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重生

顧殘陽醒來的時候，房間裏是正在熬藥的璐璐和一臉心焦的莫奈何。焦急這種神色很少出現在莫奈何臉上。他覺得很有趣。

“我睡了多久？”

莫奈何一驚，從沉思中醒過來：“整整七天。我還以為你不會醒了。”

“這一戰結果如何？”

“一切都很順利。魔尊和仙帝都死了。我和卿澈掌握了仙魔兩界所有的兵權，二族和樂的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紫晶冠呢？”

“毀掉了。你現在徹底自由了。”

“她呢？”

莫奈何深吸一口氣：“走了。”

顧殘陽觀察着莫奈何的神色，心已經沉了下去：“去哪了？孩子呢？”

莫奈何堅定地盯着顧殘陽的眼睛：“只是走了，告訴我們不要找她。孩子還在她肚子裏。”

顧殘陽接過璐璐手中的藥碗，深深啜了一口：“莫奈何，你跟了為師幾萬年，竟然都配不出味道好一些的藥？這苦味可以拿到十八層地獄懲罰厲鬼了。”

莫奈何心裏松了口氣：顧殘陽重新開始冷嘲熱諷就說明他心情好起來了。

一口氣喝完一碗藥，顧殘陽揮揮手：“戰事初定，我知道你肯定也忙得很，沒空聽我亂抱怨。你先去忙吧，我這有璐璐在就好。”

莫奈何也擔心自己多說多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順着這個臺階退下了。

目送莫奈何關了門，顧殘陽轉向璐璐：“她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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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湛湖。”

寶湛湖是蕭駱血洗的第一處戰場。那場屠殺已經結束千年，寶湛湖的斷壁殘垣中偶爾也有些生機勃勃的存在。

一只靈動的雪兔在輕捷地跳躍，一只骨瘦如柴的雪豹窮追不舍。顧殘陽到寶湛湖的時候，正看到這一幕。

雖然沒見過沈白璃真身，但他知道那雪豹就是沈白璃。顧殘陽憑空變出弓箭，準确無誤地将雪兔釘死在雪地裏。

雪豹慢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雙眸子通體寶藍，和寶湛湖是一樣的顏色。

顧殘陽一步步接近雪豹，雪豹有些焦躁地一點點後退。

顧殘陽停在兔子旁，一只手撿起兔子，向雪豹伸出另一只手：“你可以挨餓，我的孩子不行。”

雪豹又後退兩步，化了人身。

“你竟然還有法力？”

沈白璃聲音嘶啞：“這大概是我肚子裏的孩子還沒被我做掉的唯一原因。他有一顆小小的內丹，離開我身體之前還能為我所用。”

顧殘陽有點失望，把手裏小小的水晶瓶塞回衣服：“那看來你一時半會兒不會需要這瓶打胎藥劑了。”

沈白璃疲憊地搖搖頭：“兔子。”

顧殘陽會意，随她去了一處避風的山洞。洞裏有許多小動物的骨頭，還有那對峨嵋分水刺。

二人沉默着生火烤肉，沈白璃的神色越發倦怠。

顧殘陽試圖找個話題：“你看上去缺乏休息。”

“肉體凡胎可能受不住一個魔族的孩子。”

顧殘陽想去號脈，沈白璃又本能地躲開了。

“你知道如果我想強迫你把手腕給我，你是躲不開的。”

沈白璃瑟縮了一下，乖乖交出手腕。

顧殘陽的手觸上那不僅細得可怕，而且像冰一樣冷的手腕的時候也瑟縮了一下。接着他把一股溫暖的靈力灌輸進沈白璃的腕脈裏。

沈白璃臉上有了血色，但是說話的語氣是冷的：“你覺得我那可憐的內丹能不能經得起你這樣折騰？我既然把內丹給你，就肯定不希望你再死一次。”

顧殘陽溫和地收了手：“和我回去吧。我的靈力雖然不夠，但是還有很多人可以輪流幫你。”

“戰争已經結束了。你和我娘的約定也結束了。你沒有資格繼續囚禁我了。”

“這從來就不關你娘什麽事。孩子是我的，我至少有一半的權利決定怎麽處置它。”

“可我不是你的！你難道從來都沒意識到我被你關了整整二十年？我用了整整二十年時間，反複對自己用噬夢，終于喚醒了我最早的記憶。我的內丹是蕭駱的，他根本不可能殺我。你以保護我為名關了我二十年，完全就是你的私心。你很擔心一旦我擁有自由我就會做掉你的孩子吧？”

“噬夢？你應該知道它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孩子！孩子！孩子！你除了我肚子裏這團孽障還關心什麽？”

