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是你放的燈,你帶我到禦河岸邊作甚?”趙妧與他賭氣,心直口快,說完才發現自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從未說過這些水燈是為她所放,如此一問,仿佛是沒有達到期望,內心有些失望。

“臣只是覺得,此地空氣清新,對公主身子有益。”杜仲晏面朝河道,目光落于堆積在一起的水燈上,這些水燈之所以剛好停在他們面前,是以水面橫拉着一根魚線,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當然,這是有人故意設下的機關。

“那你好端端的,唱什麽《擊鼓》?”趙妧與他較勁,刨根問底。

“水燈上刻着此詩而已。”杜仲晏面不改色,回答得理所當然。

趙妧不氣餒,又道:“方才在禦街上,我問你心中的人是誰,你還沒回答我。”

“這很重要嗎?”杜仲晏忽然側過身,低頭看向正擡頭看他的趙妧,目不轉睛。

趙妧渾身一顫,這人認真起來真是可怕,一雙茶瞳變得漆黑,但又浮現出點點星光,如這夜空一般。

“當……”

才開口,又把話憋了回去,因為趙妧怎麽也沒有想到,杜仲晏會突然俯身,她屏住呼吸,心跳得飛快,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凝神片刻,卻聽他輕聲說:“公主的幞頭歪了。”緊接着,他伸手為她扶正幞頭。

趙妧又一陣失落,氣急道:“杜仲晏你真是讨厭!”說着,她轉身就走,杜仲晏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她重新與桃奴他們會合,才默默地回到禦河西段,與方才的一對青年男女行禮致謝。

“妧妧,你去哪兒啦!我找了你好久!”

趙妧沒想到雉哥兒會與桃奴、銀雀玩在一塊,因為今晚原本有計劃,生怕連累他,就沒帶她一起,他該是自己跑出來的,不過計劃取消,現下看到這個調皮鬼,她心情又好了許多,“我在禦河邊看別人放燈。”

雉哥兒了然點頭,“妧妧,桃奴說你跟師父在一塊兒,師父人呢?”小魔王左右環顧,沒看到杜仲晏身影,覺得奇怪。

趙妧沒好氣地說:“掉河裏了!”

“啊?那我趕緊去救師父!”雉哥兒蹦跳起來,朝禦河跑,被趙妧一把拎了回來,“你這孩子,說什麽都信,你師父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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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妧妧為何騙我說師父掉河裏,你們吵架了嗎?”雉哥兒一臉天真地問。

吵架嗎?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吧,這麽多年,他們吵的架還算少嗎?

“難得的好日子,豈能浪費良宵,管他作甚,我們去玩吧。”趙妧賭氣,然而轉念一想,也許那不是吵架,而是她故意想要拌嘴,希望杜仲晏別再總是冷眼旁觀。

“妧妧,你頭上的絹花真好看,等我弱冠之後,就可以戴上父皇禦賜的羅花喽!”逛花燈的路上,雉哥兒嘴裏叽裏咕嚕說了很多話,啰嗦得不得了,忽然提到趙妧幞頭上的絹花,趙妧腳下一頓,記得出門的時候,桃奴似乎并未給她戴上絹花啊。

趙妧看桃奴,桃奴搖頭,“奴婢今日未給公主戴絹花。”

剛才一見到公主就看到她幞頭左右兩邊各多了一朵絹花,以為是她調皮從禁衛軍那裏要來的,因為以前也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

桃奴的話令趙妧一頓困惑,她伸手摸了摸,确實有兩朵絹花……難道是那個時候……

思及此,她微微揚起唇角,好像發現了什麽重大的秘密,驚喜萬分,喜不自禁。

“哦,我想起來了。”至于想起什麽來了,她倒是不再說下去,只一味沉浸在這份欣喜之中,歡快地步入人群燈山,不再理會旁人。

桃奴一臉茫然,雉哥兒笑嘻嘻地跟着趙妧,銀雀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回頭望了眼人群中的白色身影,仿佛心中早已了然。

“妧妧,我想要那個金魚燈!”這禦街上除了燈山布景,也有攤販販賣各式各樣的燈籠,雉哥兒看中一盞金魚提燈,但是他身無分文,就向趙妧求取。

趙妧疼愛他,就讓桃奴付錢,雉哥兒得到心中所喜之物,很是高興。

“龍纏棗頭賣也!龍纏棗頭賣也!”才買了金魚燈,又聽一處韻律和諧的叫賣聲,雉哥兒拉着趙妧迅速奔過去,“妧妧,我要這個!”

