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誰無年少輕狂時(上)
赈災慈善晚宴設在市中心王朝大酒店舉行,卓倚天下車後跟賈青打了個招呼,随即沖陳默歪了歪腦袋,示意他跟着自己進去。延城電視臺和各家小報的記者早已聚集在酒店門口,見到這兩人跨出潘家奔馳車,頓時來了精神,老遠就是一陣猛拍。
今晚來的都是社會名流成功人士,卓倚天跟陳默格格不入的衣裝打扮,吸引的并不僅僅只有記者的目光。兩人一走進晚宴大廳,“嗡嗡”的嘈雜聲息就突然靜了一靜,席位間的無數道目光都投射而來。
其中有個人是陳默頗為熟悉的。
作為延城名頭最響的交際花,林輕影身邊總是少不了男人。此刻萬年追随者羅佬正緊跟其後,胸佩鮮花,腆着肚子頗為吃力地從人群中擠出。
“小七來了啊,這段時間怎麽沒去天宮玩?”林輕影笑吟吟地上來招呼,目光從陳默臉上淡淡掃過,似乎半點也不奇怪這個在自己手下幹活的小保安,怎麽會跟卓倚天在一起。
“最近手頭有點緊,整天在家睡大頭覺,悶都悶死了!”卓倚天大大咧咧勾着陳默的肩膀,湊到跟前壓低了聲音,“老板娘,我教你個乖,待會兒拿自己的丁字褲上去拍,我擔保你後面的胖子有興趣,十幾二十萬都肯掏。”
“你啊,哪有一點點女孩子樣!”林輕影笑罵,半點也不以為意,“記得來玩,手頭緊就挂姐姐的帳,別跟我太見外了。”
“知道了,我先去找位置啊,一會聊!”卓倚天揚長而去。
“十幾二十萬太少了。”羅佬擦着腦門上的油汗,沒頭沒腦地開口,滿臉淫笑。
林輕影盯着陳默的背影,良久之後向羅佬飛了個媚眼,悄聲說:“羅總真要是喜歡,咱們不花那個冤枉錢。我現在去洗手間脫給你啊?”
羅佬一怔,頓時口幹舌燥,剛要說好,卻看到林輕影已轉身跟另一個貼上來的男人說起了話。
“他媽的狐貍精……”羅佬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句,剛想憑着體型優勢上去把競争對手擠開,突然想到剛才美女身邊的小保安,不由更是郁悶。
“你們老板娘跟那個胖子,恐怕會以為你是小狼狗。”卓倚天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随口跟陳默說。
“什麽是小狼狗?”陳默莫名其妙。
卓倚天轉過頭來,托起他的下巴,吹了聲口哨,“就是被大爺我保養的小白臉。”
“日!”陳默尴尬的反應讓卓倚天哈哈大笑。
“七丫頭,七丫頭!”有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站起身來,遠遠叫道。
卓倚天望向那人,顯得有點意外,帶着陳默走了過去。每桌嘉賓共十位,這張圓桌就只有擺着卓倚天名牌的位置沒人坐。她看看身邊的陳默,然後随手指了個西裝筆挺的家夥,“你自己再找個地兒吧!”
西裝男呆了呆,什麽也沒說就起了身。
作為主辦方代表,副市長梁龍江上臺致歡迎辭,代表企業家發言的則是潘瑾瑜。兩家人坐在一個臺面上,黃豔秋頻頻舉杯,賈青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女兒正坐在梁民身邊,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模樣,有問必答,神情寧定。她沒有回頭去看過一次陳默所在的方向,但賈青卻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跟幼稚成正比的堅定。
小小的兩個人兒,你們懂得什麽叫做度日艱難?連學業都還沒完成,就奢談感情,有情飲水飽的例子又有幾個是真的?
賈青無聲苦笑。
丈夫走出書房時,眼眸深處的那種陰沉,她只見過一次。
十年前,潘瑾瑜要接手家族大權的前一晚,也同樣表現得讓人遍體生寒。次日,他的胞兄潘人鳳在董事會召開前安排槍手,發起刺殺。潘瑾瑜最終逃過大難後,一舉發力奪得家族掌門人的位置,而潘人鳳也因此獲刑,至今仍在大牢裏苦捱。
卓倚天的父親卓冷山,就是在那次伏擊中死去的。他是延城特警大隊的大隊長,跟潘瑾瑜是同窗好友,兩人在學校一起打架一起踢球,比親兄弟還親。那次潘瑾瑜并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自己身處在危險之中,是以卓冷山獨自陪同,卻沒想到真的出了事。
卓冷山替潘瑾瑜擋了兩槍,擊斃槍手後傷重不治。這些年來,賈青常會去卓家,看着卓倚天一點點長成大姑娘,心中的痛苦與歉疚卻是與日俱增。
今天卓倚天來潘家的目的,竟是為了幫陳默做說客,這讓賈青很意外。靜下心來一思量,她卻發現其實冥冥中早有前因。
卓倚天從小跟父親感情極深,視其為偶像,喪父的打擊對于當時才十二歲的她而言,無疑是致命的。之後高中三年,卓倚天比任何女孩都更加叛逆,穿耳洞打唇釘,抽煙喝酒紋身泡吧什麽都來,跟母親之間常常爆發争吵。
後來她交了個男朋友,對方也是學生,體格健壯臉膛黝黑,隐約有幾分卓冷山的影子。
卓倚天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後,找了人去學校,那學生在壓力之下很快崩潰,說自己跟卓倚天連手都沒拉過幾回,以後也絕不敢再跟她來往。而那邊卓倚天還在跟家人大鬧,甚至以死相逼,當那男生充滿膽怯的錄音被扔到她面前時,她的臉色已不能用絕望來形容。
卓倚天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從那天開始有種東西從她身上被抹去了,但另一種卻留了下來。賈青對她向來是又憐又愛,這會兒遠遠看着卓倚天坐的那張桌子發怔,目光再轉回到女兒身上,不禁心亂如麻。
“紅酒是給娘們喝的,你覺得我很娘嗎?給老子上白的!”卓倚天正拽過一名服務生,大大咧咧地吩咐。
“這個場合還是少喝點吧!”前面招呼她的那名高大青年笑着勸道。
卓倚天瞥了他一眼,揮手示意服務生照辦,“楊凱子,別以為大兩歲就能擺臭架子了,我今天心情不爽,你最好少廢話!”
