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信你

冰冰涼涼的冷水浸過肌膚,讓滾燙的熱度瞬間降了下來。小婉坐在浴池裏,身上的浴巾滑了下來,腦袋終于得見天日,擡頭一看,卻是楚與裯伸手将她從浴巾裏“剝”出來的,只是“剝”到脖子便再也沒往下剝。

小婉定定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轉而看到楚與裯的臉在自己面前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隔着一層水霧,看不太清。

楚與裯将小婉的頭從浴巾裏弄出來後,便将她靠在水池邊上,誰知他剛一放手,小婉的身子就慢慢地往水池裏滑去,似是瞬間融化在水裏的泥人一般。

冰水漫過她的頭頂,他才反應過來,急忙将她從水裏撈了出來,挪了個位置再靠,一放手,她便又變成了“泥人”,緩緩往下“融化”。

楚與裯覺得既好笑又無奈,最後只好踏入池子裏,将手放到小婉兩腋下,似抱小孩一般将她提溜到自己的一只腿上坐好,嗯,這次不再往下滑了,只是“泥人”變成了紅臉“糖人”。

“可有好受些?”

小婉一怔,顧不得害羞,覺得身子的燥熱的确減輕了不少。只是一開始進來還好,現在将精神又轉移到身子上,那裏面的一股熱氣似是又從下面往上冒。

她輕微地搖了搖頭,低頭不敢看他。

楚與裯靠在浴池邊上,将她圈在自己臂彎,看着她始終紅着臉不敢看他的神情,不自覺地伸出另一只手,輕觸了下她的臉頰。

小婉身體一震,原本癱軟的身子也緊張地緊繃起來,楚與裯才似是反應過來,放下手去。

“小婉與我小時候見過的一個人有些像。”

“……”

見她不說話,也不知是不敢說還是說不出來,為了打破尴尬和她的緊張,他繼續說道:“我父親喜歡娶妾,子女也衆多,可是卻極少與他們親近,我的兄弟姐妹們也并不親密,那時候黍薿還沒有出生,我又是長子,母親對我管教甚嚴,所以我從小就沒有朋友,”他仰頭靠在浴池邊上,眼神遼遠,似是憶起了小時候的事,顯得有些落寞,可是神情中又分明有些懷念。

“那時候兄弟姐妹們都還小,沒人陪我玩,我每天都被母親逼着學這學那,小小年紀就變得多思抑郁,性格也變得暴躁,時常與身邊的人鬧脾氣,那時候太子府裏的人都覺得我是個混世小魔王……”

楚與裯輕笑了下,似是憶起了小時候頑劣的自己,覺得有些有趣。小婉有些放松下來,轉頭看了看他 ,見他神情懷念,眼神中帶着悠遠的霧氣,面帶微笑地看着她。

這一次她沒有躲避。其實她第一次見他時,也覺得很熟悉,可是她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見過他,便不當一回事,此時竟然聽到他也這樣說,覺得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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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與裯繼續說道:“後來我遇到了她,她長得很美,人也很溫柔。我以為她又是父親新納的小妾,對她極其厭惡,還時常在她背後朝她丢東西。有一次終于被她給揪住了,我仗着自己是皇長孫,即使她是小妾也不能對我怎樣,甚至還要對我禮敬三分,便罵了她幾句,誰知她揪住我的臉頰,好好教訓了我一頓,我被她拉住不放,被強行灌輸了一下午的禮儀道德,”他笑笑,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從鼻子裏噴出氣來,噴到小婉的左肩,只是小婉此時聽得專注,并沒有注意。

“後來我依舊讨厭她,依舊朝她背後丢東西,還朝她做鬼臉,但只要她一轉身,我就立馬逃開。可是不知為何,她總能适時地将我揪住,讓我逃脫不開,一旦被她揪住,就又免不了一通數落。不過她卻并不動手打我,數落一番後,還給我點心吃。其實她的那些點心哪有母親給我的好吃?可是我卻每次都很期待,甚至為了得到她的點心故意去招惹她,一邊聽着她唠唠叨叨,一般吃着她給的點心,我甚至覺得……”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小婉卻一臉好奇地看着他,似是正聽得專注,也很想聽後續。

楚與裯看着她笑笑,沒有打算繼續說下去,只是扶了扶她的頭頂,斂去笑意,道:“後來有一天,我又去找她,可是她并不在,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看見過她。那日在醉仙樓裏看到你,不知怎的,竟讓我想起了她。”

他盯着她的臉,看進那雙若閃爍着辰星的澄澈眼眸,歪頭迷離道:“對,就是這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小婉眨眨眼,嗫嚅了下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似是欲言又止。

“我說你們長得很像,并不是你們的容貌很像,而是你們的眼睛,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幹淨,澄明,似是不染世間的一切雜質,看了,讓人嫉妒……”他伸出兩指指着她的眼,在那雙眼裏看到了驚詫,轉而又放下,嘆了口氣,不再說這個話題。

