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雙魂07

“公子說得有理。”任慈願意收養南宮兄弟，原是因為他誤殺天楓十四郎後心中愧疚, 又憐他留下孩兒無所依靠。可萬萬沒有想到, 天楓十四郎的長子年紀不大卻是行事有度, 自己置辦下了一番産業，還跟無争山莊有了交情, 根本不必他出面庇護。若是執意收養南宮兄弟，反而不美。

一旁的天峰大師也看出蕭明晟态度堅決，他微微一笑, 似是玩笑一般道：“貧僧方才聽着, 那位小公子的……哭聲倒是與我佛有緣, 頗有佛門金剛獅子吼的風采。”

蕭明晟嘴角微抽，道：“大師說笑了。”

天楓十四郎死在了任慈的手上, 他臨終之時, 一求任慈照料一雙幼兒, 二便是焚其身軀, 骨灰則灑在山澗中，随風而去。

蕭明晟并沒有對天楓十四郎的選擇評價什麽, 求仁得仁, 不過如此。

只不過, 蕭明晟看着千裏迢迢趕到太原的任慈和天峰大師, 忽然意識到他就這麽帶着弟弟們離開了鳳陽府, 不僅讓這兩位撲了個空，還讓他們這段時日不間斷地尋找他們的蹤跡……這事兒做得不地道啊。

送走了任慈和天峰大師後，蕭明晟叫來管事, 吩咐他做些事情。

莆田少林寺那邊，多捐些香油錢，幫着少林寺修葺一番。而丐幫這邊，蕭明晟左思右想，腦海中莫名跳出了“物流”二字。

蕭明晟摸了摸下颌，隐約明了其中含義，合作一番，倒是能夠達成雙贏。

幹了。

一切都是為了日後富貴閑人的美好生活。

等南宮軒知道南少林方丈天峰大師和丐幫幫主任慈來過蕭園，坐了一陣就離開後，他頓時就想起了兄長帶着他們連夜離開鳳陽府的用意。所以，這就……翻篇了？

父親用性命換來觸碰中原武林兩大門派勢力的機會，就這麽被兄長給放棄了？

雖然論感情，南宮軒前後兩世對天楓十四郎都是趨近于零的。但現在，他也不禁同情天楓十四郎一刻鐘。

計劃得再好有什麽用，執行人拒絕配合，什麽都白扯。

他這位兄長可不像是他，那麽聽話地按着父親的路，入了少林寺，做了一個清風雅韻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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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清風雅韻的和尚。

将捐香油錢和跟丐幫合作物流一事交給了手下人去辦後，蕭明晟還特意去了一趟南宮軒和南宮靈住着的小院。他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腦袋，一臉慈愛地道：“不要太感謝哥，誰叫我是你們哥呢。”

直讓南宮軒嘴角抽搐。好在南宮軒行事警惕，不吝舍了臉皮裝普通孩子，蕭明晟對他們兄弟的關注度又不算高，暫時就沒有發現南宮軒身上的異常。

時如流水，轉眼便是半年後。

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整個蕭園覆蓋上了厚厚的白雪。蕭園的下人們将通行的小道收拾出來後，剩下的地方就留着觀景。

蕭明晟倒沒覺得這雪景有哪裏好看，但那晚換過來的李尋歡卻是眼睛一亮，歡呼一聲沖進了雪地上。

蕭明晟嫌棄三秒，卻還是喚人過來在院中的樹枝上挂着燈籠，然後屏退了所有人。

于是，蕭明晟繼續嫌棄李尋歡的幼稚，一邊蹲下身賣力地滾雪團，堆雪人。

兩人合力，很快就堆出了一個跟他們身量相當的雪人，就差為這雪人安一雙眼睛了。

這是李尋歡最喜歡的步驟。

他其實并不喜歡堆雪人，他喜歡的是為雪人安上眼睛的這個過程。有如畫龍點睛，平凡庸碌的東西因為這樣一雙眼睛而有了生命，這是李尋歡所喜愛的。

李尋歡其實是一個喜靜的人，喜歡在自己的天地裏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安安靜靜，不被人打擾，也不需跟人分享。與蕭明晟換魂是一個意外，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以至于在他猝不及防間就跟他分享了十分私人的東西。

