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謝師宴（3）

遙大的晚上靜谧安寧，夜色在微涼的風中愈加溫柔。黎越和陸之丞并肩走在校園裏，只有瘦長的影子投在腳下，一步步跟着他倆。

“陸老師，不用送我了。”

已經有好幾撥學生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時候側目了，黎越實在無心被參觀，對身邊這位發光源提出抗議。

“我今天住宿舍。”陸之丞毫不在意，自顧自地往前走，“明天出差，從學校去機場比較方便。”

當事人對旁人的注目禮渾然不覺，黎越只好悶悶地低下頭，錯開半步跟在他身後。樹葉稀稀疏疏地落在路上，他的影子慢悠悠地印上去，一片兩片三片……

黎越循着他的影子，踩得腳下的葉子“沙沙沙”一陣輕響，在安靜的小道上格外清晰入耳。

“那是什麽？”陸之丞指着不遠處的張貼欄。

黎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張貼欄旁邊立着一塊小黑板，上面寫着:《Heartbreakers》《While You Were Sleeping》《If Only》S204。

“南樓204放映的電影。”黎越默默看了看小黑板，三部都是老片子，“前兩部周一周二放過了，今晚放的是最後那部。”

“If Only？”陸之丞好像很有興趣，跟黎越提議道，“我們去看看？”

三部電影都是以前放過的，恰巧黎越都看過，正想說“不去了”，一偏頭瞧見陸老師興致勃勃的樣子，怎麽都不忍心拒絕。就當是溫習學生時代的業餘生活吧，黎越一邊琢磨着，一邊随他朝南樓走去。

“看過嗎？”陸之丞随口問道。

“嗯。”

“跟今晚的相比，你最喜歡哪部？”

“各有千秋。前兩晚的是喜劇，只有今晚的《愛再來一次》是悲劇。”

南樓側門同樣豎着一塊小黑板，內容與張貼欄無二。黎越頓住腳步，目光定在“if only”兩個單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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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越想起劇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故事，想起男主角在最後關頭替女友擋住迎面而來的汽車，不免感傷。

她喃喃自語：“我不會愛你比生命更長，但我會用生命，來愛你。”

她默默低吟的婉轉聲音像柔軟的棉花，在夏末的風中彎彎繞繞地飄進陸之丞的耳朵。

酥酥麻麻的感覺再一次席卷而來。

這是今天的第三次。

陸之丞心裏那根狗尾巴草又伸了出來，撓得他癢癢的。

他非常清楚這種感覺意味着什麽，很不可思議，卻又很……奇妙。

遙大的教室電影放映工作向來是由在學校勤工儉學的學生來承擔，象征性地收取每人每場一元錢。因為既有新片速遞，也有老片回顧，而且價格親民，所以這是黎越學生時代唯一的娛樂活動。

等他們摸黑坐進多媒體教室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一會兒了。投影牆上，高鼻梁深眼窩的女主角正急急忙忙地去給男友送文件。

階梯教室不比大影院，是就地取材的多媒體教學儀代替先進的影象設備，冷冰冰的塑料翻板椅代替豪華舒适的真皮座位，就連看電影的标配“爆米花”都得自備。

顯然，臨時起意的兩人誰也沒有準備。黎越低下頭，借着微光從包裏翻出一條口香糖，抽出一片遞給陸之丞。她自己也悄悄塞了片在嘴裏，慢慢地嚼。

不一會兒，陸之丞拿手肘碰她，一枚小巧秀氣的銀元寶卧在他的掌心。

“借花獻佛。”陸之丞用嘴型不出聲地解釋，一絲薄荷香淡淡掃過黎越的側臉。

黎越順勢拈起小元寶，捏在指尖把玩。此後，她的注意力再沒辦法集中在電影上。

她的眼裏是電影光影照射下的小物件，心裏是陸之丞的臉、陸之丞的手、陸之丞的笑，還有他的氣息。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臉發燙，在黑暗中悄悄撐起手臂，默默躲避身旁人灼熱的餘光。

夜裏，黎越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回到學生時代，正在做她最害怕的數學試卷。半個小時過去了，才做了兩道選擇題，硬生生地卡在第三題上。明明是很簡單的題目，卻無論如何算不出，急得她在夢裏一個勁兒地冒汗。這個時候，鈴聲響起，陸老師走過來收卷子，她還呆坐在桌前，不知所措……

等她睜開眼，手機鬧鐘已經響了五分鐘。她的後背汗津津的，潤濕了睡衣。

陸之丞有毒！不可随意靠近！

這是她思考了一上午的結論。

“黎越！”

食堂裏人聲嘈雜，萬寧寧舉着手機，目不轉睛地盯着黎越：“你昨晚跟陸之丞在一起？”

