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五十七聲喵

何雲舟所認識的歐陽城林是那種絕對不會被隐藏在人群中的男人。

這樣的認知, 在于對方見面的那一刻又一次地得到了确認。

帶着極為猶豫的心情, 按照約定來到預定的餐廳，何雲舟甚至還沒有推開門，便隔着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對方。

也許也是考慮到了何雲舟的性格, 歐陽約好見面的餐廳正在兩人之前的大學旁。

餐廳并不豪華，正是那種在街邊随處可見的小飯館。不過何雲舟卻還記得, 在當年膽怯又窮苦的自己的眼中，這家餐廳卻已經是相當奢侈的地方了。當初的歐陽城林也總是嘀咕着“你這小身板, 還是應該多吃點”不顧他的掙紮強行攬着他，把他一把拽進這間小餐廳點個套餐吃。

何雲舟沒有想到，都已經過了這麽久, 這家餐廳竟然還在這裏, 無論是餐廳的名字還是餐廳的擺設都沒有變過，仿佛這裏頭的時間依然停留在多年以前，他和歐陽都還是傻乎乎的大學生的時候。

就連坐在窗邊餐桌邊一臉嚴肅看着筆記本, 似乎正在處理公務的那個男人, 都像是沒有變……

何雲舟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不，歐陽城林當然還是變了的。

無論是面容還是那高大的身材, 輪廓以比何雲舟的記憶裏的樣子更加厚實堅毅一些。對方的臉上雖然不再像是年輕人那樣光滑白皙，但更加成熟的面容反而充滿了一種鮮明的“成熟男人”的味道。

幾名年輕的女生在經過歐陽城林時，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後者的身上，這一幕落在何雲舟的眼裏，讓他神色一松。

“噗——”

他不由啞然一笑。

還在大學裏時, 他便常常看着歐陽坐在某地，而身邊的女生經過他時候常常會有各種暗示，但歐陽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一般，總是兀自專注于自己手頭的事情上。

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學四年，作為學校裏最引人矚目的校草，歐陽城林從來都沒有過女朋友——而他與何雲舟假裝出來的同性戀情，反倒叫許多人恍然大悟。

沒想到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類似的場景竟然又一次地在他眼前重新出現。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何雲舟知道，在看到歐陽的那一瞬間，自己之前的猶豫，已經不受控制地被懷念所掩蓋。

“叮咚——歡迎光臨——”

伴随着迎賓擺件那老套的機械喊聲，何雲舟推開門走了進去。

就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樣，之前還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手指飛舞，不斷敲打着鍵盤的歐陽城林，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間擡起頭來，正好與向着他走來的何雲舟四目相對。

男人的眼睛瞬間睜大，眼神中溢滿了按捺不住的驚喜。

“嘿，小船！”

就像是兩人從未有過隔閡，就像是忽然間重新回到了大學。

歐陽城林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後十分大聲地跟何雲舟打起了招呼。

“歐陽——”

何雲舟還沒有來得及喊出對方的名字，便看着那個人一個健步沖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後用力地一把摟住了自己。

滾燙的體溫和異常鮮明地，屬于歐陽城林的氣息倏然将何雲舟整個人環繞起來，瞬間激活了原本已經被何雲舟死死埋在心底的某些記憶。

雞皮疙瘩沿着背脊一路向上蔓延。

而與老同學久別重逢的喜悅與傷感也瞬間被難以控制的僵硬所替代。

不應該跟他見面的——

這個念頭無法控制地掠過了何雲舟的腦海。

但就在何雲舟快要完全無法忍受那個擁抱之前，也不知道是湊巧亦或是已經計算好了時間，歐陽城林倏然松開了何雲舟。

“啊，對不起對不起，好久沒看到你都有點激動過頭了。”

歐陽城林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對何雲舟說道。

“額……”

何雲舟嘴唇翕合了一下，好半天才勉勉強強穩定住自己的心神。

“好久不見。”

他小聲地對歐陽城林說道。

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又無法避免的，就在他心念動搖的這一小會兒，歐陽已經掌握了兩人之間關系的節奏。

他十分坦率又熱情地将何雲舟拉到了座位上坐下來，沒有等何雲舟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已經叫來了服務員，大喇喇地指着菜單點了許多道菜。

何雲舟心神紛亂地坐在他對面，眼睜睜看着他一氣呵成地點菜，心中暗暗感覺不太好。

按照原定計劃，他本來只應該跟歐陽簡單地見個面而已，可看歐陽的架勢，他們兩個今天晚上的這頓飯可不太像是“簡單”就能概括過去的。

又被歐陽牽着鼻子走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何雲舟發現自己竟然也沒有什麽驚訝的感覺。

