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二天他們去了金門大橋,葉城很守信用地提前準備了單反相機,要幫她照相。

大概是到了陌生的國度,人在不知不覺間也放下了固有的條條框框。齊雨潇竟然一直嫌棄葉城的拍照水平。

她将相機的顯示屏放大,指着自己說:“你看看,怎麽剛好把電線柱子照在我頭上了?好難看啊!”

葉城瞥了一眼,語氣随意:“人好看就行了。”

“狡辯。”齊雨潇白了他一眼。

于是三少老老實實地重新拍了好幾張。

齊雨潇接過相機一張一張地放大細看,“等等,我頭發怎麽這麽亂?”

“風太大。”葉城伸手将她的長發撥至肩後,仍說,“也不亂,人還是很好看的。”

“少來。”她把兩側的頭發都往後挽了挽,夾至耳後,“來來來,再給我照一張。”

于是三少只好又老老實實地重拍了幾張。

齊雨潇翻了翻照片,覺得笑久了臉都有些僵硬了,還不如第一張好看。

“算了,就這樣吧。”

這下三少不高興了,“合着十幾張都不滿意?”

“湊合吧。”她側過身說得很勉強,可惜上揚的嘴角洩露了她的好心情,又怕他不高興,于是趕快轉移了話題,“走,去對岸看看。”

他将半截煙在垃圾桶上摁滅,仍她拉着,駕車上橋去了對岸。

車子行駛在長長的跨海大橋上,葉城伸手揿開按鈕,車頂天窗緩緩打開,海風灌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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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雨潇仰起頭,看着橋身上斜斜的拉索,一條一條劃過那方小小的天空。海風撥亂了她的長發,她伸手拂開,攏住頭發側放在一起,順勢轉過頭。車窗外,陽光照在橘色的橋身上,遠處的海面反射着白色的陽光,讓人目眩。

過了海峽,視線瞬間變得狹窄起來,大橋的引橋部分被高聳的山壁遮蓋住,恢弘的氣勢減少大半。

兩個人去了路邊的觀景臺,葉城找了半天,掏出一個硬幣給她,齊雨潇貓着腰在那兒看望遠鏡,遠眺城市的天際線。

海邊風大,她看了一會覺得沒什麽意思,又吵着要去參觀著名的同/性/戀街區,走了兩圈也并沒什麽奇異之處,一條街上都是維多利亞式的公寓,放眼望去,到處挂着色彩豔麗的彩虹旗。

他們走走停停,閑逛着進了一家藍色的小店,齊雨潇還以為是Tiffany之類的飾品店,結果進去才發現是赫赫有名的同/性/戀博物館。說是博物館,其實就是一件不大的屋子,簡單逛了一圈就出來了。

他們東逛西逛,大多是齊雨潇想去的地方。

葉城倒是很耐心的當地陪導游——只要不忤逆他,他總是可以顯得很紳士很有教養——她感冒一直沒痊愈,精神時好時壞,想去哪裏全憑興致,他也沒有半點不耐煩。

他們吃了午飯,又去參觀加州科學博物館,車子停得遠些,兩個人牽着手慢慢走着。葉城穿了一件米色短袖Polo衫,臉上架了付淺綠的飛行員墨鏡,比起平時西裝革履的打扮,多了幾分風流倜傥的味道。他們路過日本庭院時,引得兩個亞裔小姑娘一臉羞澀地湊上來跟他問路。

“Excuse me……”

葉城在前面回話,她站在他身後,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上,故意忽略小姑娘投向她的無比豔慕的眼神。

齊雨潇看着他為人家禮貌而疏離地指完路後,兩個小姑娘臉上浮起顯眼的紅暈,不知道為何,忍不住暗暗發笑。

三藩市的天氣很好,天空澄靜瓦藍,萬裏無雲,就是曬。她走得累了,兩人在笛洋美術館門前的長椅上暫作休息,齊雨潇看着巨大的棕榈樹問他:“你以前經常來玩嗎?”

“偶爾。三藩是離學校最近的大城市了。”

“跟女朋友一起嗎?”

葉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齊雨潇問得自然,像是對老朋友,見他表情不對,才後知後覺自己大概腦子燒糊塗了,竟然問他這樣的問題。

葉城沒有說話,望着美術館前的熱帶植物。

他不止一次來過這次,曾經許多次的确是跟那時的女朋友。

當初他轉學到斯坦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那個女孩。兩個人在加州度過了很美好的兩年。只是優秀的人大多棱角分明,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日子裏面就只剩下了争吵。無數的争吵、冷戰、和好,再争吵、冷戰、和好。

葉城往後靠去,暗自驚訝那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他甚至有些回憶不起,當時的心境。

齊雨潇沉默下來。

她想到了白墨。

就是在這裏,在他的母校,是所有糾葛的起點。

大約是之後她滿腹心事,表現實在欠佳。葉城是何等聰慧的人,轉瞬便了然,他也沉默下來。

一連幾天的好心情頃刻間煙消雲散,像是瞬間被明晃晃的日頭蒸發了似的。

***

葉城跟Max告辭,Max一臉惋惜:“這就要走了嗎?潇,再多玩兩天吧。”