他的身體，他的秘密，他的喜好。

意外地，這個感覺不錯。

終于，冬天到了，下雪了。

輪到了李尋歡最為私密喜好。

李尋歡用力地抓住那兩顆他費心挑選出來的煤，又黑又亮的煤。就如同進行一種神聖的儀式，李尋歡用力地握了一下手中的煤，然後遞給了蕭明晟，道：“給你，阿晟你來給它安上眼睛吧。”

蕭明晟看了李尋歡一眼，伸手拿起其中一塊煤。他審視着眼前雪人圓圓的臉蛋，将這塊煤按了上去，道：“一起。”

一起。

李尋歡看着手心裏僅剩下的那一塊煤，沒留神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他的眼中滿是愉悅的神采，大聲道：“好。”

李尋歡仔細地比量着蕭明晟按下“眼睛”的位置，仔仔細細又小心翼翼地為雪人安上了最後一只眼睛。

然後，李尋歡拉着蕭明晟後退了三步，欣賞地看着伫立在雪地中，有着一雙又黑又亮眼眸的雪人。

蕭明晟勾了勾唇角，道：“也算是明眸善睐。”

李尋歡傻傻地笑了起來。

這一日堆雪人留下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三天後。

在蕭明晟例行公事地在上午過來看看南宮軒和南宮靈的時候，他看到了倒在院門口昏迷不醒的護院和乳母婆子。

蕭明晟目光微暗，卻并沒有如何心急。他伸手将那些倒在院中的人拎到廳中，免得凍死後，就不緊不慢地撩開了遮擋朔風寒意的厚門簾，走進了裏屋中。

裏屋裏燒着地龍，溫暖如春。

鋪着柔軟被褥的床榻上，兩個穿得一模一樣的胖娃娃躺在上面，一個正翻着肚皮睡得香，一個則滴溜溜地轉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似是好奇地盯着坐在床邊的女子。

坐在床邊的女子，是一個單憑背影便讓人不自覺看到入迷的美人。

屋外數九隆冬，即使屋內燒着地龍，也顯少有人如她這般，只着一件純白的紗衣，如同九天之上履塵的仙子。她微微偏頭，一雙剪水秋眸含着淡淡的，并不真入眼底卻能夠攝人心魂的笑意，看向了門口的蕭明晟，輕笑着道：“花兒來了。”

見鬼的花兒。

這個昵稱不禁讓蕭明晟想起那要命的花太郎。

蕭明晟扯了扯嘴角，并不為眼前女子幾乎超出言語形容的美麗而生出絲毫觸動，他走了過去，道：“母親。”

眼前女子，正是蕭明晟的生身之母石琦。正是因為她的離去，天楓十四郎遠渡重洋，來到中原。尋找她無果後，便不惜一切地挑戰中原各大門派的高手，試圖揚名後讓石琦來找他。

只可惜，不管天楓十四郎如何努力，石琦始終無動于衷，最終他在絕望中死在了任慈的手上，并将他的兒子們交托給了少林和丐幫。

當然，因為蕭明晟的拒不配合，天楓十四郎的計劃沒有成功。

如今天楓十四郎都死了半年多了，石琦卻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蕭明晟還以為她之前是徹底放棄了他們，不準備再有絲毫瓜葛了呢。看來，他這位母親的掌控欲并沒有随着丈夫的死去而改變分毫。

好吧，以着母親的性格，她對天楓十四郎乃至于她的親生兒子們，不見得有多少情誼。

蕭明晟一出現，石琦頓時就對床上那兩個只會爬和傻笑的小娃娃失去了興趣。她打量着蕭明晟，唇角微翹，柔聲道：“看來花兒這段時間裏倒是奇遇連連呢。”

蕭明晟微笑回禮道：“比不得母親神功蓋世。”

蕭明晟因為一枚朱果而多了一甲子內力的底細，無論是原東園還是任慈、天峰大師都沒有看出來，眼前的石琦僅一眼就能夠發現他的內力深厚。顯然，論武功，石琦俨然是這個江湖最頂尖的存在，或許連天楓十四郎都不是她的對手。

石琦和蕭明晟你來我往地打機鋒，語調都是溫溫和和的，聽上去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母子互相問候，乍聽上去倒似感情不錯，實際上也就是平平。

床榻上，竭力裝着懵懂孩童傻笑的南宮軒心中就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的兄長竟是如此……剛，連母親的話都想怼就怼回去。

