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輪到盛蘇蘇洗完澡，頭發吹到半幹的時候，隐約聽到門鈴響，便大聲叫趙維揚去看看。然而還是有點不放心，關了吹風機，自己走出去看。

大門半開着，一身睡衣的趙維揚正在門口跟人說話：“肖師兄，又見面了啊，知道我住在這裏，特地來找我的？”

盛蘇蘇頓時心如鹿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要換顯然已經來不及。趙維揚聽到盛蘇蘇的腳步聲，回頭看她，一臉“看我料事如神”的得意樣子。盛蘇蘇走到門口與趙維揚并肩而立，趙維揚的手越過她的肩膀，搭到門框上。

肖遙還是剛才在酒吧的那身打扮，伸出手到趙維揚面前：“上次在阿根廷帶我和蘇蘇去瀑布，我還沒有謝謝你，明天有機會的話，想請你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

趙維揚面色不改，伸手與肖遙相握：“謝意心領，我這次在N市的行程都是蘇蘇安排的，得請示一下她才知道能不能一起吃飯。”

肖遙把目光投向盛蘇蘇，深沉懇切。盛蘇蘇聞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氣，揣測着他的來意卻沒有答案，于是發問：“你難道是專程來請趙維揚吃飯的？”

肖遙似乎沒有料到她問得這樣直接，失卻了向來的從容，不過也就片刻間。他抿抿唇，眼神灼灼：“不，我是來找你的。”

盛蘇蘇看着肖遙下巴上剛剛冒出來的青青一片須根，一時連呼吸都艱難起來。心通通亂跳，臉上卻強作鎮定：“我們之間要說的都說完了，我想不出來你找我幹什麽。”

肖遙正要開口，趙維揚搶過話頭：““師兄，蘇蘇陪了我一整天，現在也累了。你有什麽就快點說吧，我們要睡了。”

盛蘇蘇分辨着趙維揚這話裏的暗示，本能地想解釋，話到嘴邊又強咽下去，嘴角牽出些笑意：“師兄，我上次的建議你考慮過了？你是來告訴我事情有進展？”

肖遙的臉一下子黯淡下來，低頭沉默一瞬，擡頭再看着盛蘇蘇時，眸光裏帶着些許失落，些許堅持。

更加失落的是盛蘇蘇：“真的不早了，有什麽話下次再說吧。”

肖遙自嘲地一笑：“那好，你們不方便的話，我改天再來找你。”

盛蘇蘇深呼吸，極力出言挽留他的沖動：“晚安。”說完便當着肖遙的面關上了門，徑自走到廚房裏，給自己倒了杯冰水。

身後趙維揚笑道：“好一招欲擒故縱啊，盛蘇蘇，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

盛蘇蘇聞言更加郁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才沒想耍手段。之前都是我主動，一直往他那裏靠近，他一直避讓。今天來找我，多半是信了你是我男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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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心裏還是有你，你應該高興才是啊。”趙維揚不解。

“你不懂，有些問題不解決，我和他是沒有将來的。”盛蘇蘇一口氣把冰水喝完。

趙維揚不以為然：“互有好感的男女之間沒什麽問題是上床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能解決，那就兩次。”

“這又是哪位文豪說的？我聞所未聞。”

“純屬原創，是在下基于這些年來經歷的心得。”

盛蘇蘇做嘔吐狀。

原本打算洗了澡就睡的，被肖遙這麽一來，盛蘇蘇睡意全無，拉着趙維揚打了會兒游戲，仍然思緒難平。她扔下游戲手柄，問趙維揚：“陪我下去吃點東西？”

“想吃什麽？”

“就在樓下，你一定喜歡。”

周揚的甜品店果然很對趙維揚的胃口，兩個人點了甜品和飲料，趙維揚在店裏四處張望：“沒想到你家樓下還有這麽好的地方，老板是什麽人？”

盛蘇蘇正要作答，就看到周揚從樓上下來，便向趙維揚努努嘴：“看，那就是。”

趙維揚立刻目不轉睛，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起周揚來。也許是天太熱，周揚今天穿得很清涼，白色透視無袖體恤，橙色熱褲，白生生的腳上一雙夾腳拖鞋，一身打扮再簡單普通不過，穿在她身上偏格外誘人。

盛蘇蘇遞給他張面巾紙：“擦擦口水。”

趙維揚臉皮太厚：“多謝，你太周到了。”

