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剛落地的那一瞬間,宋彧感覺自己的肩膀連同脊椎那一片骨骼都像是震碎了。

手臂被顧清池壓在身下,竟然沒知覺了。

要廢了。

他的腦海裏立馬閃過這個可怕的念頭,渾身的細胞都跟要炸裂了一樣沸騰起來,但是他完全動不了。

神之右手。

怎麽可以說廢就廢。

宋彧擰着眉毛咬緊了後槽牙。

不過很快的,他的胳膊就恢複了知覺,酸脹麻,還有……疼。

“快起開,你壓死我了。”宋彧啞着嗓子哀嘆了一聲,他感覺自己大概跟這一片兒地方八字不合,就呆了這麽一個多鐘頭,都快摔殘廢了。

顧清池感覺自己快倒下時曲腿緩沖了一下,基本上沒大礙,迅速坐起來以後看着躺地上的宋彧有些手足無措,“你傷着哪兒了沒啊?能起來嗎?”

宋彧在黑暗中扭動了一下胳膊,疼得龇牙咧嘴,骨頭應該是沒傷着,但是肯定蹭破皮了,這種火辣辣的感覺他很久沒體驗了。

夭壽。

上輩子一定是刨了顧清池家祖墳了。

顧清池見他半天都沒能撐起來,單膝跪地,托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按壓了一下,“疼?”

宋彧提了口氣,略帶浮誇地“啊”了一聲,“你讓我緩緩,我現在感覺我快昏過去了。”

顧清池非常後悔自己半小時前沒有聽宋彧的話直接找個鎖匠把門打開,“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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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宋彧這會基本上已經緩過勁了,連忙搖手說:“不用不用,我沒事兒。”

顧清池無奈道:“你剛才突然沖過來幹嘛啊!?”

“我怕你摔傷啊。”宋彧單手撐着地,想要坐起來。

顧清池看了他一眼,心底的某個地方頓時軟成一片,抿着嘴角将宋彧從地上扶了起來。

宋彧揉了揉肩膀,又動了動腳趾,被顧清池踩到的地方有點酸脹感。

還好今天穿的是運動鞋,鞋面比較厚,不然那一腳下來,腳趾頭估計都要斷掉了。

他試着走動了兩步,感覺還成,就是有點跛。

“我剛是不是踩到你了?”顧清池問。

“啊,您那噸位,我都被你踩骨裂了好麽。”宋彧開玩笑說。

“你剛要不沖過來我倆也不至于一起摔。”顧清池說。

宋彧眉頭微蹙。

顧清池一次又一次的不領情讓這段時間積壓在他心底的,對這份感情的惶恐不安在這一刻徹底控制不住了。

“行,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傻逼兮兮地撲過去連累你成了嗎。”宋彧一臉不耐煩地說。

顧清池愣在原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都沒明白宋彧的語氣為什麽一下就變了,聽起來好像很不爽的樣子。

回過神來才意識到,大概是自己剛才的語氣太過強硬,讓宋彧誤以為自己是在責怪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顧清池并不擅于表達自己的情緒,醞釀了半天才厚着臉皮承認道,“你撲過來救我我挺感動的。”

“沒……我那是去連累你的!”宋彧差點笑出聲,好在現在天黑,顧清池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別這麽說,”顧清池伸手輕輕捏了捏他胳膊,摸到了一片黏糊糊的液體,頓時一陣緊張,掏出手機照了過去,“你胳膊受傷了啊。”

宋彧本來都沒覺着疼了,一聽這話立馬“嘶”了一聲,然後又用一副聽起來無所謂但中間又裹着不爽意味的調調說:“我沒事。”

顧清池拿出手機照了一下他的胳膊。

的确是小擦傷,沖沖水就完事兒了,但換成宋彧這種被水果刀輕輕劃一下都恨不得去醫院挂號包紮的小少爺來說,估計都是癌症等級的傷口了。

這會要不幫他處理一下下回指不定怎麽說他呢。

“上樓去,我幫你消消毒。”顧清池擡手扶着宋彧的胳膊。

宋彧把胳膊架在顧清池的肩膀上,跛腳走了兩步以後上半身就又往顧清池身上貼了過去,距離特別近,一偏頭嘴唇就蹭到了顧清池的耳朵。

軟乎乎的。

“上樓能行嗎?”顧清池抓了抓耳朵。

宋彧吓了一跳,裝模作樣地往上蹦了一個臺階。

顧清池小聲“啧”了一聲,“還是我背你吧。”

