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齊雨潇頓時傻眼了,嘴唇上傳來酥麻的感覺她才回過神來。她沒想到葉城會吻她。從前她雖然每周末也要去陪他,可是他們真正親密的時間非常少,要麽是他不在北京,要麽是一大群人玩。他并不喜歡碰她,除了第一次外僅有的一次,還是因為他們喝了酒。

她一急,猛然推開了葉城。

葉城微微有些喘息,撐起自己看她神色戒備。犀利的眼神深了幾分,變得晦暗不明。

他剛想開口,電話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兩人俱是一震。

葉城皺了皺眉,退了兩步去接電話。

齊雨潇坐起來,看着葉城臉色大變,他急急地說了句:“知道了,我馬上過來。”挂了電話就上樓。

齊雨潇不知道發生什麽了,但是鮮少見他如此神色慌張。

葉城一身白衣灰褲從樓上下來,長腿一邁,幾步路走到門口,齊雨潇咬了咬下唇,還是沒開口叫他。

他卻突然回過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轉頭離去。

那晚上葉城沒回來,齊雨潇随便吃了點東西就一直看電視。

她胡亂換着頻道,一點也看不進去,後來迷迷糊糊地在沙發上睡着了,醒來一看已經是淩晨2點多了。電視上正放着午夜電影,幽暗的光照在客廳裏。

她不想承認是在等葉城,索性關了電視機,回房睡覺去了。可躺在床上又失眠了,心裏煩亂,她知道今晚上肯定是出了大事。

翻來覆去睡不着,齊雨潇瞪着眼睛看窗外的天一點一點亮起來。

天空先是青瓦色,浮動着又厚又重的雲層,接着化為淺灰色。東方裂出一抹光,給雲與雲之間勾勒出一條細細的金邊。最終,整片天空都變成了奶白色,淺黃色的陽光,也照進了房間。

她幾乎睜眼到天明,一雙大眼又累又乏。但又睡不着,齊雨潇索性起來洗了把臉。

樓下傳來細微的開門聲,她愣了愣,心想阿姨應該沒這麽早來做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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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雨潇擦了擦臉上的水,走到樓梯口,望下去客廳沒有人。她走了下來,才遠遠看見葉城坐在餐桌邊。

清晨,透亮的陽光,穿過廚房寬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了屋子。他的身影在落落清輝裏,顯得那樣孤寂。

一顆心忍不住緊縮,齊雨潇在很多年之後,都記得那個早晨。

她踟躇片刻走到他身邊。

“你怎麽了?大清早就在喝酒。”

葉城沒有回頭,也沒說話,自顧自的喝着白蘭地。

她彎下腰打量他,才發現他臉色非常難看。

“怎麽了,昨晚發生什麽了?”

葉城向來善于控制情緒,一定是相當糟糕的事情,否則他不會流露出類似于如此哀傷的情緒。

齊雨潇忍了忍,還是輕撫過他的背脊。手掌下的人,明顯一僵。

他如夢初醒,擡起頭來看她,眼神裏一片茫然。

她放緩聲音,耐心地又問了一遍,“發生什麽了?”

葉城舉杯的手一滞,他頓了頓,一口飲盡。喝得太急了,酒精在胸口燒得疼。他閉上眼:“季飛……”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半天才繼續,“昨天走了,是非典……”

“什麽?”齊雨潇覺得尹季飛這個名字好生耳熟,突然一激靈,“尹季飛?北辰集團的老總?他得非典了?”

葉城看了看她,痛苦地又将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齊雨潇一驚,瞠目結舌。

這場疫情,以極快地速度席卷全球。外頭沸沸揚揚,謠言滿世界亂飛,弄得人人自危。在這場無聲的戰争中,整個城市呼啦啦似大廈将傾,所有的正常工作都因此暫停,現代社會的人口流動也被強制手段限制。

她雖然也害怕,可總有點僥幸,覺得其實離自己挺遠的。她一直知道事态在不斷惡化,可知道歸知道,就像知道曾經發生過世界大戰一樣,并沒有真切的體會。除了最開始自己感冒發燒,讓她産生惶恐與絕望,病愈之後,她依然覺得這是一件大事情。

大事情是不可能落到小人物身上的。

這些日子,她住在葉城這裏,兩個人守着一座大房子,避開了外頭的許多紛擾。如果不是每日新聞實時更疊,她甚至有種錯覺,以為覺得歲月無聲,猶如隔岸觀花,任落英缤紛,依然置身事外。

但是第一次,有她認識的人,被這場病帶走。

原來,死亡就在自己身邊。

她想起以前看到的采訪,電視上那人溫文爾雅,談吐謙遜。她還和陶然一起花癡人家:“帥啊,真是帥啊!驚為天人吶簡直!怎麽能好看成那樣涅?”

