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謝師宴（1）

雖然同在一個學校，黎越和陸之丞并不能時時碰到。黎越滑動手機屏幕翻看微信，最近一條朋友圈還是和陸之丞在圖書館偶遇的那天傍晚發的。屏幕中是她拍的遙大标志性的梧桐樹，上面意味深長的四個小字:好久不見。

又是好久不見了。

這情緒，真讓人無力。黎越對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詫異自己什麽時候對跟陸老師見面如此期待了？

她把手機扔到床上，走到電磁爐旁。嘴裏輕輕哼着電腦随機播放的音樂，手下是翻動的鍋鏟和煎得恰到好處的鲫魚。加小半鍋水後，她轉身去洗青菜。等她洗好青菜，魚湯已經熬白，再把豆腐放進湯裏，加鹽煮開三分鐘後。換炒鍋把姜蔥蒜在油裏爆香，下青菜翻炒，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撒鹽，再來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

正準備出鍋，敲門聲響起。

篤—篤—篤—

會是誰？她記得寧寧今天沒課，已經回家了。

黎越走到門邊詢問:“哪位？”

“是我。”

聽聲音是……

“陸老師？”黎越驚呆了，剛剛還說幾天不見，人立馬就出現了！

這叫什麽？心有靈犀？不對不對！心想事成？

她拉開門，看見陸之丞站在半米外的地方，左手臂上搭着西裝外套，右手拎着課本，姿态潇灑，神情閑适，說不出的好看。

“剛下課？”黎越忍不住問道。

“嗯，本想回寝室泡一碗方便面湊合湊合，剛走到三樓聞到你這兒的香味了。早晨在公司處理事情，然後趕過來上課，忙了一上午，實在走不動了。”

他言詞輕松，語調調侃，甚至還夾帶着小小的耍賴，臉上卻掩不住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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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的神色像極了十年前讓黎越整理錯題本的時候，那時他也是這般賴皮且讓人無可奈何。

黎越笑，請他進屋。

幹淨，整潔。是陸之丞對黎越寝室的第一印象。

小小的一居室，床占了大部分空間。海軍藍條紋床單和同色系枕頭、涼被讓夏天的燥熱感一掃而空。

清爽舒服，這是陸之丞的第二印象。

黎越從小冰箱裏拿出一塊雞胸肉，洗幹淨後切成薄片，用鹽、生抽和澱粉腌好。接着，她開始洗香菇，一朵一朵在流水下沖幹淨，最後也都切成薄片備用。

系着圍裙的黎越熟練地往熱油裏滑入雞片，翻炒到八成熟就盛出，然後下香菇片加鹽炒熟，收幹水分後重新倒入雞片，炒勻出鍋。

鲫魚豆腐湯、炒青菜和臨時加的香菇滑雞片，熱氣騰騰地被擺上小餐桌，小房間裏到處飄着食物的香氣。

人間煙火，這是陸之丞的第三印象。

黎越張羅飯菜的模樣就這樣深深地刻進陸之丞的心裏，在往後每一個繁忙的日日夜夜，在跟頑固的談判對象砍價到昏天黑地時，在計算資産與財務疲憊不堪時，在為學生連續講幾堂課無暇休息時，只要想起這個在小寝室裏打轉的身影，想起她滿屋的人間煙火，他就會從心底泛起一層柔軟，那種感覺酥酥麻麻的，像是狗尾巴草撓在心尖尖上。

黎越坐下和陸之丞一起吃飯時，又陷入了費心思找話題的怪圈。

她吃飯慢，想起問題來更是慢上加慢。她一粒一粒數着白米飯，陸之丞看得好笑，幫她解難:“你經常自己做飯吃？”

唔，有話說了。

黎越如蒙大赦:“基本上是和住對門的萬寧寧老師搭夥，吃食堂或者自己做，有時候也出去吃。”

陸之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黎老師，你下午有課吧？”