畢竟，從和歐陽見面的一開始，類似的狀況就已經上演過很多次了。

用其他人的話來說，那就是“歐陽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性格”……

何雲舟拘謹地坐在歐陽城林的對面，低頭看着自己手邊的茶水。

歐陽城林大概正在打量他吧？何雲舟總覺得對方的視線就像是有溫度一樣，落在他的身上會讓皮膚微微瘙癢起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歐陽城林帶着笑意的話語輕輕地響起來。

“怎麽可能……”

何雲舟苦笑一聲，鼓起勇氣擡頭看了對方一眼。

歐陽城林的目光竟然依舊跟大學時一樣，熱情而坦然到令人想要退縮的程度，就好像他這麽多年以來都沒有經過任何生活的打磨。

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自己之前打聽到的事情，何雲舟的心倏然繃緊了。

“你還好嗎？”

“你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

……

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了混合着複雜飯菜香氣的嘈雜空氣裏，然後又雙雙沉默。

歐陽城林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哇，真難得，看上去你還挺關心我的。”

他說。

“畢竟是老同學，我當然會關心你……”

何雲舟下意識地回道。

“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他有些幹澀地補充道。

“那都這麽多年了我怎麽沒看到你聯系我？當時我可是留了電話和郵箱給你哦。你都不知道我在國外這麽多年每天都在苦苦等着你的消息，結果到最後你這個沒良心的也沒給我打過任何電話……”

聽到歐陽城林那很難分辨出是真還是玩笑的抱怨，何雲舟的動作僵硬地凝滞了。

不過緊接着，他便聽見對方一聲輕松的嗤笑。

“好啦，別在意，我就開個玩笑而已。”

歐陽城林笑嘻嘻地說道，但何雲舟的心還沒放下來，便聽到對方聲音稍稍壓低一些，仿佛是感慨一般地嘆息道。

“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找我。你的心思太重了，我都放下了，你都不見得能放下。”

“我……”

何雲舟的目光微微一顫。

他正打算開口，可就在這個之前他點的菜已經跟流水一般陸續端上了桌子。

一旦錯過了最開始的時機，就像是再也沒有辦法順理成章的開口說話。

何雲舟又一次地沉默了下來。

而當他把注意力放到桌上的菜上時，他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其中有許多菜都是自己當年很愛吃的。

很難形容何雲舟在這一瞬間心裏的感受。

有一絲感動，有一絲懷念，但同樣的，也有惶恐和不知所措。這麽多年來歐陽竟然依然把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細節記得如此清楚，一想到這裏，何雲舟只覺得身體變得好沉重。

“先吃飯，先吃飯。”

對比起态度非常不自然的何雲舟，歐陽城林反倒一切正常。他就像是完全沒有說過之前那句話，十分自然地給何雲舟夾了一筷子菜。

“我還記得當初這家的酸菜魚片是你最喜歡吃的……”

然後他坐回去，給自己也夾了同樣的酸菜魚片，放入嘴裏吃下去以後，歐陽城林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帶着笑意輕聲道：“不過說實在的，當年我其實就想說了，比起外面那些館子的菜，我還是更喜歡吃你做的菜。”

“你還記得吧？那個時候我病了，躺在床上吃啥吐啥，你帶了一個電飯煲躲過自律委員會的那幫臭小子，跑到我的寝室來偷偷摸摸給我煮了粥喝。嘿，你還別說，就是一份白粥，加了肉末，哦，對了，我記得你還給我敲了一個鹹鴨蛋，就這麽個簡簡單單的粥，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喝過比那更好喝的白粥了……”

聽到歐陽城林帶着懷念的語氣說出地這番話，何雲舟身體僵硬得就像是木偶一樣，筷子都差點兒沒拿穩。

“那是你當時腸胃炎餓太久了而已。”

他幹巴巴地說道。

但歐陽城林卻十分直接地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頓了頓，他忽然垂着眼眸，輕輕地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不是那個原因。”

“那個……”

何雲舟一看到歐陽現在的樣子，整個人的神經便在第一時間繃到極致。

“我其實……”

“噗，吓到你了吧！”

就在這個時，歐陽城林忽然臉色一變，之前那副深情款款，黯然傷感的樣子如同面具一般瞬間消失在他的臉上。

他沖着何雲舟做了一個大大咧咧的鬼臉，然後便看着目瞪口呆的何雲舟大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在在意這件事情——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真的不用緊張，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真的！”

笑完之後，他慢慢地正色看向何雲舟。

“我這回回國就是想跟你碰個面，把這個事情解決的。小船，你看，我已經釋然了，但你還沒有……我不希望你被我當時的犯傻，而一直被困在過去。”

歐陽一邊說話，一邊朝着何雲舟伸出了手。

何雲舟不由自主地将視線落在了對方的手腕上……

從袖口處露出來的那一小塊皮膚上，有一道猙獰的肉色疤痕，像是刀鋒一般瞬間刺痛了何雲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