這樣的人,竟然,沒了?

她有點無措地看着葉城,葉城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

她見他又開了一瓶酒,忙去拉他:“你,少喝點吧。”

葉城不耐煩撥開她的手,語氣頹喪:“別管我,死不了。”

一說到死,他怔了一下。

齊雨潇看他的樣子,知道他心裏不好受,想讓他自己靜一會。

她沉默片刻,準備離開。

他卻一下捉住她的手,沉默許久才啞着聲音問:“能不能陪我坐會兒?”他望向她的眼神悲戚,有說不出的哀傷。她心生不忍,遲疑了下,還是拉開了椅子。

葉城見她坐下,又開始倒酒。他呆呆地看着滿杯的白蘭地,褐色的液體,此刻又苦又澀。他慢慢地喝完,開始講尹季飛的事。他講得沒什麽章法,零零碎碎,有時還颠三倒四。

“小時候一到放暑假,尹季飛和伯海姐就住在薛爺爺家,我們都一塊兒玩。我、薛亞陸、孫少謙還有江岳西他們,我們都一塊兒玩。季飛最小,老是跟着他哥哥姐姐屁股後面,我們都笑話他是小尾巴,他也不生氣,還跟我們玩。”

原來尹季飛是薛亞陸的弟弟,她有些擔憂地看着酗酒地葉城,葉城和薛亞陸是發小,想必與尹季飛關系也不淺。

“他從小就是脾氣最好的,對人也好,自己又聰明,他那麽好,可……

“過年那會兒,我們還一起吃飯,他還說,要結婚了,讓我們幾個做哥哥的都準備紅包。孫少謙還笑他這麽快就被綁定了。

“家裏長輩們都不能接受,平時薛爺爺最疼這個外孫,受不了打擊,老毛病心髒病也複發了。亞陸一下子成了主心骨,忙裏忙外的。昨天我去看他,他也一直強忍着。他最疼這個弟弟了……給我遞煙時候,我看他手都忍不住在抖。

“怎麽就是他呢!”

葉城仰頭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那個前不久還一起說說笑笑一起吃飯的人,沒有了。

這世上再沒有,這一個人。

第一次直面死亡,這麽近的距離,這麽短的時間。

齊雨潇見他難受,難得溫柔:“你別說了。我給你放水,你洗了澡,好好睡一覺。”她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不——你別走!”葉城猛然抱住了齊雨潇,聲音都有點顫抖。

齊雨潇被他緊緊箍在懷裏,她感覺他身上傳遞出的悲傷,慢慢回抱住葉城,拍着他的肩頭:“好,我不走。”

她也紅了眼眶,心裏又是悲傷又是同情,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還有種類似劫後餘生的茫然。

一座城都傾覆了,她還有人可以相擁感嘆。

可這外頭,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離子散。

陰陽兩隔,原來是這世上最最無可奈何之事。

***********************

葉城變得有些消沉。

雖然他平時也不太愛笑,但臉上總是隐隐有睥睨之氣,可最近他沉默的時間明顯變長了。最開始那兩天,他連公司的事情也不大管了,統統交給秘書處理,總是一個人躲在影音室裏。

有兩次她甚至發現他在影音室裏睡着了。

大銀幕上的悲歡離合,已經說完了一遍又一遍,只有放映機無聲轉動。屏幕上的光深深淺淺地照在他身上。睡着了的男人斜斜地靠在皮沙發裏,即使入夢,眉心猶有一段波瀾。他修長的手指間,還夾着一直細煙,已經燃盡了,只留長長的一截煙灰。手旁的煙灰缸裏,滿是被揿滅的煙蒂。

齊雨潇看了也覺得難過。

她這才明白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沒有分別的。目睹親友離世,即便冷情如葉城,也會如此動容。

後來齊雨潇甚至會主動關心他,見他總是一個人悶着,她也勸他出去轉轉。

“薛亞陸那邊你要去幫忙嗎?”