高大青年姓楊名宗凱,出身軍人世家,祖父跟卓家老爺子是過命的交情。他今年二十七歲,卻已經是少校軍銜,這次回延城探親,專門上卓家給老爺子請安,要找卓倚天卻是沒見人。這才知道,原來七丫頭要在今晚代表卓家出席晚宴,于是便匆匆趕來。
幾個二世祖朋友很快搞定座位,把穿着便裝的楊宗凱安排到了卓倚天一桌。185公分的個頭讓他坐在席間極為醒目,充滿陽剛氣的臉龐,以及那股軍人特有的彪悍氣息,引來了不少異性火熱的目光。
只有卓倚天視如不見,就仿佛她才是這個桌上唯一的男人。
四瓶竹葉青上桌後,卓倚天往高腳杯裏倒了大約三兩,一口幹掉。她也不吃東西,緊跟着又連幹兩杯,将整瓶酒喝得底朝天,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她的眼神比之前亮了不少,仿佛有簇火苗在裏面跳躍着。
桌上的男人們全都傻了,楊宗凱皺起眉頭,伸手來奪她的杯子,卻被卓倚天一巴掌拍開,“滾蛋!”
楊宗凱在部隊時曾因為一句口角,把教官打得滿地找牙,險些鬧到開除軍籍的地步。現在他卻全無火氣,盯着卓倚天那雙畫着黑眼線的大眼睛,仿佛又看到小時候的七丫頭俏生生站在那裏,叫自己“凱子哥”的模樣。
“你的胃一直不好,別喝了。”楊宗凱溫和地說。
“小陳默,陪我喝酒!”卓倚天毫不理會,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點起了一支煙。
“哦。”陳默沒注意楊宗凱的異樣眼神,拎了瓶白酒打開,倒了兩杯。在卓倚天舉起酒杯後,他見對方又是直接幹掉,略微猶豫了一下,也陪着喝完酒。
“小子挺帶勁啊!”卓倚天頗為驚奇。
“我得回去了,晚上還要上班。”陳默覺得該說的都說明白了,再呆在這裏毫無必要。
潘瑾瑜的城府之深,讓陳默印象深刻。在潘冬冬充滿反叛的親熱動作之後,他仍舊冷冷地坐在那裏,走出書房前只是随口告訴女兒,這件事暫時擱下,今天別在外人跟前丢臉。
這就是上位者之所以能上位的原因之一?陳默到現在還在想這個問題。
“老板娘都過來了,你就安心呆着吧,男人什麽場合都得見見。嘿嘿,你吹牛的本事倒是不小,居然敢在潘瑾瑜面前說自己能養活他的女兒……”卓倚天擠了擠眼,露出古怪笑容,“不說別的,潘丫頭每天坐車的汽油費,你那點工資都不夠付吧?”
“吃飽穿暖也是養,等我有錢了再說別的。”陳默笑笑說。
“就算小丫頭肯,她爹媽肯嗎?誰知道你啥時候有錢,又會不會有錢?”卓倚天嗤之以鼻,貼到他耳邊低聲說,“別說老子不照顧你,還是讓我做你的經紀人吧!”
被那股帶着酒氣的熱息噴在耳朵上,陳默頓時打了個寒戰,挪開身子搖頭道:“你這次幫了我的忙,以後我指定還你人情,別的還是算了。”
“為啥算了?”卓倚天瞪起了眼,臉蛋冷到了極點。
“親兄弟一起做生意還會打架,何況是朋友。”陳默迎着她逼來的目光,神情坦然。
這樣的生存邏輯無疑是草根式的,坐在旁邊的楊宗凱聽到了這句話,投向陳默的眼神中漸漸有了凝重。卓倚天怔了怔,眉頭微蹩,很有點懷疑這小子上輩子是不是一頭吃鞭尥蹶的倔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