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琴女傾城

揚州臘月,大雪紛飛。

魏王府外苑,一群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在亭子裏嬉戲打鬧。她們個個粉面桃腮,身穿薄襖,一手執琴譜,一手抱熱水囊。

轉眼,蘇曳寧來魏王府已有整整一月。

一個月前,容遠把她帶進魏王府。蘇曳寧見他和姑姑淡淡吩咐了一句,之後離開,姑姑二話不說笑盈盈留下了她,将她分在了一個叫甲班的院子,之後一個月,她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個叫做樂琴坊的地方。

但一個月後,蘇曳寧讓整個樂琴坊掀起了波瀾。

蘇曳寧橫跨過涼亭西側的欄杆,背倚朱紅亭柱,雙腿伸直搭在欄杆上,一手拿着琴譜,一手拿着一個啃了一半的鳳梨,潇灑恣意地坐在涼亭的欄杆之上。

有人靠過來,蘇曳寧這才擡眼一看。原來是鄭芷鳶,此時她正着一件桃紅色襖子,外罩一件水紅加棉披風,粉撲撲一張小臉甚是惹人憐愛。

鄭芷鳶蹲在欄杆旁,腦袋剛好夠蘇曳寧看到。

“曳寧,下雪了你還是穿這麽一件薄紗衣麽?”對于蘇曳寧的抗寒能力鄭芷鳶是有些嫉妒的。最近幾天,蘇曳寧不知發了什麽瘋,天天只穿這麽一件薄薄的雪白紗衣,一雙血紅色勾布鞋,露出瑩白細嫩的腳踝。大冬天裏在一群少女中歡快地躍動,輕盈地像一只蝴蝶。

蘇曳寧把腿放下,繼續嚼着嘴裏的鳳梨,抽了空才說:“對呀,我冬天裏的襖子都被雨淋壞了,穿你們的不習慣。”蘇曳寧笑得燦爛無害,鄭芷鳶總是拿她無可奈何。

“曳寧,告訴你一件好消息。我今早出門遇到了一個人,他,他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你知道嗎?他把我從馬前救下,跟我說姑娘受驚了,下次小心……”鄭芷鳶十指交叉,雙手捧在胸前,俨然一副發春少女的模樣。

“那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鄭芷鳶臉上抑制不住的喜色更甚,她就等着蘇曳寧問她,好讓蘇曳寧羨慕羨慕,“晉王殿下——”

晉王?當今六王爺容祓玥。蘇曳寧倒不以為奇,樂琴坊像她這樣懷抱被那個王爺皇親看上夢想的少女不在少數。

到目前為止蘇曳寧見過的王爺只有容遠一個,容遠救她來時她只是個鄉野丫頭,并不知道面前衣着華貴之人是當世魏王殿下,還和那個木頭臉男人一塊騎着馬走了好一段路。到容遠把她丢在了樂琴坊後,她才從姑姑口中得知,原來救她的人就是這魏王府的主人容祈昇。容遠是他的小名,姓容名祈昇,字遠。不過像容遠這樣身份高貴的人,并沒有多少人有機會念出他的大名。

蘇曳寧剛來時懂得自己毫無背景,特意連話都不多說。漸漸地才聽說,九王爺容祈昇封號魏王,管理這江浙蘇州一帶的地方政務。但這些都不是他最出名的,揚州城裏人人皆知的是,魏王殿下年至十八,閱盡千家閨秀而無一人入眼,至今未娶。一些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傳言,魏王貌比潘安,姿容恍若天人,不愛女色,是而引來各種斷袖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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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曳寧明白了這一切後頗為後悔,當初若是再多纏着容遠一會兒,或許得到的還會比現在多上幾倍咧。

“鳶鳶真有福,別樂了,趕緊學琴去。”鄭芷鳶和她一樣,是樂琴坊甲班的一個琴女。容遠救她時,蘇曳寧纏着他至死方休,才換來了這個歸宿。容遠問她會些什麽,其實蘇曳寧從小到大奶奶就管得嚴,教了她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但她知道這些對于女子而言,很難發揮用處,便對容遠脫口而出,“琴,我能彈琴。”容遠的神色才好看了些,将她送到了府裏的樂琴坊。

蘇曳寧小時候奶奶管得緊,基礎紮實,在這堆尋常人家的小姐裏也是出類拔萃的。如果她跟着姑姑們好好學,将來就可以做一名好琴師,養活自己,可惜這些并不是她所喜愛的。她生有樂律天賦,可卻不愛弄這些玩意。在她肩上,永遠負着一個謎,一個關于奶奶的迷。

有人進了院子,蘇曳寧聽見一大群人蜂擁過去的聲音。她嘴唇勾笑,看來,她等的時候到了。

來人是個男家奴,領着一隊小家奴。“安靜”那男家奴打斷少女們叽叽喳喳的問候聲,“蘇曳寧呢?”

