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八聲喵

何雲舟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對不起。”他小聲地說道。

他沒有像是歐陽希望的那樣伸手過去與對方握手言和。

因為他确實還沒有做好準備坦然地面對過去發生在他和歐陽之間的那些事情。

歐陽深深地凝視着他, 然後嘆了一口氣。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歐陽城林說道。“當初提議假扮情侶的人是我, 一頭栽進去的人是我，做傻事的人也是我。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地方應該說對不起。那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我也……”

“不要說了……”

從何雲舟的喉嚨裏擠出了脆弱的低語。

最開始的時候, 其實只是為了能夠留在舒燃的旁邊。

雖然那個時候的舒燃只是開着玩笑笑嘻嘻地發出了警告，但何雲舟實在太害怕被她徹底拒之門外, 所以才徹底地慌了神。

他的異樣在第一時間就被自己當年最好的朋友歐陽城林所發現，而他偏偏又不是一個能夠招架得住對方詢問的人。

只不過是一小瓶啤酒, 一小段談心，何雲舟就沒有控制住自己，把對舒燃的暗戀告訴給了歐陽城林。

歐陽城林當時也喝了很多酒, 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他對何雲舟提議，不如來假扮同性情侶。這樣一來的話，何雲舟便可以如願以償地繼續留在舒燃的朋友圈子裏而不用擔心兩人漸行漸遠。

何雲舟自己都不知道, 為什麽當初會同意那樣一個拙劣而愚蠢的計劃。

好像腦袋一熱, 自己就跟歐陽城林開始了假扮情侶。

【“嘿，沒關系啊，反正有的人不是已經在背後編排我們兩個是基佬了嗎？哈哈哈哈真想看到他們知道這件事情後的表情！”】

【“反正就是換個說辭而已, 我們兩個之間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呗。”】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家小船想追人，我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當年歐陽城林輕松到極點，甚至帶着些許調侃意味的話語依稀還在何雲舟的耳邊。

事後想起來，大概就是因為對方那種玩世不恭的僞裝, 才讓自己真的以為，那只是普通好友之間的幫助。一個無關痛癢的，善意的謊言。

而之後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其實早就該有所察覺的才對。

那麽多說不完的話，那麽多體貼和溫柔。

那麽多若有若無的試探，肢體接觸。

其實歐陽當時早已開始越界，但偏偏就是被最開始那個人玩笑一般的話語蒙蔽了眼睛，以至于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那個時候的歐陽眼裏就已經沒有玩笑的意思了。

等何雲舟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候。

歐陽城林向他告白了。

【“我愛你，我真的沒有辦法沒有你。”】

【“你是我這輩子唯一可能愛上的人，我也可以向發誓，在這個世界上也不可能有人比我更加愛你。”】

【“求求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假裝答應我然後抛棄我都可以，我要的不多，只要一點點，我只要你一點點的愛，你只要分一丁點兒給我我就可以滿足了。”】

【“沒有你我會死。”】

完全無法理解，也完全沒有辦法接受。

甚至還因此而感到了惱怒和羞恥。

無論之前多麽要好，無論兩個人假裝情侶假裝得多麽逼真，但在那一刻，何雲舟還是被來自于同性友人的愛戀給吓到了。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斟酌，便十分直接了當，甚至是武斷地拒絕了歐陽城林。

歐陽受到的打擊，也比何雲舟以為的要嚴重許多，許多倍。

一直到到現在，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在當年嘶聲力竭喊出來的話語，依然會讓何雲舟感到難過。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我要不是喜歡你，我會這麽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就算裝傻也要有個限度好不好何雲舟！”】

而當時的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飯店裏的冷氣開得很足，但老舊的空調沒有辦法調節風向，兇猛的冷氣呼哧呼哧地打在何雲舟的背脊上，冷汗涼飕飕地貼在身上。

何雲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擡眼多看了歐陽城林幾眼，提醒自己，那個猙獰而扭曲的少年友人已經不見了，現在出現在他對面的男人成熟了許多也開朗了許多。

也許真的就像是歐陽說的那樣，在這麽漫長的時間中，他已經走出來了，而何雲舟還在耿耿于懷。

“……我這次來其實也只是想跟你說，無論當初發生了什麽，讓它過去好不好。我只是想……想和你和好。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歐陽城林依然在桌子對面繼續平靜地說着話。

但是……

雖然歐陽城林一直在他的耳邊重複着那并非是他的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什麽的。

然而起那件事，何雲舟還是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一柄薄而尖銳的小刀刺中了一般。

關于那個噩夢一般的事件，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他都沒辦法說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發現何雲舟的态度确實很回避之後，歐陽城林終于停下了那個話題。短暫的沉默之後，歐陽城林若無其事地說起了另外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他在那件事情之後便出國留了學，有了新的朋友和新的工作。