顧殘陽沉默了一下：“我是有私心，但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傷害你。我以為每個女人都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我以為你想要過更安全的日子。”

“顧殘陽，我從來都沒見過比你更自以為是的人。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你以為、你以為、你以為！你以為就是個笑話！我不是所有女人，我也不是我娘。我不需要一個□□過我的人對我肚子裏的孩子負責，更不需要他對我負責。我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顧殘陽激怒過沈白璃很多次，但這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危險的怒火。他突然覺得沈白璃站在懸崖邊，只要自己再推一下就會永遠失去她。

顧殘陽幾乎是有點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

沈白璃臉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她疲憊地擺擺手：“我生在凡界，肉體凡胎。死後我的三魂七魄會入六道輪回，飲忘川，忘前緣。”

顧殘陽從火上拿下來烤的流油的兔子，撕下一條腿遞給沈白璃：“你有沒有思考過另一種可能性？”

沈白璃挑眉。

“加入一個修仙或者修魔的門派，修出自己的內丹，你的生活不會發生改變。”

“我已經活了近萬年。你覺得更長的壽命對我有什麽吸引力？”

“正是因為這萬年裏你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你才是你。如果你飲了忘川水，就算你的三魂七魄不變，你也不會是你了。而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在乎你的。”

沈白璃的唇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譏笑：“你覺得你在乎我？你怕我忘掉你？”

如果是原來的顧殘陽，他大概會回敬一句自作多情。但是今天他不能這麽做。他深吸一口氣，望進沈白璃的眼睛：“從你進雲霁書院的時候我就在意你。那時候我把你當成故人的女兒，希望盡我所能保護你。後來你在我這學法術，那段時光真的是我在雲霁書院幾萬年裏最快樂的。我開始漸漸意識到，我關注你不只是因為你是敖沁的孩子，還因為我有點喜歡你。之後仙魔大戰，咱們站在了對立面，我只能藏好我的感情。直到……你和敖沁被抓。我不能違抗蕭駱的命令。他是紫晶冠的主人。而且表現出對你和敖沁的在意只能給你倆帶來更大的災禍。後來我軟禁你，不只是為了孩子，還因為我知道我太在乎你了。我計劃着徹底颠覆仙魔兩族對立的局面，而你有可能成為我整個計劃的變數。你不僅僅是我的弱點，你還是一個本身就有能力把四界攪得地覆天翻的人。這二十年我無數次描摹你的睡顏，可是你一醒來我就離開。因為我知道你恨我、你不想見我。還有最重要的：紫晶冠一日存在，我就一日是一個奴隸。任何能掌控紫晶冠的人都能控制我。我更願意有朝一日我徹底成為我自己的時候再來面對我們之間的糾葛。”

沈白璃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去抓顧殘陽的手，但是顧殘陽縮了一下。沈白璃不着痕跡地抓起兔子，又撕了一塊兔肉。她确實餓壞了。

“那我重新去投個胎有什麽不好呢？你可以得到一個沒受過任何心理創傷的我。純白的我。那個我不會介意你抓住我娘交給了她的仇人，不會介意你在地牢怎樣殘忍地對待過我，不會介意你對我說過你不想要小雜種的孩子。”

“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的是你。你的累累傷痕造就了你。我也不是純白的人，你在我的夢裏看到了我經歷過什麽。我們擁有彼此的秘密，我們知道如何幫彼此療傷。”

沈白璃第二次去抓顧殘陽的手，顧殘陽沒躲，她自己卻瑟縮了：“我甚至不能觸碰你。那些記憶揮之不去。”

顧殘陽主動抓住她的手，溫暖、堅定、不容拒絕。他攬過她的腰身：“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們有無限長的時間克服這些問題。”

沈白璃不敢看顧殘陽的眼睛：“太晚了。我懷着孩子、沒有內丹、法術反噬、身上有傷。我可能真的活不到重新去結丹那一天了。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在我死前跟我說這些話。”

“有傷？”顧殘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人面對面聊了一個時辰，他甚至還給她把過脈，但他竟然沒看出來沈白璃的蒼白倦怠是因為受過傷。

沈白璃沒有回答，已經睡着了。

這一覺睡了三十年。

醒來時顧殘陽坐在床邊。他唇角帶笑，是夢境裏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模樣。

沈白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我還活着？”

“你還活着，帶着蕭駱的內丹。”

“你呢？”

“沒人告訴過你我的術法獨步天下麽？我用法術修複了我破碎的內丹。”

“孩子呢？”

“那個小東西怎麽能經得住這些折騰？不過沒關系，只要有你在，別的我都不在乎。”

沈白璃喃喃：“殘陽。”

顧殘陽握住她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