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上元燈會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九才正式結束,之後,華陽城內的人們都争先出城探春。都城附近都是園圃,百裏之內沒有閑地。春/色遍布郊野,暖氣充盈晴空,萬花競相開放,嬌俏枝丫伸出粉牆之外;細柳輕拂,柔條斜籠芳路間。

紅妝佳麗,在寶榭層樓彈琴奏樂;白面書生,對畫橋流水放聲歌唱。舉目四望,到處是仕女秋千言笑晏晏;信步行來,随時有男兒蹴鞠豪放輕狂。

這些都是每年華陽城城裏城外的春日勝景,深居在皇宮大內的宮眷雖然不能出宮上街,但也會在後苑賞春,折取柳枝,插戴花朵,執扇撲蝶,興致濃的時候,如男子一般在一起捶丸蹴鞠,充滿歡聲笑語。

後苑裏種植四季花卉,有亭臺樓榭,有曲折池塘,有秋千畫舫,玉津池上可以駕駛小船,挂上帳幔游賞美景。

這一日,春日驕陽,繁花似錦,趙妧受趙嫱邀約赴後苑賞春。趙嫱暈船,只在亭臺樓閣中擺下一桌小小酒宴,一對金樽盛滿桃花釀,芳香撲鼻,落英缤紛,飄墜于金樽之中,趙妧有感而發:“桃花浮于桃花釀,恰似落葉歸于根。”

“父皇寵你也不無道理,衆多姐妹之中,也就只有妧妧你最像父皇,才情橫溢。”趙嫱掩嘴笑道。

趙妧也不謙虛,咧嘴笑了笑,又垂頭嘆息:“可惜妧妧生作女兒身,若為男兒郎,便可考科舉,做大官啦!”

“做大官有什麽好,你瞧瞧朝中那些個文官大員,說來才華橫溢,還不都是些呆頭呆腦的酸腐書生,無趣至極!”趙嫱嗤笑。

“依姐姐之言,做大官不好,那做什麽好呢?”趙妧歪頭,一臉天真地問趙嫱。

趙嫱面上一僵,随即換上笑容:“做一個平凡人,豈不更好?”

趙妧在內心“哼”了一聲,裝得可真像啊,她偏偏就要怼她!

“怎樣才算是平凡人呢?”

“這……”趙嫱略作遲疑,一時答不上來,看了看眼前的金樽,便道:“一邊飲酒,一邊賞景,這便是平凡之人也能做的事。”

“可是妧妧不以為然,嬢嬢說過,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不是平凡的,無論是父皇、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還是平民百姓,大家都會有各自的煩惱,沒有真正的平凡人。”

趙嫱吃驚于她這番言論,一時啞口無言,便擺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呀總是一堆歪理,姐姐不與你說了。”說着,她又舉起金樽,飲了一口桃花釀。

“姐姐風寒才好全,可別飲酒過多,傷了身。”趙妧佯裝好意關心她,內心卻希望她快快飲醉,從她嘴裏套出一些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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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嫱放下金樽,笑道:“小小風寒,豈能與我為敵?倒是妧妧你,因為從小頑疾,滴酒不沾,少了許多樂趣。”

趙妧面前也有一盞金樽,那都是做做樣子的,她過去的确因為身體原因從不沾酒,但是這些年,杜仲晏将她的身子照顧得很好,偶爾也會在他父皇主持的宴席上貪上一小口,然而趙嫱帶來的酒,她是絕對不會碰的。

“都怪妧妧不争氣,不能陪姐姐飲酒助興。”趙妧充滿歉意地低垂螓首。

“傻丫頭,姐姐豈會怪你,不飲酒就吃些果子吧,都是尚食局做的新鮮果子,準會合你口味。”

趙妧看了一眼桌上的髹漆果盤,八個小格子隔開,擺滿了精致的茶果,她真是不懂飲食搭配,這些茶果用來配酒,不知是茶果子對不起桃花釀,還是桃花釀對不起茶果子,這時候需要點一碗茶,才相得益彰。

“公主,服藥的時辰到了。”每次趙妧愁眉不展的時候,一旁的桃奴總會察言觀色,适時提醒。

“妧妧有些乏了,就不多陪姐姐了。”趙妧起身斂衽,趙嫱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不用猜也知道她想說什麽,趙妧面露煩惱之色:“姐姐想說言哥哥的事吧,上元燈會我與言哥哥見了一面,他似有什麽難言之隐,我還沒來得及細問,就因身子不适先回宮了,倘若有機會,還煩請姐姐再替妧妧多問一句,也好讓妧妧心安。”

趙嫱見她對陸徴言頗為在意,松了一口氣,笑道:“妧妧放心,此事就包在姐姐身上,不會讓妧妧失望。”

“那就有勞姐姐了。”趙妧微微福身,沒再多言就離開了,一轉身,就換了一副嘴臉,如果趙嫱發現陸徴言心裏還裝着另一位女子,不知傲慢的麗陽公主會如何對待曾經對她一心一意的陸三公子,她趙妧會拭目以待。

眼看時辰還早,趙妧突發奇想,轉了個彎,先不回福康殿,直奔太醫局。

人人都在探春,就是沒看到杜仲晏,他一定還在太醫局,不是鑽研醫書,就是對着病人指手畫腳,想着他一臉老成的模樣,趙妧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得身旁的桃奴和暗處的銀雀全都背後一寒,她們并不清楚她們的公主在笑些什麽。

到了太醫局,所有人看到趙妧都停下手中的活,一臉吃驚,好像誰都沒有想到,多年之後,昭華公主會再次踏足太醫局。

他們還沒來得及行禮,趙妧已先一步走向偏廳,那是杜仲晏辦公的地方,六歲的時候她來過幾次,那時候杜仲晏的父親杜炳文也是在那裏辦公,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杜仲晏既然繼承了他父親的衣缽,就應該在此辦公。

可是才走了幾步,就迎面遇上從裏面出來的董棻,董棻見了趙妧,先是微微一驚,轉而看穿一切似的笑着行禮:“臣……”才開口,便被趙妧急匆匆地打斷:“杜仲晏在做什麽?”