黎越剛“嗯”一聲，立刻察覺不對勁，猛然擡起頭來。

只見寧寧把手機湊到她眼前，屏幕上正是陸老師背影的那條微博，此時轉發量已經過千了。

“你們昨晚被拍，學校論壇已經炸開了……”寧寧瞅一眼黎越，小心翼翼地說道。

黎越摸出手機，找到萬寧寧的個人頁面，八月底的那條微博在一個月後被翻出來，轉發量和評論數都創下紀錄。她趕緊點進去，從第一條評論開始看起。

“我是從bbs過來的，是他！鑒定完畢。”

“絕對是同一個人！身形無差！（我也是從bbs過來的）”

“bbs傳送門！鑒定無誤！”

“萬老師真乃八卦業界良心，給我們埋這麽大的伏筆在此！”

“弱弱的問句，萬老師，有正面高清□□照麽？”

越往前點，越接近真相，評論內容呈現出史無前例的高度一致。

“線索一，新老師。線索二，管理學院。線索三，高帥。詳細分析見bbs！”

黎越邊走邊看，順便在回寝室的路上把昨天的情形告訴了寧寧。一進屋，兩人趕緊打開電腦，迫不及待地進入校園bbs，毫不費力地從熱門中找到了昨晚的八卦帖。

大紅加粗的标題弄得跟娛樂頭條一樣——遙大驚現百年難遇極品帥哥！！

黎越點進帖子，一張光線昏暗的照片列在醒目位置。陸老師站在張貼欄前，高大身形在昏暗夜色中投下濃黑墨影。她站在他身旁兩三米的位置，就像另一個不相幹的看張貼欄的路人。照片下的內容除了發帖人講述在校園偶遇陸之丞的經過，還運用了大量華麗的詞藻、語氣助詞和驚嘆號來形容陸老師，最後甚至出價“兩包蘇菲夜用”求知情者八出真人。

前面的跟帖者大多停留在驚豔和懷疑的層面上，慢慢的，有幾個人跟着回帖證明當時看見這位帥哥和一位美女走進校園。

黎越一頁頁往後翻，內容開始轉向啧啧稱奇，甚至盤點遙大歷史上數得出名號的帥哥。

到200樓的時候，事件終于出現重大線索，有學生說出曾在管理學院萬寧寧老師的微博看見一位帥哥的背影照片，身形和樓主照片裏的男士相像。

于是，bbs裏的看客們呼啦啦地沖到萬老師個人頁面圍觀了一把。

這帖子在短短半天時間內火起來，吸引了越來越多關注。

在接近300樓的時候，這起由帥哥引起的熱門事件終于出現了突破性進展。

“案件分析:由萬寧寧老師的微博可以得到三條線索。線索一，新老師；線索二，管理學院；線索三，高帥。據可靠情報顯示，今年管理學院沒有招收男老師，所以只能是其他學院的新老師，同時在管理學院授課，并且英俊潇灑。”

随後，有管院的同學根據線索說出推測:“莫非……是我們的財務管理老師……他符合全部條件……”

突然，萬寧寧指着下跳幾樓的位置驚呼道:“出來啦！”

黎越眼睛跟着挪下去，醒目的紅色加粗字體立即跳入眼簾——

“絕對陸之丞！陸老師！我是國貿2班的，下周三上午在北樓301有陸老師的課，歡迎來圍觀鑒定！我押10包蘇菲420加長夜用！！”

寧寧和黎越對視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陸老師如果知道自己值十包蘇菲，不知道作何感想呀！還真是……”

“婦女之友……”黎越幽幽地補充道。

此時，微博瘋狂轉發，bbs鬧翻了天，陸之丞被成千上百的女生花癡。

當這一切發生時，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婦女之友”陸之丞正在閉目養神。旁邊的鐘瑞一邊翻報紙，一邊對着空姐長籲短嘆。

“今天的質量偏低呀，不及早幾年的時候漂亮。現在的化妝技術是不錯，可惜妝容一蓋，活活把原來那股子清麗勁兒抹沒了。再加上整容技術風靡全球，墊鼻墊胸墊下巴，哎，可惜了！你覺得那個怎麽樣？我看是今天最清新自然的一個。你瞧瞧。”

鐘瑞是陸之丞的大學同學兼好友，也是負責陸之丞所在公司此次并購案的高級分析師。

“不好意思，我現在只需要清靜。”陸之丞連眼皮都沒擡，繼續養神。

旁邊終于安靜下來，他的腦海裏卻浮現出鐘瑞剛剛說的一個詞——清麗自然。

然後馬上有一個身影從心裏鑽了出來。

陸之丞睜開眼睛，拉開遮光板，機艙外是望不到邊的天際，明晃晃的光線在潔白的雲朵上翩翩起舞。那明亮跳躍的光點，就像是黎越在他身後蹦跳着踩落葉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