這一晚,楚與裯扶着小婉在浴池中坐了整整一夜,他不停地說着話,有小時候的趣事,和自己看過聽說的一些故事,可是卻再也沒提到過那女子一句。

小婉始終沉默着聽他訴說,其實到了後半夜她已經能夠說出話來,而且身子也沒有那麽癱軟了,可是她似是不想打斷他不斷陳述的話語,一直默默地聽了一夜。

第二日未到雞鳴時分,楚與裯挪動了一整晚都沒動過的雙腿,小婉下意識地動了動,發現身子已經可以站起來。

小婉從浴池裏站起來,裹着浴巾看着依舊坐在池子裏的楚與裯。

楚與裯笑了笑,朝她伸出手來,淡淡道:“小婉可否扶我一下?”

“?”

見她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繼續道:“坐了一晚,我的腿麻了。”

小婉這才知道他扶着自己枯坐一晚,不知該有多難受,可是他卻始終保持一個姿勢,沒有挪動過一分,也沒有挪動過自己,心裏不免對他充滿了感激。此時也忘記了難堪,抓住他的手,他一用力,自己險些又要栽倒下去,好在他及時收住了力,她才又使力将他拉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冰冷的浴池,身上全都濕漉漉的,小婉卻始終裹着濕冷的浴巾,不敢解開分毫。

楚與裯走到屏風邊上,拿出一條新的浴巾,遞給了她:“你先換上這條浴巾,我去給你找件幹的衣服換上,然後送你回瑞王府。你別擔心,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讓下人們告訴任何人,你且安心回去便是。”

小婉感激地接過浴巾,正在此時,浴室的門被人打開,楚與裯還懸在空中的手一頓,擡高聲音朝門口道:“我沒叫人進來,誰如此大膽擅闖浴室?”

門口的人沒有回答他的話。

小婉朝門口看去,隔着半透明的屏風,看到門口那裏僵硬地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似是還帶着冰冷的夜露和深秋的寒氣,獨自站在濃黑如墨的黎明前夜。

小婉身子一抖,不知為何,心裏覺得有些害怕,她将身上還來不及換下的濕冷浴巾又裹緊了一些,覺得身子一陣發冷。

那身影一步步走近屏風,走到屏風前停了下來,沒有再繞過屏風往前走,而是伸手将屏風往一旁移開。

随着屏風緩緩從眼前移開,屏風後的那個身影也緩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小婉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谟楓,一臉的不可置信。

相比小婉的震驚,谟楓卻要淡然得多,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和震驚,而是他一貫的木無表情,似是對眼前的景象一點也不吃驚。

楚與裯似是知道他們的關系,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退到一邊,準備繼續給自己找可以換的幹衣。

他會怎麽樣呢?會相信她?還是懷疑她?他竟然有些惡趣味地好奇。

谟楓緩緩拿過小婉手中的幹浴巾,小婉顫抖着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谟楓将浴巾抖開,手臂越過她的頭頂,将浴巾緩緩披到她的身上,從頭到腳将她重重蓋住,然後在她身前收緊,兩只手臂一張,将她攏在了懷裏。

小婉冰冷的臉頰接觸到他堅硬的胸膛時,似是被那裏一貫火熱的溫度給灼得一痛,僵硬地立在那裏任由他抱着。

随着身子一緊,谟楓抱得更緊了些,然後腳下一輕,她便被他帶離了浴室。

谟楓沉默着,帶着她在太子府裏穿梭。太子府戒備森嚴,可谟楓卻如入無人之境,帶着小婉一路飛了出去。

小婉顧不得眼前的震驚,從浴巾裏掙紮出一只手來,揪住谟楓胸前的衣襟,顫抖着說道:“谟……谟楓。”

“嗯。”

谟楓嗯了一聲,似是從喉管裏發出來的一聲低鳴。小婉擡首看他,卻只能看到他脖子間凸起的喉結和棱角分明的下巴,看不到他的表情。

谟楓目不斜視,一直看着前面的路,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們……沒有……你信我。”

谟楓沉吟了一會,短暫的沉默讓小婉心裏越發冰冷,覺得下一刻自己便要墜入冰窖,即使谟楓的胸膛依舊火熱,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仿佛過了一生那麽長,谟楓才再次從喉管裏“嗯”了一聲。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怎麽辦?若是谟楓不信自己,她該要怎麽辦?

谟楓腳下一頓,不再繼續趕路,将她帶到一個漆黑的小巷,放了下來。

谟楓将她頭上的浴巾扯了扯,看到她一頭半濕的發後又頓了一下,便沒再往下扯動。他擡手捧住她的腦袋,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才鄭重道:“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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