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動的痕跡（1）

國慶長假開始，教職工宿舍樓裏裏外外都冷冷清清，只有黎越呆在宿舍裏跟媽媽打電話。這次長假，黎媽媽決定出去旅游，黎越聽說後簡直母女身份互換，從交代帶好随身物品到叮囑出行安全，全都事無巨細叮囑了一遍。

媽媽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遠門旅游了，上一次旅行是什麽時候？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歲那年夏天，一家人去北戴河。算一算時間，很久很久了。所以，怎麽可以讓媽媽為家殚精竭慮十幾年後還灰頭土臉地生活？不可以！那種灰暗的生活和害怕被人講閑話的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

黎越推開窗戶，深深地吸一口氣，空氣裏隐約的花香在夜晚的寧靜中沁人又甜蜜，讓那些沉重的負擔和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感覺都變輕了。

陸之丞一走就是好多天，直到這一晚才回到遙城。下飛機後，他沒回公寓，直接去了遙大。

街上的車水馬龍和擁擠的人群在閃耀的霓虹下透出節前狂歡的喧嚣，這熱鬧隔着冰冷的玻璃車窗都能感受得到。陸之丞卻沒有絲毫愉悅，反倒因此生出忐忑來。

這份不安直到他站在教職工宿舍樓下才徹底消失。

他望着三樓右邊第二扇窗戶，看見漆黑夜晚裏明亮的燈光，胸腔裏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已經消失好幾天的陸老師此時正一身舒适的運動裝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手裏端着黎越剛剛煮好的西紅柿煎蛋面。僅僅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他卻吃得姿态潇灑，神情俊朗。

黎越看呆了。

事實上，從剛剛接到陸老師電話起，她就一直處于驚吓狀态。包括，夢游般地打開屋門，把倚着門框笑得人神共憤的人迎進門，鬼使神差地為他燒水煮面……

陸之丞為什麽突然出現在學校？為什麽放假不回自己家要來宿舍？為什麽會坐在她的寝室吃面？

這一切都讓黎越困惑，而眼前的一幕更讓她不清醒。

“面條還有嗎？”陸之丞的聲音打破一室寂靜。

“您是剛被放出來嗎？”黎越覺得好笑。

陸之丞站起來，屈着手指敲她的頭:“飛機餐怎麽可能吃飽？”

黎越揉揉剛剛肌膚相觸的額頭，接過空碗，走到電磁爐旁夾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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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飛機餐？

“你剛下飛機？”她對滿臉寫着“我沒吃飽”的人發出疑問，”怎麽不回家？跑到學校來幹嘛？難道現在的大學生還會補課？”

陸之丞接過面碗，頭也沒擡，一邊吃一邊說道:“我是為了來蹭吃的！”

呃……陸老師，你要不要這麽……沒出息……

吃得飽飽的陸之丞攔下準備收碗的黎越，自覺承擔起收拾的任務。

他站在水池前洗碗，為了将就水流不得不彎下腰來。灰色運動衫服帖地罩住他寬闊平整的肩背，下擺松松地收在腰間，同色運動長褲筆直到底，只在鞋後跟露出好看的褶皺。燈就亮在他的頭頂上方，光線直直地照下來，灑在他的身上，他颀長的身材在狹窄的屋裏顯得格外挺拔。

灰色的身影像是一幅炭筆素描，在狹小的房間裏暈染出沉靜溫暖的力量。

這感覺将時間悄然凝滞，只有水流聲在不大的房間裏“嘩啦啦”地響，像是滴在黎越的心上。

“明天有什麽安排？”他擦幹手，在黎越旁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黎越一怔，這樣的語氣和姿勢真是容易讓人亂想。

就像暧昧的……戀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連耳根子都燒起來，看也不敢看陸之丞一眼。

“明天？”她裝作若無其事地上網，頭也不回，“去書店。”

“正好，我也有幾本書要買。”

陸老師，要不要這麽巧啊……

黎越默默地轉過頭來，正對上陸之丞的眼。她看到他眼底的溫柔，也看到一絲毫不隐藏的笑意，帶點預謀般的狡黠。

黎越被美色晃了眼睛，愣是沒舍得揭穿，幾不可察地撇着嘴笑了。

于是，當陸之丞詢問明天的出發時間時，黎越硬是憋出一句“等我睡到自然醒”，噎得陸老師一時語塞，過了幾秒才笑着答應。

黎越自然沒有真的睡到自然醒，她早早起床，上樓去敲陸之丞的門。

“陸老師……”黎越輕輕敲了兩下。

“稍等。”陸之丞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随後是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到了門邊。

他拉開房門，紳士地一擡手：“請進。”

清風霁月的姿态讓黎越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她甩了甩肩上的包，道：“我準備好了。”

“進來坐會兒，我收拾一下。”

陸老師朝她搖了搖手裏的剃須刀，一陣好聞的須後水飄出來。

黎越背着手跳開一步，晃了晃身體，笑道：“沒事兒，我在這兒等你。”

陸之丞知道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強，回房拿了随身物品就走。

到了校門外的早餐鋪，陸之丞讓黎越找位置坐下，自己到收銀臺點餐。

黎越望着一桌子早點，皺了皺鼻子：“陸老師，你吃什麽？”

陸老師抽出筷子遞給她：“你先挑。”

“我挑剩下的，你吃得完？”黎越抿着唇看他。

陸之丞點點頭：“必須啊，這就是網上說的……”

“什麽？”

