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好久不見（2）

黎越看見ATM機屏幕顯示“操作已成功”字樣後，取出□□，走出銀行。

電話第一時間響起來，黎越無奈接起:“媽——”

“小越，短信媽媽收到了，我一會兒就把錢還給你汪阿姨。你下課了嗎？吃飯沒有？自己注意身體，放假就多跟朋友出去玩玩，不要老是接活兒。錢的事，不急這一時，慢慢來，總是會還完的。都怪媽媽不好，害你負擔這麽重，輕松不了……”

媽媽還在電話那頭說着話，黎越握着手機，無聲嘆氣：“媽，不是快還完了麽？我不辛苦，你注意身體，我有事先挂了。”

黎越很害怕媽媽客氣，害怕媽媽抱歉，害怕媽媽想起不愉快的過去。黎越站在梧桐樹下，她被圈在茂密的樹蔭下，腳下是曬不到太陽的一大片暗影。這條街上的車不算多，她豎起耳朵，能聽見樹葉發出幾不可聞的摩擦聲。

她想，如果借錢度日、拼命還債的過去是個噩夢，也是時候醒了。

黎越從經常光顧的小飯店打包了京醬肉絲和宮保雞丁，慢悠悠地回學校。剛到藝術學院樓下，就碰到了萬寧寧和幾個女老師。寧寧一把攬住她，跟旁邊的人繼續剛才的八卦，叽叽喳喳的聲音多半和陸之丞有關。

寧寧挽着黎越胳膊的手緊了緊，小眼神一瞥:你老師可真吃香！

黎越斜她一眼：我耳朵沒聾。

“告訴你們一個小道消息，陸老師還沒有女朋友。昨天我去辦公樓碰巧聽見領導們贊他一表人才，想給他介紹女朋友呢！”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高富帥啊！”

這個總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連黎越和寧寧都不住點頭。

回宿舍換了衣服，寧寧溜達到黎越房間，動作娴熟地把菜裝進盤子裏，咬着筷子問黎越:“聽別人八卦你的老師，什麽心情？”

黎越盛了飯端上小餐桌，對今天的情報不太滿意:“內容單一，信息量不大。”

“你當時不也兩眼放光，一副花癡相麽？”寧寧接過飯碗吃起來。

“呸！”黎越非常不屑，這多少玷污了她的清譽，必須立即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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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句實話，聽到別人議論陸老師，你什麽感覺？”萬寧寧夾了一筷子肉鋪在飯上。

“興奮，特別興奮，就跟還是他學生一樣。”黎越舉着筷子舞了兩下，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知道的，學生對老師的私生活總是特別好奇。”

“那你對陸老師什麽感覺？”看吧，果然是“八卦女王”，狗仔問題層層深入。

面對這個有些雞賊的問題，黎越只甩給她四個字:“盲目崇拜！”

夏末的傍晚，夕陽伴着未褪盡的暑氣和蟲鳴鳥叫從遠處的山頭輕輕墜下，染紅天際的大片雲彩。黎越從圖書館借書出來，正好瞧見那一片赤紅，好看的日落在她身前投出紅色的輪廓。

這時，戲劇社的同學正好過來請黎越幫忙看新劇本。她在遙大是人盡皆知的“劇本王”，戲劇社一直邀她作指導老師。她聽學生大致講完劇本要求和內容概要，約好交流時間便道了別。

一轉身，陸之丞的身影就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簾。紅霞籠在他身上，淺色衣褲被勾出淡淡的橘色邊線，散發着柔和的光。

陸之丞走到近前，看見她懷裏厚厚一摞書：“借書？”

“嗯。”黎越點點頭，腦海裏開始了苦思——話題，尋找話題，“陸老師，你也來借書？”

“剛開完會，準備去公司。”陸之丞捏了捏眉頭，單手接過她的書，“我先拿着。”

黎越看出他的疲憊，急忙攔下:“不用了，陸老師。”

陸之丞擺手示意沒關系，只是問她:“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我回宿舍，幾步路就到。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黎越，”陸之丞看着她笑出聲來，“我已經不是你老師了，怎麽見到我還這麽緊張？”

“呃……”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你已經對我說了三次‘不用’了。”

“不是，我怕誤了你的事。”黎越着急解釋，漲紅了臉，迫于陸老師的好意又只好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陸之丞覺得有趣，故意逗她:“好了，我送你……”他停頓一下，短短一瞬讓黎越緊張得冒汗，送她回宿舍？要上樓參觀她的寝室今天好像還沒來得及是收拾房間……卻聽耳邊傳來一聲輕快的笑聲，“我送你把書放回去，順便熟悉一下我自己的宿舍環境。”

被捉弄的黎越撇了撇嘴角，聽到他也申請了宿舍，不由小聲嘀咕:“都當大老板了，還占學校的福利。”

陸之丞一本正經地反駁： “黎越老師，我符合學校分配宿舍的條件，這福利屬于正當權益。”

符合條件。

正當權益。

也就是說，之前的八卦消息準确，陸老師果然單身！

黎越竊喜，面上卻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 “陸老師，你堂堂知名外企高管，手握公司經濟命脈，不至于沒有地方住吧？”

看到小白兔奓毛，陸老師心情大好:“學校盛情，卻之不恭。我為學校培養人才，累了困了的時候，總得有地方休息吧。”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想想也是，他要給兩個專業的學生上課，遇到上午下午都有課的時候，總不能不讓人休息。

“你的課排在什麽時候？除了周二上午那堂。”

“周三上午下午都有，周四上午。”黎越答完才覺出不對勁，這話題轉得太快了，“你問這幹什麽？”

“随便聊聊。”不知不覺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陸之丞把書遞給她，指了指樓上，“上去吧。”

等黎越再下樓的時候，校園裏已經響起了廣播。

陳奕迅唱着：“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想象着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

黎越站在樓梯口，看着陸之丞的背影，遲遲沒有開口叫他，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聽着，直到響起那句“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也許是歌曲太應景，等陸之丞轉過身，他們同時看向了對方。

黎越看着陸之丞，他是她學生時代最無法忘懷的老師。

她的腦海裏還印着他十年前的模樣，那是他第一次站在教室裏，穿着短袖T恤和深色長褲，看起來青春又陽光，活脫脫是一個高年級大哥哥。他站在講臺上，面對剛剛進入校園的初一新生，自我介紹道:“同學們好，我叫陸之丞，是你們的數學老師，未來三年我會陪你們進入數字和幾何的天地，不要害怕、不用擔心，我保證這會非常有趣。”

那個時候的陸之丞剛剛從重點名校畢業，初中高中各跳一級的他也不過20歲，本可以繼續深造，他卻為了磨一磨自己不太成熟的心性選擇到中學任課。

應該怎樣形容二十歲的陸老師呢？朝氣蓬勃，熱情洋溢，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足，現在回頭去看，應該是青澀，獨屬于那個年紀的青澀，卻讓她念念不忘。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沒有變，他還是那樣優秀那樣好，好到讓人拼命想要靠近。

陸之丞靜靜地看着黎越，他的眼眸深沉，帶着滾燙灼人的溫度，像是要把她看到心裏去。

他望着她，輕聲說:“黎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