董棻站直身軀,意味深長地笑道:“哦,遲安他……正給人問診呢。”

“又是哪個宮女或是女官生病了嗎?”趙妧随口一問,并不知這話裏藏着酸味。

“公主真是神機妙算,确實是一名女官,此人公主也識得,正是司衣司的許司衣。”

“許司衣?她病了嗎?”趙妧眉頭微蹙,心頭一陣發緊。

從前她好心為杜仲晏與許司衣牽線搭橋,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現在發現如果他們真的結為連理,她應該會有點難過吧。

“公主不妨進去看看?”董棻看了她一眼,悄聲提議。

趙妧深吸一口氣,也好,她倒是想看看,杜仲晏面對別的女子,尤其是傾慕他的女子,會是怎樣一種姿态。

于是,她在董棻的慫恿之下,跨進了門,舉目四望後,很快發現裏間面對面站着兩個人,身形高大的那一個是杜仲晏,他手裏捧着一個漆盒,正要準備交給眼前的女子,女子背對着外面,看背影是許司衣,她低垂着頭,雙手接物,此時,杜仲晏露出微笑,看着許司衣,許司衣也看向了他,兩人對望,此情此景令站在門口的趙妧猝然不悅,她索性不再前進一步,轉身拂袖離去。

“公主這就看好了?”董棻正在外面拾掇草藥,見趙妧氣呼呼地走出來,忍不住問道。

趙妧瞪了董棻一眼,命令他道:“從今日起,本公主的病由你來治!”

“啊?臣未曾得到聖谕,這般越俎代庖,怕是不妥。”董棻一眼就看出了趙妧的心思,看似誠惶誠恐地推辭,內心卻笑個不停。

“我立刻去見父皇,你就等着接旨吧!”

“聖上正在景福殿與大臣們商讨政事,公主這般冒然前去,才是不妥。”趙妧正在氣頭上,杜仲晏忽然走了出來,又潑了她一盆冷水。

趙妧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身側的許司衣,沒等許司衣行禮,就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她走得很快,加上內心情緒的波動,額頭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臉色也愈發蒼白。

桃奴緊跟其後,跑得氣喘籲籲。但是離開了太醫局,趙妧就放慢了腳步,桃奴一頭栽了上去,沖撞了公主,正要認錯,趙妧卻愁眉苦臉地說:“桃奴,我心裏難受,我想回姐姐那裏飲酒。”

“啊?可是公主,您不能飲酒啊!”桃奴驚道。

趙妧不說話,如果她喝了酒,出了事,或許杜仲晏才會對她不離不棄吧。

不過等她回到後苑的時候,趙嫱早已不在。

趙妧失望而歸,回到福康殿的時候,杜仲晏正守在殿門口,趙妧對他視若無睹,徑自繞過他身側,準備進殿。

“臣不知做錯了什麽,惹公主生氣,請公主明示。”杜仲晏神色如常,沒有因她方才莫名其妙的舉動而産生一絲困惑。

趙妧輕哼一聲,“我宣董太醫前來問診,你來做什麽?”

“董太醫尚有別的病患,何況醫治公主,是臣的職責。”杜仲晏不緊不慢地說。

“我看你是對着別的病患,早就忘了自己的職責……”趙妧小聲咕哝。

“公主說什麽?”杜仲晏假裝沒聽清。

“本公主說你讨厭,不想再見到你!”趙妧嗔怒,轉身朝裏走。

杜仲晏“哦”了一聲,跟了進去,趙妧回頭指向他:“大膽杜仲晏!不許進來!”

這些年,小公主鬧脾氣他也算見得最多的一個,絲毫不放在心上,無論她怎麽發脾氣,他都不會對她放棄治療。

眼見杜仲晏不聽她的命令,趙妧愈發生氣,氣急攻心,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見狀,杜仲晏果然不似方才那般淡定,即刻抓緊藥箱沖了上去,“公主!”他顧不得太多,立刻将她打橫抱到床上,為她檢查、施針。

當他手拿銀針靠近她的時候,趙妧忽然睜開了眼,雙手牢牢抓住他的右手,對着虎口就是一大口狠狠咬了上去,杜仲晏猝不及防,悶哼一聲也不叫痛,只道:“公主鬧夠了沒有?”

“真沒意思!”趙妧甩開了他。

“看來公主已經不治而愈。”杜仲晏收起銀針,看着手上的牙印,不禁失笑,舊傷剛好,又被另一只小野貓咬傷。

“不用你治我也會痊愈!”她與他賭氣,背過身,不再看他。

杜仲晏輕聲嘆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言,背起藥箱就走了,人走後,趙妧才轉過身,對着空氣發愣,仿佛在期待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春來啦~花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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