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過了上午，客棧裏的行人幾乎都走光了，确實是忙着趕路的，也有不願留在是非之地的。等廳堂

裏沒什麽人時，客棧老板親自在廳堂裏供奉着的佛像面前敬香跪拜，而後才吩咐小二去敲門問君

綽是否需要飯菜，君綽沒開門，只是隔着門說了不用兩個字，小二便不敢打擾，趕忙下去了，人

人都顧忌，偏偏這兩個人不顧忌，乍一眼看過去，就覺得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要說剛來之時君

綽還給人一點親切感，那麽現在，完全給人不敢招惹的感覺，君綽沒有心情，也懶得僞裝脾氣，

錦字熟睡，他也靠在床邊，他看着這個地方，實在沒什麽好的，可是看着錦字，他沒來由的煩

躁，可又忍不住去看，先前制定的計劃，現在看來是全部不能執行了，無論是想再深入的調查，

還是他想帶錦字回浥琉鏡一趟，短短一天，情況就急轉直下，他本想着，浥琉鏡是錦字從前的生

長之地，能去看一看，對他對錦字，都能是舒心的事情，只要錦字準備好了，浥琉鏡，是在她遇

到君綽之前，也就是說，關聯不大，對錦字應該不會造成什麽記憶刺激，可沒想到，才剛一出

發，錦字就已經不好了，他想帶她出來散心，卻不只是單純的散心。錦字這樣子，即便他真的想

離開去繼續完成那些事情，真的是再難有所察覺的，可他就是動不了身，即便錦字不知道，即便

在她醒來前他一定會趕回來，即便有可以全包萬全的辦法，君綽還是動不了身，在某些個不經意

的時候，他才發現，錦字對他的了解和關注已經遠遠的超乎他的想象了，或許在她眼中，他故作

隐瞞的姿态也愈發拙劣了，他真的還有完全的辦法嗎？他現在已經不确定了。而刨除這種牽扯顧

慮的心理，更多的是，經過早晨，他不想再次将錦字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不熟悉的地方，即便是

外頭有多少更重要的事情，而他就靠在床邊無所事事，他也離不開。他對錦字是否産生了一種不

甚恰當的依賴，他離不開她，為什麽呢？答案就在他們之間，君綽俯身吻了吻錦字的唇，飽含了

千言萬語的情誼，以及一個說不出口的歉疚。

人間之旅草草收場，他們從食肆帶走的點心，卻依然新鮮熱乎，錦字吃了兩塊，就吃不下去了，

總覺得味道有所不同，不那麽可口了，君綽照例為她倒好茶，茶香四溢，一喝進口中，就把點心

的味道都沖淡了，錦字已經慢慢能喝的出不同的茶的不同的味道，原本擺在她房裏整齊的一排的

小罐子，梅子，茉莉和胎菊等等，加進茶裏的東西不同，味道也各有千秋，錦字不懂沖泡，就君

綽掌握得很好，茶水總是格外清香。一口氣喝了半杯茶，梅子的酸甜在唇齒間，抿一下唇，都嘗

到甜的。

在人間的那個小客棧裏醒來，君綽就詢問說是要帶她回玙霄了，錦字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點頭認

可。人間還有很多不一樣的特別的東西她還沒有看過，可是她看過的，每一樣，都珍貴而美好，

不能說不遺憾，她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同樣的悠閑時光，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下一次，這一次是

否已經久遠到讓她記得不甚清楚。可是卻不得不離開了，無論君綽作何懷疑，錦字先前的情緒難

控作癫作狂，一覺過後當真是全然不記得了，這時沒有表現出那麽嚴重，錦字也不會忘記，那是

一種情緒的爆發和失控，她抑制不住自己，她受到一種內裏力量的驅使，一種真實的力量，她聽

得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你都知道的不是嗎？都知道，都知道，她刻意避

免忽視，可她也在為此掙紮，她渴求表面的那種風平浪靜，她渴求君綽對她的溫柔和獨一無二的

注視，無論那樣的目光下到底有多少隐藏，他深邃的目光，像是汪洋的漩渦，像是深潭的泥沼，

像是她酣甜不願醒來的美夢。

你不提，我也不提，他們互相一如既往的三緘其口，即便現如今他們願意，也只是尴尬又遺憾的

發現，自己已經退化了與對方傾吐的能力，不知如何說，不如不說。咽回去的話，沉沉的贅在肺

腑裏，累的人似抓心撓肝的難受，想纾解，卻不得其法。梅子酸甜，可是清茶喝下，回甘帶澀，

甚至會嗆進鼻腔中，嗆得錦字眼睛泛酸。

每個小罐都被細心安放，擦拭幹淨，裏頭的東西，總是滿的。錦字幾乎不碰，君綽卻依然将它們

都放在錦字的房間裏，不嫌麻煩，不辭辛苦。錦字明白君綽如此堅持為的是什麽，她遺忘的記

憶，被君綽輕描淡寫的略過，她說服自己，選擇接受，只要，只要君綽在，只要君綽還留住她，

而君綽呢，他不如他表現的輕描淡寫，他終會責怪她，不再是當初的錦字嗎？錦字扪心自問，她

不是當初的錦字，她甚至失去了心跳，可她閉上眼，撫上心口，她可以感受曾經這顆心因為君

綽，是如何的悸動，這種悸動，延續至今。記憶沒有了，可君綽還是君綽，心念君綽的錦字，也

還是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