趙妧照例讓桃奴付了錢,小販給了雉哥兒一串拌糖兒捏就的龍纏棗頭,脆松松,鮮潤潤,明晃晃,拿在手上愛不釋手,他咬了一口又遞給趙妧,趙妧搖頭,讓他自己吃。

之後,雉哥兒拉着趙妧要這要那,桃奴面露難色,悄悄告訴趙妧,她身上帶的錢已經所剩無幾。趙妧又把希望寄托到銀雀身上,銀雀攤手。

遇到沒錢的難題後,趙妧開始适時阻止雉哥兒爆買,但是誰都沒有想到,有人及時出現,解決了他們的難題。

“這些炙肉全都包起來!”

趙妧正疑惑是誰如此出手闊綽,擡頭一看,竟是宋國太子劉衛桓!他非但賴在華陽城不回宋國,還來了上元燈會,太可怕了!

別的外國使臣早在正月初七就已入朝拜別皇帝,只有宋國太子,因先前吃壞肚子一事留在楚國養病,然而他病愈之後,又央求景隆帝恩準他過完上元節再上路,因為他對華陽城繁盛熱鬧的上元燈會早有耳聞,想借此機會,一睹風采,為了彰顯國力,景隆帝才破例讓他多留幾日。

“咦!你不是那個射箭很厲害的宋國太子嗎?”雉哥兒一眼認出了劉衛桓,元旦南禦苑伴射那一日,他偷偷溜去看了,萬分崇拜他的箭術!

劉衛桓先向趙妧微笑行禮,又看向雉哥兒道:“這位一定是七殿下吧?”劉衛桓未曾見過雉哥兒,但是知道楚國皇帝膝下無子,收養魏王第七子在身邊,并且與昭華公主最為親厚。

“你認得我?”雉哥兒驚喜道。

劉衛桓搖頭,“如此天真可愛,聰慧機靈,猜也便能猜到。”說着,他又看了趙妧一眼,趙妧尴尬地笑了笑,不知他忽然出現意欲何為。

雉哥兒咧嘴一笑,然後朝他眨眼,“你是來找妧妧的吧?”宋國太子公然求娶昭華公主,這早已傳遍皇宮大內,連他一個十一歲的小小少年也有耳聞。雉哥兒不讨厭宋國太子,相比于陸家三公子,他可能更喜歡眼前的人。

雉哥兒沒等他回應,轉了轉眼珠子把他拉到趙妧面前,讓他與趙妧面對面,趙妧尴尬又不失禮貌地斂衽微笑:“太子別來無恙。”

“前陣子子敬确實有恙,好在有杜太醫,才使我保住一條小命。”

只是吃壞了肚子,這人未免也太過誇張!

“太子也是來看花燈?”

“早年聽聞華陽燈會熱鬧非凡,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一睹風貌,今年機緣巧合,便慕名而來,沒想到會在此偶遇公主,一定是緣分使然。”

聽他話中之意,似乎仍未放棄,趙妧唯有嘆息:“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好好觀賞,這些炙肉,我們全拿走也吃不完,就留一份給雉哥兒吧,多謝太子美意。”

趙妧讓雉哥兒拿好裝炙肉的紙袋,原本打算撇下劉衛桓的,可一想到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楚國,又是這樣的佳節,應該盡一盡地主之誼,“我們還要去前面看花燈和雜劇,太子若不介意,就随我們一塊吧。”