黎越選了一小根油條、一杯豆漿和一個煎雞蛋放到自己面前，她擡起頭來看陸老師，示意他說下去。

陸之丞自然地把剩下的兩個小籠包、一小碗紅豆粥和一兩三鮮面端到了自己面前。他看着黎越好奇的眼神，低下頭輕笑一聲，再擡起頭來對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男友力MAX！”

黎越咬着筷子望過去，陸老師迎着她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避。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向來沉穩淡定的陸老師拿反了筷子，正若無其事地攪着他面前那碗紅豆粥。

進了書店，黎越從随身小包裏摸出一張便簽。這是她昨晚整理的購書清單，全是她的教學資料，基礎的、延伸的都有，書名、作者和出版社一目了然。

相較于黎越的目的性，陸之丞逛得随性很多。看到感興趣的停下來翻一翻，要不就跟在黎越身後，從附近書架上随手取一本來看，模樣是說不出的潇灑。

就這樣，走走停停，選選看看，時間不知不覺一晃而過。等他們挑好書排隊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午飯時間早已過了，兩個人決定去書城隔壁的快餐店簡單湊合一頓。

因為是公衆假期，快餐店裏人頭攢動，又因為緊挨着遙城最大的書城，多數是家長帶着孩子來看書，于是上下兩層的店面此刻被擠得水洩不通。

黎越和陸之丞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卻發現是兩人座的情侶位。黎越臉紅踟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陸之丞手臂一伸，輕松攬住身旁的人，扶着肩膀按她坐下。

“沒關系。你先坐，我去點餐。”

他的呼吸熱熱的，噴在黎越的臉頰上。

眼見她的臉越來越紅，陸之丞趕緊松開胳膊，沒想到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柔軟的耳垂肉乎乎的，帶着滾燙的觸感，灼熱了他的手。

黎越假裝鎮定地抽出一本書來翻，劇烈跳動的心髒怎麽也控制不住，只得放任眼角餘光跟随着陸之丞走遠的身影。

他小心避開人流，禮貌又有涵養，微微跳躍的發線在擁擠的人群裏熠熠發光。

她正愣在那裏出神，忽然有人擦着她的手臂跑過去，帶翻了她手上正翻的書。

“小寶，慢一點。”一道成熟的男聲響起，随後彎腰将書拾起來，“對不起。”

“沒關系。”她接過對方遞還的書後，下意識擡頭，“謝……”

只一眼，就令她的話梗在喉嚨，說不出口。

服務生在收餐盤，小孩子笑着從過道跑過，大人在後面保護，還有食客在商量點餐……到處都亂糟糟的，喧嘩聲彙成一波波音浪四散開。

黎越置身嘈雜的快餐店，明明周圍鬧哄哄的，她卻仿佛困在無底深淵，只聽見“嗡嗡嗡”的蜂鳴聲。

“小越……”面前的男人輕輕叫了一聲黎越，便低下頭，不住嘆氣。

黎越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今天我和你……那個……”說到這裏，面前的男人明顯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瞥了黎越一眼，見她沒反應才繼續解釋，“我們帶小寶來遙城新建的歡樂城玩，就住在這附近的酒店。”

剛剛撞翻書的小孩就是小寶，此刻站在離這邊不遠的地方，旁邊拉着他的是他媽媽。四十多歲的女人，因為保養得好，看起來竟然比實際年紀小了很多，既年輕又漂亮。是啊，她原本就明豔動人，加上日子又過得順遂，哪有時間變老。

黎越淡淡地“哦”一聲，接着問道，“大寶哥好嗎？”

她終于主動開口說話，男人黯淡的神色裏有了一絲光彩，連語氣都變得輕松了:“他很好，跟我媽回鄉下去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黎越的眼神不自覺地又瞄向小寶。

同樣是親生兒子，一個跟父母到大城市新建的游樂園度假，橫沖直撞有人全力呵護，一個被爸爸扔給年邁的鄉下祖母。親疏遠近，實在太容易分辨，而“他很好”的真實含義卻不那麽容易分辨了。

黎越很不争氣地憋紅了眼，悶頭扔下一句“大寶哥也是你的親生兒子”，掉頭就走。

“小越！”男人情急之下叫住她，“你是年輕人，又在大城市讀書工作，不應該像沒見過世面的老年人一樣迂腐。”

黎越頓住腳步，在原地轉過身來。

“迂腐？”她眼睛直直地盯住離她兩步遠的男人，這個她曾經叫“姨父”的男人。

說來也許沒有人會相信，曾經的黎越擁有一個溫馨有愛的大家庭——姨媽和姨父相敬如賓，舅舅和舅媽恩愛有加，這樣幸福美滿的生活直到姨父愛上舅媽……

原本幸福的兩家人從此分崩離析，連帶着其他家庭成員全部受到影響，連黎越父母也沒能逃脫狗血的命運……

也許是被氣急了，她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一絲笑意:“如果你所謂的開明，是指容忍自己的姨父和舅媽有私情，再讓親姨媽和親舅舅郁結而死的話……”

“那我願意，迂腐一輩子！”

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她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留情。

陸之丞托着餐盤回來不見黎越，等了一會才看到她回到座位旁。看她眼眶紅紅陸之丞也不多問，合上手邊的書，跟她一起吃飯。

她周身被低氣壓籠罩着，淡淡的愁緒凝在眼角眉梢，濃得化都化不開。

陸之丞替她撕開食物包裝，蹙起了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也是可以收藏滴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