宋彧趴在顧清池後背上傻笑,他發現顧清池也是個特別容易心軟的人,對流浪貓心軟,對人也一樣。

他側過腦袋對着顧清池的耳朵吹了口氣。

顧清池縮了一下脖子,“幹嘛啊。”

宋彧又“呼”了一口,顧清池笑了起來,“你有病啊。”

宋彧搓了搓他的耳朵,樂得不行。

顧清池扭過頭跟他對視了一眼,又立馬低下了頭,他從來沒有跟人有這種比較親昵的互動,有些不太習慣,但也并不排斥。

……畢竟親都親過了。

每次一想起這個事情他都會耳朵根發燙。

宋彧急着去上廁所,顧清池回房間翻了瓶酒精棉出來。

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給別人處理傷口,簡直比給自己抹藥水還緊張。

主要是宋彧這人一驚一乍還特別不能吃痛,棉花都還沒挨上去就已經開始“嘶嘶嘶”了。

“你吐信子呢啊?我這都還沒碰到呢。”顧清池都無奈了。

“你打針時候還不是一樣。”宋彧“嘁”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顧清池往上一按,這會宋彧是真覺得疼了,歪着脖子喊了一聲,“輕點兒!皮都要給你搓掉了!”

“皮本來就掉了。”顧清池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幫他擦着傷口。

宋彧忍不住掏出手機對着他拍了張照。

趁着宋彧發朋友圈的工夫,顧清池拿起一瓶噴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噴在了他的傷口上。

宋彧回過神來的時候傷口上已經在冒小泡泡了,瞬間頭皮一緊,“我靠,你噴的是什麽玩意兒啊,有毒吧!是不是過期了啊!?”

“好得快啊,”顧清池把噴霧遞給他,“每天噴兩次就行,傷口很快就結痂了。”

宋彧看了一眼手裏的噴霧,名字還真叫“好得快”。

他把噴霧握在手裏颠了颠,笑着說:“人家小情人交換定情信物都是玉佩鑽戒小手帕,咱兩是燙傷膏和好得快啊。”

“與衆不同嘛,”顧清池把酒精瓶擰好塞回抽屜裏,“這玩意兒噴了以後就不要貼創可貼了啊。”

“嗯,”宋彧吹了吹手臂上的傷口問,“你剛有翻到什麽寶藏嗎?”

“沒,”顧清池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我爸房間亂得跟豬窩一樣,我怕我亂翻東西他容易發現。”

“都豬窩了還怎麽發現啊!?”宋彧簡直都快氣哭了。

“你不懂了吧,有的人房間就算再亂,哪樣東西被翻動過還是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我都得恢複原位才行。”顧清池說。

“那合着咱兩白費了這半天勁啊。”宋彧嘆了口氣,往後倒在了顧清池的床上。

“哦對了,我看到了我爸年輕時候的幾張照片。”顧清池掏出了手機。

宋彧立馬從床上豎起來,湊過去看照片。

顧清池難得沒有把照片拍糊,就是照片上的那位大叔長相也太猥瑣了吧……

宋彧想起之前顧清池跟他說過爸爸長得特像電視機,這會一看,還真挺像,标标準準國字臉,寬頻倍投版。

酒糟鼻,眯眯眼,下巴一顆痣還挺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就對顧清池的爸爸有成見,他感覺這長相和通緝令很配。

“這就是你爸啊?”宋彧露出略嫌棄的表情,這男的除了性別以外跟顧清池真的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啊,是不是不太像我啊,”顧清池笑了起來,“還好我沒遺傳他那大方臉。”

“這是不太像麽,這是完全就不像好麽,”宋彧看着他,猶豫了一會說,“你會不會……不是你爸親生的啊。”

顧清池抿了抿唇,沒說話。

原本他一直自欺欺人的想着自己大概是跟爸爸長得不像,但宋彧的這話徹底讓他陷入了懷疑。

第一個跳進他腦海裏的解釋就是,老媽在外頭有人。

剛才在老爸房間裏太過緊張也沒細看,這會發現,結婚照上的那個女人跟另外一張上牽着小男孩手的女人是同一個。

所以那個女人應該就是他媽媽。

特別陌生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他跟老爸拍了結婚照,根本沒辦法想象這個女的就是他媽媽。