南宮軒從沒有掩飾自己對母親的畏懼，虎毒不食子，但他的母親生得比天仙還美，但毒辣勝過蛇蠍虎豹。他是她的兒子，最多比她的徒弟們待遇好上一點，但他必須要保證他是有用的，不然，母親舍棄他的速度不會比其他弟子仆人慢。

但現在，他這位兄長的語氣中壓根就沒有多少敬意畏意，但母親語調中的情緒如何，南宮軒還是聽得出來的。

正暗自驚詫間，南宮軒忽然聽到石琦道：“你這孩子，恁得無趣，真不像是我的孩子。”

蕭明晟神情不動，目光淡漠。

石琦話鋒一轉，道：“罷了，為娘正巧有暇，便帶着小軒住幾日吧。”

說話間，石琦袍袖一拂，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柔荑便向南宮軒伸來。

南宮軒眼瞳緊縮，呼吸跟着一滞。

說時遲那時快，蕭明晟足尖一點，身形一閃，須臾間便出現在石琦的面前，孩童尤帶肉窩窩的手掌直接向石琦手上拂來，姿勢竟格外優雅潇灑。與此同時，是蕭明晟略顯冷淡的聲音響起：“不行。”

石琦眼眸一亮，雙手如穿花拂柳一般，也不再執着于趴在床上傻傻呆住的南宮軒，而是悍然出手的長子蕭明晟。

一長一幼的兩人就在這略顯逼仄的房間裏動起手來，他們都很好地收斂了真氣，沒有波及到一旁床榻上的南宮軒和南宮靈。不然，以着他們過于年幼的身體，沾上一點破壞性質的真氣，他們這輩子就完了。

能不能習武倒是其次，關鍵是他們日後的身體狀态與壽數。

即使都略有收斂，但彼此間都沒有留情。

南宮軒親眼看到石琦的手掌差一點就拍在了蕭明晟的喉嚨上，而蕭明晟的手指也屢次向着石琦的死穴點去。

石琦的武功就像是舞蹈，一招一式都帶着仙子的出塵與魔女的魅惑，鮮少有男人能夠在這個事實直視于她。而蕭明晟的武功則像是提筆揮墨，充滿了文人墨客的優雅與潇灑。

任誰都能夠看出，他們的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好看，亦是一等一的要命。

蕭明晟與石琦的戰場很快從裏屋轉移到了院外。

南宮軒撐着自己軟趴趴的身體，不顧屋外的寒意，扒着窗棂往外看去。

雪不知何時起，又開始下了起來。

大雪被兩人不再壓抑的真氣激蕩得向着四周飛去，院外那一棵棵銀裝素裹的樹木就那麽無聲無息地碎為齑粉，跟着白雪混合在一起，激蕩着飛向遠處。

南宮軒目瞪口呆。

母親是什麽實力，南宮軒心知肚明。但是，取代了他長兄身份，他這一世的兄長才七歲，七歲啊，他的武功怎麽會那麽高！如果只是僥幸得來了內力，那他對那些內力的操控不會像是現在這般如臂指使，還與母親鬥得不相上下……

天楓花太郎，漢人名叫蕭明晟的兄長，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個……一個披着幼童皮的老怪物一樣！

就像是他一樣，可遠比他還要可怕！

風雪中，石琦滿含愁怨的聲音響起，幽幽道：“你這孩子，真是個不聽話的。也罷，你想養着那兩個小東西，那便養着吧。”

說話間，竟将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一雙兒子當做可以随意擺弄的物件，毫不猶豫地送給了人。

“多謝母親。”蕭明晟的聲音平淡響起，但手下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略短的手指攜着真氣沖石觀音疾點，外放的真氣在空氣中凝聚成型，直擊石琦胸口，卻是一招厥陰指。

石琦悶哼一聲，白色的身影一閃，閃身遁出了院子，只餘下一縷含着淡淡無奈的聲音：“真是個不孝子……”

作者有話要說：#這位小施主，你的嗓門跟我佛有緣啊#

#就這麽放棄了江湖兩大勢力，你就不怕天楓十四郎掀開棺材板揍你嗎#

#哦，忘記了，火化沒有棺材板，點蠟#

#我真是個好兄長，就連堆雪人這麽幼稚的事情都幹了#

***

石琦=李琦，她嫁給天楓十四郎的時候用的是假名。話說，古龍除了在楚留香傳奇裏提過石觀音以外，還在彩環曲裏面提過，兩部小說放在一起有不少bug，讓人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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