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可靠

夏衍的表情毫無波瀾, 他早就預料白孟宸對科研的堅持，他和丁勝輝是一類人, 會奮鬥到死的那種。他反而更心疼白孟宸, 做出這樣的決定, 對他自己的內心是巨大的煎熬。

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被他擡手打斷, “我還沒說完！我……這個人不善于表達，別人也總說我情商低。一些話我只放在心底, 我覺得沒有必要說出來, 太矯情。可我現在發現, 我得告訴你，讓你知道, 我沒有不重視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手中的煙燒到了盡頭，被他丢進玻璃杯。白孟宸凝視着夏衍的雙眼, 緩緩地說：“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病毒的解藥，不是為了自己, 也不是為了別的什麽人，只是為了你。”

夏衍眼睛微微睜大, 心跳不由自主的開始加快。白孟宸的話, 讓他甜蜜，讓他眩暈, 然而這還不是最終。

“我想要讓你解脫。”白孟宸靜靜的說, “我想要你從沒有希望的重生中解脫。沒有病毒, 沒有死亡, 你本該過快樂的生活，像個正常人那樣朝九晚五，每天為工作忙碌，假日去休閑度假。不應該……不應該承受這些。”

這些內容是白孟宸站在窗前反複琢磨，才能對着夏衍流暢的說出口，到最後他幾乎是在呢喃了。

夏衍心神顫動，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哭，他捧住白孟宸的腦袋，跟他頂着額頭：“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在你面前崩潰嗎？好，你快要成功了。”

白孟宸雙手捂住他的手，困窘的說：“什麽？我不是那個意思……”

夏衍吸口氣，鼻腔裏，肺葉裏都是未散盡的煙的味道。他嗆咳了下，用近乎笑的語調不穩的說：“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研究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幾年，幾十年——沒有人能成功！”

他殘忍的打破了他的夢想，他知道這會傷害他，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白孟宸的襲擊太過突然，毫無預兆。沒有心理準備下，夏衍被他直擊心靈，他不能讓內心那道防護牆倒塌，本能的反擊讓他傷害白孟宸。

兩個人挨得極近，白孟宸褐色的眼睛裏映着他的臉，他平靜的說：“我知道。”

夏衍呆愣了一下，“你知道？”

“嗯。”他的氣息吹拂在夏衍的臉上，癢癢的，熱熱的，柔柔的。他的聲音更是溫柔的不可思議：“我知道。”

他側頭在夏衍的嘴唇上輕輕的碰觸了下，後撤了點距離擡眼看着他：“雖然你盡力隐瞞，避重就輕，也從不主動說起這方面。可我能猜得出來，未來病毒研究應該是失敗了，沒有結果。不論是在你第一次的人生，還是之後經歷過的任何一次。”

不然，夏衍不會不告訴他們正确的方向，也不會在內心積澱了沉重的孤獨與哀傷。

他只是情商低，不是智商低，他能推斷出來。

他目光堅定的看着他，用力緊握他的手：“即使這次我仍舊會失敗，也沒關系。我會努力的推進研究發展，整理好記的資料給你。在你下一次重生後，你把它交給我。我會繼續努力，不管要多少次，不管要多長時間，即使是時光的盡頭，我也一定要把病毒解藥找出來！”

這想法可以說是一派天真，換成別人夏衍會直接嘲笑，可白孟宸是那麽認真，他笑不出來。

“你——知道這會是多大的負擔嗎？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

白孟宸眼眸上浮起迷蒙的水霧，逐漸染上跟夏衍一樣的悲傷，可他還是那樣堅定：“我明白。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痛苦下去，所以……”寧願和你一起跳下深淵！

我愛你，愛到願意為你分擔這重擔，即使會壓斷脊梁，粉身碎骨！

夏衍明白他沒說出口的意思，他先是笑笑，随後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他內心那道用來僞裝的堅牆，就那樣悄無聲息的消融。他緊抱着白孟宸，無聲痛哭。白孟宸也流着淚，扶着夏衍顫動的肩膀，卻是安心的出了口氣。

能哭就好，最怕的就是他繼續堅強，過剛易折。

半晌後，夏衍擡起頭，眼睛像是洗去塵霾的星辰，帶着鼻音說：“我想現在去你的實驗室。”