大家的目光朝這邊投來,蘇曳寧和鄭芷鳶正打算跑過去。

“蘇姑娘,九爺召見您。”男家奴穿過衆人,和蘇曳寧迎面對上。一見蘇曳寧這絕世的姿容,以及她眼中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可逼視的氣勢,心裏便不敢小瞧她。

很多人都看着蘇曳寧,但她絲毫沒有拘束,“遵命,有勞大哥了。”很是利索的幾個字,看上去絲毫沒有因為這份天大的恩寵而受寵若驚或是驕縱失禮。

男家奴微笑的點點頭,讓蘇曳寧取了琴,帶着她向內苑走去了。

路上,蘇曳寧很是不安分。打量了那家奴一會兒,蘇曳寧便從手腕上撸下一只玉镯,塞在他手裏。調皮一笑,問道,“大哥,你可是九爺身邊的貼身侍從?”

男家奴見面前女子懷抱長琴,一身雪白單衣立在雪中。身上玲珑有致的曲線若隐若現,紗裙下雪白的腳踝露出,面容嬌美,笑起來帶着三分甜美三分妖嬈。方才初見還把持得住,這會兒見這絕色佳人對自己甜言相求,不自覺心都化了。

忙咳了兩聲,将玉镯子推還給蘇曳寧。裝得一本正經道:“蘇姑娘慧眼,在下佩服啊。我乃九爺貼身侍從郁鵬飛,姑娘喚我鵬飛大哥就好。”

蘇曳寧笑得更燦爛,不動聲色間将玉镯子收回了衣袖中。

“本來傳召姑娘這差事用不上我,九爺心善,想着大雪天那些侍女們繞到外苑不便,就讓我跑這一趟了。”郁鵬飛攥了攥手中提着的寶劍,與蘇曳寧閑談。

沒過多久,郁鵬飛就提示蘇曳寧:“蘇姑娘,到了。”郁鵬飛伸出一只手,請她過去。

蘇曳寧一看,是個大涼亭。雖只是個涼亭,卻金碧輝煌得很,亭子的欄杆和美人靠都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這些她偶爾有過了解。亭子深處擺着一張金光熠熠的長書案,書案後是眉目低垂的容遠在批閱文書。

蘇曳寧踏進涼亭,許是面前之人太過好看,她一發癡竟忘了發出半點聲音也忘了行禮。

一身明黃色長袍透露着逼人的貴氣,一層一層整齊有致的衣襟口上用銀線走着若隐若現的花邊紋路。再上前一點,蘇曳寧可以看到,他腰間所縛是一根玄色的粗腰帶,上面同樣金線暗走,富貴華麗之至。容遠的頭發一半挽在腦後,用銀環束成一髻。額前墨發微垂,配上容遠天生的安靜氣息,平添幾分儒雅之感。

亭外的陽光打進來照在容遠臉上,那是一張足以傾倒衆生的臉容。

蘇曳寧抱着琴走了一路手都酸了,一看涼亭旁有空位,便把琴放了下來。

木頭撞擊木頭的聲音不是很大,但足夠驚到容遠。

容遠擱筆擡眼,正看到一身雪白紗衣的少女彎腰置琴,少女腰身纖細,不盈一握。

蘇曳寧察覺到了容遠的目光,忙走到涼亭中央,拱手道:“參見九爺。”

“是你?”容遠顯然有些吃驚,“你就是蘇曳寧?”

救她的時候,容遠并沒有問她的名字。昨天聽下人說,外苑的樂琴坊出了一位奇女子,能以琴聲催眠聽琴之人,操控他人的情緒,令人喪失理智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人的恐懼是可怕的,在大家一面對蘇曳寧佩服羨慕的時候,一面卻也害怕她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消息傳到了容遠耳朵裏,他便想召這女子過來見見,弄清楚到底傳言是否屬實。

對于容遠的反應,蘇曳寧很是滿意。蘇曳寧看着容遠,笑着點點頭。

沒錯,我就是蘇曳寧。那個彈琴控制人的人就是我!