“不了。”他搖搖頭,“有專人在做,醫院那邊對遺體處理有要求。”

她點點頭,又問他要不要去游泳或者打球。

大約也是明白了她的心意,葉城沒有拒絕,于是齊雨潇坐在泳池邊,陪着葉城游了一個小時。

運動産生的多巴胺,總算讓人精神一振。

葉城洗完澡,圍着浴巾出來,換了條米色長褲,□□着上半身去廚房弄晚飯。

他含着未點燃的煙,手腳麻利地做菜,才洗過的頭發,濕漉漉地垂蕩下來。比起平時衣冠楚楚的斯文,這樣不修邊幅的葉城,反倒有種公子哥特有的疏懶放蕩。

大約是在國外呆久了,葉城常年運動,身材保持很好,胸腹之間,肌肉隐隐可見。

齊雨潇不太好意思直視他,自己回了房間,直到吃晚飯才下來。

兩個人吃了飯,齊雨潇非拉着葉城上了屋頂花園。

“做什麽?”

天色已經黑盡,小區裏人少,連空氣都帶着幾分春事盡的寂靜,反倒襯得遠處的蛙聲格外清晰。

齊雨潇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一支指星筆。

她按開開關,一道熒光綠的光束倏然射/向黑絲絨般的夜空。

“你看!”

可惜今夜星光慘淡,她找了半天,都沒有看見一顆星星。

齊雨潇氣餒,笑容有些尴尬:“今天好像沒有星星。”

葉城單手插兜,默默地看着她。

暮春的晚風,帶着暖意,吹拂着他。襯衫的衣角微微揚起,他臉上冷峻的線條,漸漸緩和了下來,眉眼之間浮上些許溫柔。

“沒有星星,然後呢?”

然後雞湯就說不下去了啊!

“其實是想勸你不要那麽傷心。”齊雨潇有些苦惱,她猶豫了下,“我以前聽說,人走了以後會變成星星,在天上守護着在意的人。”

葉城似乎嗯了一聲。

齊雨潇偏着頭又想了想,又說:“所以你們都不要太難過了啦,要振作起來!不然尹季飛也會走得不安心的。”

生老病死雖說是人之常情,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齊雨潇只好換個角度,開解他。

見慣了葉城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樣子,她竟有些不願看到他這幾天的失落。

“人死了之後,只會變成一堆白骨,或者齑粉。”葉城低沉的嗓音很冷漠,“什麽都不會有。”

“……”

齊雨潇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但你說的對,”他見她有些尴尬的神情,轉過頭望着星空,淡淡地繼續,“活着的人要振作。”

*******

孫少謙江岳西幾個朋友隔三差五去看看薛亞陸,有一次他們剛巧湊齊了,就随意散散步,竟走到了景山小學。彼時小學已經提前放了假,校門裏望去,到處都是空空蕩蕩的。

四個人輪流從圍牆翻進了學校,在操場邊随意坐了下來。簡簡單單,像是回到了學生年代。

他們從傍晚一直聊到夜半,講學生時代的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談到了尹季飛的事,幾人皆是無言,相仿的生命被意外帶走,又快又幹脆,讓他們都是第一次覺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可是時光荏苒,身旁早已物是人非。

後來年中股東大會日子快到了,葉城才慢慢振作起來,準備材料飛去香港。

他登機的時候,看着空姐遞上早已準備好的報紙,忽然想起那天最後,孫少謙勉強笑了笑,不無喟嘆:“還是毛主.席說的對,一萬年太長,咱們從今後只争朝夕。”

是啊,誰知道死亡和明天,誰先降臨呢?

所以當齊雨潇推開書房門,跟他說隔離解除了想要搬回家的時候,他竟也同意了。

那晚上她說話的時候,一雙大眼,像浸滿了水汽,霧蒙蒙一片。他有點看不清那迷霧背後的東西,只是隐約記得初見時,她眼裏飛揚的神采。

也許,短暫地離開那座大病初愈的城市,不是件壞事。

只是當他在三萬英尺的高空時,倦倦地翻閱雜志,忽然讀到“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不知為何心緒縱橫,如墜五裏雲中,只得閉眼良久地靜默。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一段的時候,突然想起許多舊事。

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在那個時候離開。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聽他唱《當愛已成往事》,是夏日家中的午餐時分,一團人聲嘈雜,耳機裏忽然傳來一句“依孤看來,今日是你我分別之日……”

他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我的肌膚,內心忽然酸楚得不能自己。

真的非常遺憾,今生今世沒能見他一面。

尹季飛,是曾經的夢想,串聯起了我在寫文這條路上非常重要的兩個階段。

如今因為數據而動搖氣餒的時候,就會想起那時候的自己。

熱情、天真、文筆稚嫩,執着于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

曾經因為種種瑣事而放棄寫文的自己,到如今卻非常想要将心中的那個世界,一筆一劃地描繪出來,讓那些在歲月無聲中,默默陪伴我多年的人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哪怕此去山長水闊,前路漫漫。

2017.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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