“這小屁孩兒是你嗎?”宋彧拿過手機細看了一眼,發現不太像。

“我哥。”顧清池感覺對着照片上一個屁大點兒的小孩叫哥哥還挺奇怪的。

宋彧這才想起來顧清池之前跟他提過一次這個事情,最後這母子兩還是一起落水死掉的,挺可憐。

但他怎麽看這照片上的女人長得也不像顧清池,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是不是整過容啊?”

“我有那閑錢為什麽不多買點雞腿吃。”顧清池看了他一眼。

宋彧面露難色,想到了唯一的一個解釋,“說真的,我覺得這照片上的應該不是你媽媽吧,你爸是不是二婚生了你啊?”

“我不知道,”顧清池有些茫然地瞪着手機,腦子已經徹底亂成了一團漿糊,“我不知道……”

宋彧看出了他表情裏的不自在,“你別着急嘛,二婚……也不算什麽大事兒啊。”

“那我媽呢?如果這女的不是我媽,那我媽在哪裏啊?”顧清池擰着眉毛。

“這……我也不知道啊……”宋彧不知道該怎麽平複顧清池現在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先別亂想了,我剛也是瞎推測的,回頭等你爸回來了,你問問他再說吧。”

顧清池垂着腦袋沒說話,從小到大那些懷疑跟推測都跟跑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裏過了一遍。

老爸藏了一個很大的秘密,瞞着自己二十多年。

究竟自己的身世是有多不可告人才要瞞着自己這麽多年?

很丢人嗎?

他覺得宋彧的那個推測可能就是真相,但這一來,就又出現了很多問題,比如媽媽在哪兒?為什麽這麽多年了都不出現?究竟為什麽要抛棄他? 是離婚了還是……根本就沒結婚。

很煩躁。

這關系到他接下去的路應該怎麽走。

他很讨厭這種被人蒙在鼓裏的感覺,有些透不過氣。

把宋彧送到樓下之後,顧清池整個人還是精神恍惚的狀态。

“你早點休息吧,別太放心上了,你現在都有能力自己照顧你自己了,他們呆不呆在你身邊都不重要,”宋彧安慰道,“你看我跟我爸一年都見不上兩次面,我不也活得好好的麽。”

“那不一樣,這就好比人丢失了一段記憶,你會老想着,究竟自己忘記了些什麽。”顧清池說。

“但那段記憶并不能改變你的現狀啊,你照樣還得工作,吃飯,睡覺,”宋彧拍拍他的肩膀,“順其自然吧,好好跟你爸聊聊。”

顧清池低低地應了一聲,宋彧鑽進了駕駛座。

“哎,你腳能開車麽?”顧清池有些擔心。

“沒事兒,早就不疼了,”宋彧發動車子揮了揮手,“晚安啦。”

“晚安。”顧清池笑了笑。

洗漱完以後,顧清池躺在床上想事情,宋彧的那些推測,再結合自己的一些想法,腦子裏上演了上百種狗血劇情節。

翻來覆去到十點半,還是忍不住撥通了老爸的電話。

已關機。

“哎——”顧清池長嘆了一口氣。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了“自己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這個問題糾結得睡不着覺。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那條小裂縫,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自己真的不是老爸的親生兒子,那也挺好的。

但很快的,他又被自己的良心狠狠譴責了一番。

同樣的時間,宋彧也是躺在床上輾轉不寐。

顧清池的身世牽扯出來的事實真相不管是好是壞,肯定會造成他生活上不小的動蕩。

說實在的,他有些矛盾,既希望顧清池能夠徹底擺脫家裏好好生活,但又不想他跟自己一樣,沒爹疼沒媽愛的。

一個人生活很累,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某個時刻,會顯得尤為孤獨。

就比如現在。

要是一直能跟顧清池待在一塊就好了。

宋彧翻了個身,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糾結了好一會,還是給顧清池發了條信息過去。

一條才華橫溢的魚:睡了嗎?

小池塘裏養小魚: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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