周揚似對趙維揚的目光有感應，遠遠沖着盛蘇蘇點點頭，一路婀娜地過來打招呼。

盛蘇蘇給兩人做了介紹，趙維揚眼裏已滿是愛慕：“原來是師妹，當年在學校怎麽沒見過你？”

周揚妖嬈一笑：“因為我那時太不起眼吧。我可是聽說過你，十大歌手賽的時候我可是你的迷妹呢。”

趙維揚對着稍稍湊近了聞一聞：“午夜飛行？”

周揚笑意更盛：“不錯。要不要上樓喝一杯呢？”

盛蘇蘇自知此時應該抽身離去，叫了店員打包。周揚對她一笑：“今天我請客。”

盛蘇蘇卻道：“你搶了陪我來借酒澆愁的人，就請這麽一頓未免太便宜你了。”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再多嘴一次，剛才你家肖師兄來過，喝到幾乎大醉才走，還是我給他叫的代駕呢。”周揚說完，拉了趙維揚就走，留下盛蘇蘇一人呆坐。

不知道是趙維揚的廣告做得好，還是N城的西語培訓市場真的不小，盛蘇蘇的培訓班生意日漸興隆，不僅報名的人越來越多，而且有幾家面向拉美市場的外貿企業請她上門去給員工進行社會文化背景和日常會話培訓。這兩個月，盛蘇蘇每天上課五六個小時，到了星期五，整個人快累得趴下了。她打電話給劉嘉魚訴苦說自己嗓子都啞了，劉嘉魚先是建議她控制招生規模，再多請些老師，接着便說晚上請她吃飯安慰她。盛蘇蘇嚷嚷着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又撒了一陣子嬌。跟劉嘉魚說完，正收拾辦公桌打算回家時，電話又響了。

“請問是盛蘇蘇老師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是熟悉。

盛蘇蘇打了招呼，對方又自報家門：“我是輝弘的小李。”

“小李啊，”盛蘇蘇心中仍然不免波動，“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公司想再請你來做個員工培訓，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空？”

盛蘇蘇看了看自己的行事歷：“這幾個月都不行，可能要排到年底了。”

“我們這批員工下下個月就安排出差，肯定等不到年底那麽久。盛老師，你就幫幫忙吧。雖說肖總現在不在公司了，我們總算也認識這麽久了……”

盛蘇蘇愣住：“你說肖遙不在公司了？”

“是啊，上次我們見面後沒一兩個星期，他就辭職了，”小李急急地說：“盛老師，雖然肖總離職了，但是他可沒少幫你做推廣，跟我們有業務往來的客戶，只要有人需要西班牙語培訓的，他都會推薦你們學校，你前段時間做的幾個企業培訓的老總，都是我們肖總的朋友......”

小李猶自絮絮叨叨，盛蘇蘇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她應承小李會給他盡可能地排出下個月的時間，挂上電話。所以這段時間招生順利，部分靠肖遙的幫忙？肖遙辭職了？去哪裏了？這兩個月來，他在做什麽？

思來想去，卻沒有答案，盛蘇蘇恍恍惚惚地回了家。躺在床上，整夜無眠。盛蘇蘇看着天光漸漸透過窗簾，拿起手機，本想看看時間，卻看到新郵件通知，是來自肖遙的一封長信。

蘇蘇：

有些話本該見了面再說，但我不清楚你現在的感情狀态，一怕太冒昧，二怕來不及；所以事情辦好之後，就立刻給你寫信。

我們本來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偶爾一次南美同行，讓我們的生活有了交集。自委內瑞拉回國之後，我本來以為我們的聯系就此，各自會回到原本的軌道。然而兩次意外見面，我意識到，我沒有辦法忘記你，我想要擁有你。可是，背負着道德的十字架的人，是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

你在委內瑞拉那一夜對我的評價讓我自我反省，我決定假設自己是你，重新走一次十七歲以來的路。我回到家鄉，去了已經幾易其主的那個汽修廠。很幸運，那裏改變不大，我重新做了一塊重量形狀都和當年那塊差不多的釘板，又在同樣的路況下，用相似型號的車做了一次試驗。我很幸運，并沒有車毀人亡，事實證明，那塊釘板，重量太輕，一下子就被車輪壓飛，根本連車輪胎都紮不破。我考慮到試驗時的路況、車型及駕駛人的開車習慣和當年可能都有差別，于是加厚了鋼板，且增加了尖刺數量，結果仍是一樣。

