興趣,但虛榮心作祟,她也一定會答應下來。
從殷夏夏發回來的現場“直播”裏,事情的走向和寂白所預想的一樣。
寂緋緋來到大禮堂,按照票根上的位置坐下來,陳哲陽看到來的人是她,相當驚訝,甚至回頭望了好幾眼,尋找寂白的身影。
“緋緋,是你啊?”
“對啊,怎麽了?”
“這張票...是寂白給你的?”
寂緋緋一下子怒了,站起來沖他道:“你什麽意思?”
陳哲陽想到在飯桌上寂緋緋的驕縱盛氣,以為是她拿走了寂白的電影票,所以臉色冷了下來——
“這票是我送給寂白的,怎麽會到了你這裏?”
寂緋緋看到周圍同學交頭接耳的樣子,感覺臉都丢盡了,氣得渾身發抖:“陳哲陽,這明明就是你給我的,你還是不是男人了!喜歡我都不敢承認!”
“我…...”
陳哲陽也是非常要面子的男孩,當衆被戳破心事,他羞憤地脹紅了臉,壓低聲音質問道:“寂緋緋,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你喜歡我的事人人都知道,寂白也知道!你還裝什麽啊。”
“寂緋緋,你是不是瘋了!”陳哲陽死不承認,惱羞成怒道:“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這張票是我給寂白的,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這樣盛氣淩人的女孩!”
陳哲陽說完這話,氣沖沖地離開了大禮堂。
大禮堂的同學難以置信地看着寂緋緋,很難想象,平日裏陽光又勵志的寂緋緋女神會這般失态,可是仔細想來,自從那日微博炮轟寂白,結果自己崩人設上熱搜以來,寂緋緋就真的完完全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又或許,過去的一切都是僞裝,現在的她才露出了其本質的冰山一角。
寂緋緋見有人拿出手機對着她拍照了,她沖那人吼了一句;“拍什麽拍!”
而這樣的厲聲質問換來的是更多人摸出手機,拍下了她的醜态,開始發微博了。
寂緋緋只能捂着臉,氣急敗壞離開了大禮堂。
透過模糊紛亂的視頻,寂白冷眼看着這一切。
上一世她所遭受的一切,她會讓寂緋緋一一體驗一遍。
**
謝随緩步溜達到籃球場,叢喻舟扔下籃球,笑着對謝随道:“随哥,不是和‘小白’去看電影了嗎,怎麽,‘小白’把你甩了啊?”
說起這個謝随就是一肚子氣,擡腿對着叢喻舟屁股就是一腳,幸而這家夥閃得快,不然還真得結結實實捱他一記“奪命腿”。
“随哥,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她名字跟1班的小白這麽像呢。”叢喻舟嬉皮笑臉地說。
“以後少給我提這兩個字。”謝随在籃板邊坐了下來,黑漆漆的眸子裏浮起一絲暴躁的戾氣。
“又怎麽了。”
“看明白了。”
就在剛剛,謝随從寂白那漫不經心的神情裏,看明白了,她好像是真的不喜歡他,無論他和什麽女孩一起看電影,她都不在乎。
因為不喜歡,所以不在乎,他做任何事,都無法在她心底掀起半寸波瀾。
“媽的。”
謝随躺在了操場上,雙手打開,任由刺目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有些頹喪。
是他魅力不夠嗎?不會啊,他給自己的外表還是能打98分,剩下2分是謙虛。
因為他窮嗎?這倒有可能,但是他絕對不會窮一輩子,謝随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他甚至都下定決心了,只要小白願意接受他,他掙100絕對給她花90,剩下十塊錢給自己買包煙。
蔣仲寧拎着一口袋蘋果走過來,對謝随道:“我女朋友的愛慕者送給她的,她讓我分給哥幾個吃。”
叢喻舟咧咧嘴,翻了翻口袋裏那幾個包裝精美的紅蘋果:“情敵的蘋果你都吃,還有沒有骨氣了?”