“嗯……”黎越往陸之丞手邊的湯碗裏添了湯，放下湯勺嘆口氣，“陸老師，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怎麽？”陸之丞喝下一口湯，微微眯了眯眼睛，果然又鮮又香。

黎越重重搖頭：“你叫我老師，我很不習慣……有種亂了輩分的感覺。”

“什麽輩分？我們現在是同事，黎越老師。”他又故意叫她一聲。

“呃……”黎越想來想去，好像确實是這樣……可是又好像哪裏不對。

陸之丞夾了青菜到自己碗裏，刻意避開她的視線，忽略對面那張窘紅的臉：“你晚上吃什麽？”

“今天下午有課，本來想着中午多準備一些，下課回來熱一熱就能吃。”

“看來計劃被我打亂了。”陸之丞朝她抱歉地笑笑，放下碗筷，無比鄭重：“那晚餐就由我來請吧。”

陸之丞把人情還得如此痛快，黎越不太跟得上節奏:“陸老師，不用這麽客氣，真的。”

“我不能白吃你一頓。”陸老師滿臉真誠，一副不占便宜兩袖清風的廉潔樣。

“不算白吃，我這是……感謝師恩。”黎越吞吞吐吐，最後四個字的聲音小如蚊蠅。

陸老師一臉疑問，随即反應過來，幹脆順勢而為:“你陪我吃飯，就當補你畢業那年的謝師宴。”

陸老師，您确定師恩是這樣報答的？

吃過飯，黎越把陸之丞趕回他的寝室休息。等她洗好碗躺上床，卻一點兒睡意也沒了。左側躺、右側躺、仰卧、趴卧，她翻來覆去把所有姿勢都試了一遍，還是睡不着。

跟陸老師單獨去外面吃飯這件事像是壓在黎越身上的蜜糖罐，既沉重又甜蜜。她想象自己和陸老師并肩走在學校的樣子，想象沒有話說陷入尴尬，想象吃飯被嗆到出糗……她想得腦袋裏一團亂麻，終于放棄了午休。

黎越翻身坐起來，胡亂抓了抓頭發。既然睡不着，索性起床看看穿什麽衣服好。下午上課和晚上吃飯各一套，會不會太隆重了？如果下課直接去吃飯，豈不是沒有時間換裝？還是一套解決最好。

紅色連衣裙？NO，太豔。小黑裙？NO，太嚴肅。T恤短褲？NO，不莊重。

黎越把衣櫃掀得亂七八糟，床上堆滿搭配好的成套的衣服，最後還是選了保守的牛仔卷邊九分褲配活潑的彼得潘領小短衫，上課約會兩相宜。

等等！約會？

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得不輕。

明明只是純潔的師生重聚，再不濟也只是同事聚餐，跟約會扯不上半毛錢的關系。

怎麽就想到約會了呢？這不科學！

直到站上講臺，黎越心裏還想着和陸之丞吃飯的事，以及自己心裏蹦出來的“約會”二字。課間休息時，她也心不在焉，被前來請教的學生叫了兩三聲才回過神來。

上課後，她就剛剛的課間提問展開來分析。從酒店行業現狀到專業方向、就業選擇，甚至是自己曾經的實習經驗都拿出來跟學生分享。最後因為她一句“曾經我在客房部，一個月瘦了五斤”的玩笑話引得教室裏一片哀嚎。

學生們哀嚎連連，黎越哭笑不得。

現在的學生大多被家長呵護着捧在手心，不知人間疾苦，但她卻有一點羨慕……

當年的她利用課餘時間打工、做家教，放假就去酒店實習、做兼職。有的同學只關心期末挂不挂科；有的同學只關心什麽地方有好吃的麻辣燙；有的同學只關心新開的KTV在哪裏……別人追求容易的工作和輕松的生活，她卻必須輾轉在城市裏，奔波在路途上，去賺學費、生活費，甚至是貼補家用。

所謂，各人各命，別人可以挑，而她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