齊雨潇看了看葉城。

“下次吧。”他淡淡地拒絕。

吃過午飯他們就驅車南下,葉城一言不發,齊雨潇也無言以對,兩個人之間氣氛尴尬。

更讓齊雨潇尴尬的是,她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在與葉城的相處中多了一分平常心。

她的餘光偷偷瞟向葉城,他靠在椅背上,單手掌控者方向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鏡,掩去

了所有表情。

或許跟他一起出門,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齊雨潇的心情更為低落。

仿佛一切都在證明,宿命的不可抗拒,她逃避多年,最後卻闖進緣起之地。

窗外的風景飛逝而過,他們走過矽谷,走過大蘇爾,走過了丹麥小鎮。絢麗的景色,隔着車窗玻璃,像是一張張陌生的明信片,遙遠而無法觸碰。

從豔陽到黃昏,最後星河滿布。

葉城沒有休息,一路飛馳,那時已經很晚了,天色黑盡,車窗外的那輪月亮又大又圓,在層層疊疊的雲中若隐若現,讓時間古老得仿佛中世紀。銀色的月光灑在無垠的海面,斷崖下的海水洶湧地拍打着裸/露的岩石。

公路的邊緣沒有護欄,路外就是萬丈懸崖。

齊雨潇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們會死嗎?

只要一個不小心,車子沖出公路,他們就會在異國他鄉,冰冷的海水裏葬身魚腹。

可她內心竟然沒有絲毫懼意,有的只是滿腹委屈。

到底是誰撥亂了命運的琴弦,讓他們之間迸發出如此畸形的音符。

她曾經也向往游玩這些久負盛名的地方,可是這裏有他的過去,也有過去的他和白墨。

明明她是想要逃離開這樣尴尬的關系,但如今怎麽都錯了呢?

當年,她是為了朋友抱打不平,而招惹上他。

可是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問題,就連曾經的女主角也早已對往事風輕雲淡。

只有她,在這場往事裏,被改變的人只有她。

齊雨潇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亮,玻璃窗上倒映着她的臉龐。

眼淚克制不住地滑落下來。

跑車內的頂級音響,超重低音微微發顫,有個女聲用中文唱着老情歌。

“……

只是我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

都走的好孤獨

啊!多麽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願你掙脫情的枷鎖

愛的束縛任意追逐

別再為愛受苦

……”

齊雨潇朦朦胧胧聽到一句多麽痛的領悟,忍不住渾身發抖。

在他輕巧地改變了她的命運,讓過往面目全非之後,她卻因為他那點可憐的善意而……

她哭得傷心,淚水橫流,整張臉都被淹沒了。

不僅為白墨,更為了她自己。只有她知道她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保護那僅有的尊嚴,如何在常年的周旋中保存那僅有的驕傲。

她不能,不能既往不咎,他們的開始太過慘烈,她沒有辦法這樣輕易地原諒他。

啊……多麽痛的領悟……

眼淚像斷了珍珠,一顆顆摔在心上。齊雨潇怕被他發現,只好抱着手半捂着臉,側向窗外。實在忍不住了才小心地抽出紙巾,擤擤鼻子,裝作仍是重感冒的症狀。

她覺得這樣也好。她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索性逃避吧。

也許适當的距離,對解決問題不是壞事。

就如同窗外的明月,靜靜地隔着漫長的光年,與這個藍色星球遙遙相對。或許只能這樣才能淡看一切,不喜不悲。

***

葉城臉色一直不好看,他停在赫氏城堡下的小鎮,只有幾戶人家。

“下車。”停好車,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就連睡覺的時候,兩個人也是背對着背。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齊雨潇精神倒恢複了大半,就是開始咳嗽越來越嚴重。大約是病毒走到了肺部吧,她安慰自己,咳出來病就好了。最後她實在是困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晚上她睡得極不安穩,咳得五髒六腑都隐隐抽痛。後背那個冷情的男人了,不知何時起身,去了外屋。

大概是自己太吵,他不耐煩了吧。齊雨潇迷迷糊糊地想,随着咳嗽,心裏同時湧上來一絲悲哀——大約生病的人多少有些矯情吧。

隐約感覺,身後的人好像後來又回來了,床墊輕輕陷落下去,連同她的心。

她終于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只剩她自己了。

天已大白,清晨的陽光在窗扉上跳躍,紗幔随着清風起舞。

齊雨潇撐坐起來靠在床頭,吸了吸鼻子,發覺感冒的症狀已經輕了大半。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不經意間瞥見床頭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玻璃杯。

指尖觸碰到水杯,杯裏的水尚有一絲餘溫。咳了一晚上的喉嚨,又幹又澀,似被火燎過,她端起杯子仰頭飲盡。溫水劃過咽喉,減輕了灼燒感。

水杯旁,還有一個小白瓶子。

她伸手取過,瓶身上貼着OTC的标簽,裏面裝着感冒藥。

她一直以為是夢,是自己半夢半醒之間的臆想。可原來,是真的。他的去而複返,是為了給她拿藥。

齊雨潇低垂着眼,握緊了小小的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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