蔣仲寧毫無心理壓力,抓起蘋果洗也不洗,一口咬了下去,囫囵道:“現在知道你仲寧哥魅力無邊了?”
“你女朋友都名花有主了,還有人給她送東西呢,別是背着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吧。”
“那不能,撬我牆角的家夥多了去,你嫂子搭理過誰。”
“你還挺狂,牆頭一片綠的時候別來跟哥幾個哭訴。”
“呸,烏鴉嘴。”
謝随心情煩悶,懶得聽兩人打嘴巴仗,他起身離開。
不過走了幾步,某人又暗搓搓地折了回來,悶不吭聲地從蔣仲寧的口袋了順走了一顆又大又圓的紅蘋果。
1班是整個德新中學最牛逼的火箭班,即便是全校同學都放假了,1班教室裏還剩了不少同學,正埋頭苦幹,奮筆疾書地寫習題。
寂白也是其中之一。
她坐在靠走廊這一面的窗邊,正低頭在草稿紙上演算着數學公式,看起來相當專注,長長的睫毛濃密卷翹,辮子耷在肩頭,小耳朵略有些泛紅。
謝随敲了敲窗戶,女孩恍然間擡起頭,看到是他,眼底略有詫異之色。
他似乎有話要說,于是寂白站身從裏面将窗戶推開。
“謝随。”
她嗓音帶着一點晨間初醒的迷蒙感,似還沒從複雜的數學題中回過味來,黑漆漆的鹿眼帶着些茫然——
“你有事嗎?”
謝随晃了晃手裏包裝精美的紅蘋果:“吃不?”
寂白眨巴眨巴眼睛,看見花花的透明袋裏塞着一張便箋紙,寫的是——
“親愛的微微,聖誕快樂,我永遠愛你。”
寂白:......
不知道他從哪兒搞來的蘋果。
“不吃了,謝謝。”寂白坐下來,準備繼續做習題。
謝随知道她會這麽說,他也懶得廢話,從包裏摸出了一把折疊刀,站在窗戶邊就開始削蘋果了。
刀鋒尖銳,發出沙沙的清脆質感,薄薄的蘋果皮一層一層地挂了下來。
寂白忍不住朝他望了一眼,發現他的手是真的漂亮,手背皮膚很白,因此皮膚下的淡青色脈絡很明顯地凸起,随着他手指的動作,指骨輕微地起伏着。
很難想象,這一雙漂亮的手,曾在拳擊臺上擊敗了無數挑戰者,沾滿鮮血。
“吃吧。”謝随将削好的蘋果從窗邊遞了進去。
寂白沒有接。
他見寂白怔怔地盯着他的手,頓了頓,耐着性子補充了一句:“我洗手了,不髒。”
洗手了,不髒。
上一世,每次他工作回來,給她剝水果的時候都會說這樣的話,他好像總是覺得自己髒,上床前會洗一個小時的澡,才敢抱着她睡覺。
這種自卑的執念似乎根植在了他的骨髓中,哪怕寂白無數次說過,沒有關系,我不覺得你髒,也從不嫌你。
可是在謝随眼中,她太過美好,仿佛只要自己碰一碰她,都會玷污她。
寂白搖搖頭,将腦海裏的雜念驅逐了,她不應該再過多地去回想過去的事情,因為對于現在的世界來說,那些都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看着謝随真摯的目光,寂白接過了他手中那白皙剔透的蘋果瓤,輕輕地咬下了一口,甘甜的汁液迅速漫過舌尖味蕾。
“甜嗎?”謝随期待地問。
寂白咬着蘋果,輕輕地點了點頭,擡起水潤的眸子看着他:“謝随,你削的蘋果特別甜。”
她嘴角有清淺的梨渦,仿佛盛了陳年的甜酒。
在那一刻,謝随感覺自己的心都被甜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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