淩晨四點，人們都在睡夢中，倆人離開宿舍來到主樓。穿過無人的大廳，白孟宸用工作證刷開電梯，兩個人穿過安靜的長長的走廊。

實驗區加班的人這個時候也回家睡了，他們的出現格外突兀，還是身份最為特殊的兩位。監控室裏值班的人不敢怠慢，立刻給丁勝輝打電話。

夏衍和白孟宸在實驗室門口站了很久，久到白孟宸忍不住擔憂的望着夏衍。捏了捏他的手，夏衍終于邁出了腳步，無數次重生後，再一次的走入實驗室裏。

他望着周圍的儀器和設備，這些設備有些他至今叫不出名字，卻還能記得它們在自己身上做實驗時起到的作用。

他一步步的走過它們，最終站在多功能病床前，背對着白孟宸解開扣子。先是脫掉襯衣，接着是鞋襪和薄褲，最後連內褲也沒留下，□□的轉過來面對白孟宸。

實驗室的燈光非常的明亮，夏衍的皮膚白得似乎在發光，數不清看到過多少次這具軀體，白孟宸還是不可抑制的被吸引。

倆人安靜的對視，彼此缭繞靜谧卻又不旖旎的氣氛。

十七區實驗室區每個實驗室都安裝着全方位的攝像頭，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丁勝輝已經飛快的趕到監控室，負責監視的人匪夷所思的說：“他們在幹嗎？”跑到實驗室找情趣嗎？

丁勝輝猜不透，卻知道這個時候不應去打擾。他嘆口氣，說：“把這間實驗室的攝像頭先關了。”

實驗室裏，夏衍張開手臂，對着白孟宸淺淺的一笑：“過來，你不是想研究它很久了？”

拉回不自覺往他胸口和下腹飄的目光，白孟宸羞窘的臉上發熱，眼神亂掃着去拿了一件實驗服。他展開，把淡綠色的實驗服蓋在夏衍身前。

夏衍的身體微不可查的一僵，白孟宸敏感的擡手：“實驗服讓你不舒服了？”

說是實驗服，其實就是醫院用的病人手術服。款式是寬松的罩衣，從前邊套上袖子，背後系上繩子，裏邊不穿任何東西。用來做檢查做手術的标準制式服裝。

說白了跟廚房裏的罩衣圍裙是一個模樣，夏衍也不是沒穿過。

他對此條件反射般的抗拒，是因為他第一次人生中被當成實驗體對待沒少穿這種衣服，對環境産生的心理陰影。

白孟宸趕緊想要拿開，夏衍拉住他的手，“沒關系。”白孟宸心疼的看着他，他還打趣了一句，“總不能我真一直光着，我是不介意，可你總走神可不行啊。”

白孟宸尴尬的咳嗽一聲，誰讓夏衍是他愛的人呢，他這是本能！真要對他沒丁點吸引力，怕不是夏衍才要哭呢。

夏衍不讓他躲，非要白孟宸幫他穿好。“剛我騙你了，一直光着也是不行的。被你那樣看着，我也會有反應。”白孟宸這下不只是臉熱，耳朵也要紅了。

夏衍不停的開玩笑說話，排解心裏的緊張和不自在，他心神剛經受巨大的震蕩，來實驗室配合他做檢查和試驗，也是全憑一股心氣。

白孟宸沒見過他這樣，心疼的抱住他，柔聲的說：“沒關系的，不要緊。不要勉強自己，我可以等，這次不可以就下次。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們就不做了。”

夏衍回抱住他，閉着眼睛從他身上汲取力量，“檢查是一定要做的，我已經拖得太久。我的異能異于常人，情況也大不相同。重生後的異能細胞和器官，跟第一次的檢測結果應該有巨大的改變。可我……一直很排斥實驗室裏的儀器，沒法克制進入這裏的厭惡。”

“也只有你親自為我做這些，我才能不抗拒。”

“嗯。”白孟宸撫摸着他的頭發，用指尖圓潤的弧度一遍遍的按摩他的頭皮，幫助他放松下來，“沒事，我等你準備好。我把實驗室門鎖了，今天就我們倆，沒有別人會來。”

在愛人溫聲細語，輕柔觸碰的撫慰下，夏衍緊繃着的肩膀慢慢的放松。

白孟宸拿着采血器，說：“別看，扭過頭。”

夏衍胸腔震了一下，躺在功能床上無奈的笑：“我還沒脆弱到不能見血。”

白孟宸關心則亂，這會兒完全沒有平日的水準，也沒辦法冷靜的進入工作狀态，把夏衍當成一個常規的實驗對象。

他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又輕又快又準的紮下去。邊操作收集血液，邊自嘲的想，一直覺得自己挺專業，看來也不過如此。

就好像是外科醫生不會親自給親友動手術，科學家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在自己愛的人身上做試驗。

屏息的取了100毫升的血液，白孟宸就拔掉了針頭。夏衍按着止血棉，疑惑的說：“這點就夠了？”他可是記得那些人都是300、400的抽，有的時候甚至是踩着失血致死的極限抽血。

“嗯。只是做個細胞分析，幾毫升就夠。剩下的還能跟其他異能者對比一下各類元素，100毫升已經不少了。你雖然重生異能變強，可也不能過度揮霍。”白孟宸絮絮叨叨的說着，把幾毫升血樣放進分析儀器，剩餘的妥當的保存起來。

他始終牢記着夏衍的話，他的天賦低，恢複速度慢，怎麽小心都不算過分。

夏衍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筆直又清瘦，此時卻顯得那麽高大可靠，像是能擎起整個世界。他丢掉止血棉，無意識的走過去靠着他的背，抱住他的腰，安心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