“原來你就是九爺,那不是叫……叫容祈昇嗎?怎麽騙我說是容遠?”蘇曳寧雙手背到身後,開始自由自在地活動起雙腿來。

“我是叫容遠——啊,不對,叫容祈昇……總之我沒有騙你。”一向淡定自若的容遠有些緊張。

蘇曳寧嘴角溢笑,更大膽地走上了前。看着埋在一堆書山裏的容遠,替他哀嘆不已。蘇曳寧跑到容遠的書案前,左摸摸那些紙質精美的文書,右敲敲那張金光熠熠的長書案,“原來你是魏王府的主人啊?也忒小氣了,就讓我住在一個破樂琴坊裏?”

容遠有些手足無措,這樣不懂規矩的女子他生平還是第一次見。他真後悔沒留幾個侍女在這,就是讓郁鵬飛在一邊也好。

從小到大的好教養,加上一向溫潤的性格,容遠對面前女子發不出火來。一直憋屈忍着,直到蘇曳寧開始翻看他的一本折子,容遠這才忍不住:“蘇曳寧——”

蘇曳寧側過一張好看的臉看了眼滿臉羞憤,似被調戲的良家少女一般的容遠,啓唇問道:“怎麽?不就一本破折子嗎?”蘇曳寧見容遠頗無辜狀,放下折子,“要用你的王爺身份壓我?”

“不是——”容遠見折子被放下,瞬時平靜了很多,“這一個月,在樂琴坊可過得習慣?”

容遠的語氣正常時蘇曳寧還是覺得他瞞有一個王爺的樣子的,未免他這種模樣更甚,蘇曳寧并未回答,一張臉笑得妩媚,問:“九爺為何這麽牽挂我啊?”

面前的女子身着單衣,鎖骨在領口下若隐若現,面若桃李,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無辜地看着自己,這模樣何其惹人憐惜。讓容遠不由想起救她回來的那日,這少女滿身是血哭哭啼啼纏着自己的模樣,容遠咳了一聲,道:“大冬天裏,為何只穿這麽一件衣裳?他們苛待你嗎?”

容遠人溫潤,聲音也溫潤,蘇曳寧忙乖巧地點了兩下頭。

“唉,本王聽說你能用琴聲催眠聽琴之人?是嗎?”

蘇曳寧面無表情,“當然是,那是我的家傳秘籍。”

“家傳秘籍?看來你的家人很是深藏不漏啊?”容遠對于這樣一個解釋有些質疑,但也不願去打探他人底細。

蘇曳寧聞言雖依舊立在那面目桀骜不馴,心裏卻是一緊,很顯然,對她這個不高明的謊話,容遠起了疑。

“我可以用琴聲催眠聽琴之人,也能使他們心魔催動,還能讓他們陷入憂思不可自拔,或是狂喜不能自已,甚至是大怒發狂……九爺你信嗎?”蘇曳寧在書案前走動着,薄薄的衣袂随風飄動,甚是撩人。

容遠眼裏有複雜的想法轉動。良久後,他決定找個人來讓蘇曳寧試試。

這是件了不得的事,容遠讓自己最信任的郁鵬飛來當這個實驗品。

無論是喜是悲,是靜是躁,都只需要蘇曳寧靜靜撫上一曲,用不了半柱香的時間,效果就會呈現出來。

最玄妙的是,事情過去後,郁鵬飛半點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話,只是隐隐約約感覺自己像是喝醉了睡糊了。

容遠塞着耳塞,面色雖淡然無波,心中卻是大喜。撤退了郁鵬飛,容遠問蘇曳寧:“你自己可知曉其中玄妙?”

“把樂琴坊給我,我要取代那個姑姑。”蘇曳寧五指壓在琴弦上,直視容遠的眼睛,嘴角勾起妩媚的笑,她的模樣有一種超乎她原本年齡的冷靜。

對于蘇曳寧的獅子大開口,容遠有些震驚,緩了半天,才正色問道:“你才多少歲?”

“十六。”見容遠頗有不答應之意,蘇曳寧居然變臉哭鬧了起來,“否則我在樂琴坊待不下去了,你看我的樣子,你可以問問他們,我已經七天沒有吃午飯了。”

就在容遠以為她要哭出來時,蘇曳寧卻是妖嬈一笑,“除非你把整個樂琴坊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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