聞言,劉衛桓展露驚喜之色,即刻點頭答應。

就這樣,半路殺出個宋國太子,取代了趙妧身邊的那一個位置。

逛了一陣,氛圍漸漸變得輕松愉悅,一如初相見時,他們在一起談論《詩經》時的模樣,劉衛桓與她講了許多宋國的趣事,還有他兒時逛燈會的經歷。

劉衛桓兒時随他的母後回宮外的外公家省親,正值上元節,特恩準留宿一夜,那夜他跟随母後的娘家人外出過節,由于人潮洶湧,他不慎與家人走散,又因他頭戴珠帽,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便讓一些不法分子尾随,趁着人潮擁擠,将他擄走了。雖然他當時只有六歲,但他極其聰慧,又十分鎮靜,一聲不吭,趁着奸人不注意,偷偷藏起珠帽,直到奸人扛着他路過皇宮東華門的時候,他才朝守衛皇宮的親衛隊大聲呼救。奸人駭懼,立刻摞下他拔腿逃跑。親衛隊的人一眼認出他是太子,即刻進宮禀報皇帝,皇帝下令追捕奸人。也是從那以後,宋國每年的燈會開始加強禁衛巡邏,避免再發生同樣的事。

“沒想到你這麽勇敢,若換做旁人,只怕早就吓暈了吧!”趙妧感嘆劉衛桓的神奇遭遇,原來他的聰慧與果敢是與生俱來的。

劉衛桓談及自己的兒時經歷并沒有感到自豪,反而有一絲絲羞赧:“其實我當時心裏是十分害怕的,若不是這奸人不夠老練,誤走了東華門,恐怕我今日就不是宋國的太子了。”

“那後來抓到擄走你的奸人了嗎?”

劉衛桓點頭,“他雖蒙着面,我看不清相貌,但他身上有一股特別濃郁的氣味,是松香,我提供了一點小小的線索,沒過幾天,官府的人就在一家造紙坊中抓到了人。”

“真是太好了,若讓他逍遙法外,只怕還會再犯案!”聽他講述,趙妧仿佛已經身臨其境,頻頻與他對視,想聽更多的細節。

劉衛桓從頭到尾都不厭其煩地為她講故事,趙妧果然聽得津津有味。

雉哥兒跟随趙妧一起聽故事,桃奴、銀雀,以及走在不遠處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始終跟随在後。

“沒想到這宋國太子還真懂我們公主的心思。”桃奴小聲堪憂道。

“花言巧語,非善良之輩。”銀雀嗤之以鼻。

“可公主偏偏就吃他這一套,走了一個陸侍講,又來一個劉太子,銀雀姐姐,公主她不會真的想改嫁了吧?”

銀雀不語,桃奴徑自擔憂,銀雀忽然放慢了腳步,又望了身後的人一眼,想了想,還是走向了他,“你真的打算等她跟人跑了,才舍得出手嗎?”

“現在的我還沒有資格對她許下任何諾言。”

“你的時機随時會被人搶走,杜太醫,陸徴言已經不足為懼,別再錯過眼前人,告訴公主實情,奪取她的芳心,你才是真正能夠帶給她幸福的人。”

“銀雀,今日你的話有點多。”

“忍了這麽久,我看不下去罷了,不過我話已至此,倘若錯過了,千萬別後悔。”

“不會的,我自有分寸。”

這一世,他不會再錯過她,更不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感到後悔。

銀雀看看他,聳肩嘆息,不再多言,任由他去。

雖然他內心很篤定,這一世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可當目光落向前方彼此交談甚歡的兩人,內心深處的某一部分似乎動搖了,甚至還有些難受,尤其是當劉衛桓伸手撥弄她幞頭上的絹花的時候,杜仲晏仿佛已經無法抑制內心的沖動,下意識推開人群沖上去。

然而眼看就要靠近,只見她撇開了頭,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幞頭上的絹花,在确認無誤之後,才松手,她是在意的,不願別人去觸碰他送她的絹花。

杜仲晏松了一口氣,又握緊雙拳看向劉衛桓,他們之間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是不是都抛棄我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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