生死之間的選擇，被肖遙輕描淡寫，盛蘇蘇在心裏描摹他當時的臉，應該是半分表情不露，內心掙紮不已吧。她喝口水，繼續讀信。

蘇蘇，你還說過，陶元是當事人，我有義務向她說明事情的經過。于是我之後就去美國找到了她。這麽多年以後舊事重提，她很驚訝。陶元她早就明白當年車禍的調查結果是司機酒後開車，加上車內乘客發生争執，導致方向失控，撞破護欄。

多年來我的噩夢，竟然真的只是幻覺，事情解決得出乎我意料的順利。你說每次見到我都會有意外發生，從我的角度看來，卻是遇到了你之後，我的人生從此開始幸運起來。當然，你也許要說運氣不過是虛妄之說，是你的人生态度讓事情有了轉機。蘇蘇，十多年來，我第一次覺得可以又站到陽光之下，謝謝你。現在的我，終于有資格愛你，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好好相處，看看彼此适不适合做對方的終身伴侶？

又及：蘇蘇，如果肖遙一直在做鴕鳥，對你來說不夠好，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會寫科普文章讓你開心的Gauss？收到了你那封講甜品的信，我才意識到，我們原來已經認識了這麽多年。我即将登上回國的飛機，預計深夜到達，降落後我會立刻去找你。蘇蘇，請慎重考慮我的請求。

盛蘇蘇看到這裏，來不及梳洗，匆匆換了衣服開門往外看，樓道裏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她飛奔下樓，清晨的街頭，東方剛剛露白，除了早起晨練的老人和剛開張的早點鋪子，哪裏有肖遙的人影。盛蘇蘇握緊了手機，四顧茫然，Gauss居然就是肖遙？早該想到的不是嗎？

☆、尾聲

夕陽把一個人影從門口一直拉到辦公桌側，盛蘇蘇擡眼去看，那人整個輪廓被陽光鍍上了一圈金邊。低沉的男聲響起：“蘇蘇，好久不見。”

盛蘇蘇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想要跳出胸腔一般，腦子裏熱血上湧，空空的再也無法思考。她慢慢起身，呆立在那裏。

“蘇蘇，”肖遙一臉風塵仆仆，“航班延誤，我下午才到。”

“好久不見。找我有事？”盛蘇蘇努力微笑。

“可以進去坐嗎？” 肖遙看着她，眼眸幽黑。

盛蘇蘇猶疑，終究咬了咬牙：“我們之間該說的都說完了，沒有再找我的必要了吧？”

“蘇蘇，你收到我的信了嗎？。”肖遙上前一步，兩人的足尖幾乎相抵。

“肖遙，你不覺得你來的太晚了嗎？”盛蘇蘇在心裏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你和趙維揚在一起了？”肖遙追問。

“跟趙維揚沒關系。只是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好像過了這麽久，還沒做到。”盛蘇蘇深吸了一口氣，等着肖遙說話。她知道，肖遙記得那個承諾的可能性極小，但是忍不住，心底裏仍有期待。

肖遙臉上卻浮起笑意，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銀色鏈子來，遞到盛蘇蘇面前：“你說的是這個嗎？”

盛蘇蘇接過來，鏈墜上的刻字果真與從前那條是一樣的。她的心跳立刻加速，擡起頭，問肖遙：“你又去了阿根廷？”

“盛老師，我可以來你這裏報名上課嗎？”肖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着她，眼神熾熱。

盛蘇蘇把撿起的書放到桌上，吸了口氣，說道：“我們現在開了初級班和中級班，不知道你的水平怎麽樣呢？”

“可以進行一些日常會話。”肖遙放下行李。

“說來聽聽？”盛蘇蘇凝視着他。

肖遙沒有說話，卻給盛蘇蘇帶上了項鏈，然後托起鏈墜，一字一字地念道：“No pido mucho, solo una vida a tu lado. 我所求不多，只願今生在你身邊。” 放下墜子，肖遙環住了盛蘇蘇的腰：“Te quiero，me quieres？”

笑容在盛蘇蘇臉上慢慢綻開：“你還欠我一頓海鮮自助呢？”

“好啊，雖然我現在無業，自助還是請得起的。”

“要特別特別高級的那種。”盛蘇蘇用臉蹭肖遙的襯衫，“還是那一件嗎？”

“嗯，特地回家洗了個澡換上的，幹淨的，随便擦眼淚鼻涕都可以。”

盛蘇蘇把頭埋在肖遙胸前，清爽的香皂味一如初見時，這一年的兩個夏天都已經過去，接着就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