其中有些事情是何雲舟早就已經知道的，另外一些卻是第一次聽說。

有許多事情其實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瑣碎，歐陽城林卻能把那件事情說得妙趣橫生，就好像他在異國他鄉的生活一直都陽光明媚一派快活。

何雲舟非常配合地笑着，搭着話，适時發出驚訝的感嘆。

又一道菜上來了，何雲舟吃着飯，但放入口中的食物卻像是塑料一樣一點味道都沒有。

若在這個時候有外人在場，大概會覺得歐陽城林與他的關系已經恢複到了當初的融洽吧？

木然地咀嚼着食物，何雲舟忍不住想道。

事實上，何雲舟很清楚，一切都是虛假的。哪怕他再遲鈍，也能想得到，歐陽城林在當時那樣的狀态下被強制送出國，等待他的生活又怎麽可能只有輕松和歡樂？

只可惜，有很多事情，已經不是現在的他可以問，應該問的了。

而就在何雲舟如坐針氈，異常難熬的某個間隙，歐陽一邊垂眸剝着手中一只椒鹽蝦，一邊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我聽說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咳咳咳……”

何雲舟正在喝水，聽到那一句問話，猝不及防中嗆了一口水然後用力地咳嗽了起來。

“天啊，你沒事吧？”

歐陽連忙跑到了何雲舟的身邊，不斷地拍着他的背部，有些焦急地詢問着。

何雲舟卻只是用手捂着嘴，不斷的幹咳。

其實嗆的那口水并不算特別嚴重，但他只想接着這個機會逃避一下。

大腦是空白的。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對方的問話。

等何雲舟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歐陽已經緊緊地貼着他坐在了一起。

不知道什麽時候，歐陽已經将視線完全移到了何雲舟的身上，那雙深沉的，仿佛隐藏着細小的沼澤一般的瞳仁直勾勾的對準何雲舟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麽來一樣。

“啊，我沒別的意思，”歐陽城林道，但停頓了一瞬之後，他忽然露出了一抹苦笑，“我只是，嗯，好吧，有些在意。我真的沒想到到了最後你會跟男人在一起。畢竟，當時你對舒燃的感情……”

歐陽又停下了話頭，臉上露出了怔忪的神色。

“啊，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有點難看了。”

他對何雲舟輕聲道。

“當初你說過，你沒辦法跟男人在一起。所以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确實有點震驚。”

“是你說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何雲舟幹澀地說。

歐陽眯了眯眼睛，雖然是在笑，但無論怎麽樣何雲舟都不可能忽視到那個人眼底的酸澀。

“是啊，所以我才說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難看……”

男人忽然用低下頭，整理了一下情緒。

“歐陽，我——”

“就當我沒有問剛才的蠢問題好了。”

歐陽城林忽然開口道，他仰起臉，擺出了面具一般的淺淺微笑。

“其實有些事情，我已經從別人那裏聽說了。舒燃的事情也正是糟心，也幸虧她身邊還有你。而你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可以幫你。從昨天晚上的事情上來看，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還挺好的。你能夠遇到這樣一個願意擋在你前面，你也可以放心依靠對方的人，這就夠了。其實在這之前，我一直有些擔心你的性格。如今看到你能夠幸福，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不得不說，歐陽城林最後的這段話多少有些出乎何雲舟的意料。

在他的直覺裏，對方大概會追根究底地詢問自己究竟比霍铮差在哪裏了。

畢竟當時何雲舟确實也是因為沒有辦法接受跟男性的戀愛而直接拒絕歐陽的，而若不是他的拒絕那樣毫不留餘地，也許歐陽城林在最後也不會做出那麽過激的事情吧……

不管何雲舟心中是如何猶疑，但與歐陽的這頓飯最終還是在一個平和的氣氛中結束了。

歐陽在那之後，也再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讓何雲舟感到不安的言行。

何雲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這場開局并不順利的飯局好不容易熬到尾聲，何雲舟自己這裏卻出現了莫名其妙的小狀況。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而打電話來的人，竟然是霍铮。

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何雲舟不由微微皺眉，心中暗道了一聲不巧。

他和歐陽好不容易才聊完所謂的“男朋友”的事情，結果霍铮一個電話，瞬間又把話題拐了回來。

“為什麽不接？是男朋友，對吧。”

更加令何雲舟窒息的是，在第一時間，坐在他旁邊的歐陽城林便已經看到了來電號碼。

何雲舟并不奇怪，歐陽城林光是看個來電便已經鎖定好霍铮的“身份”。

霍铮的來電頭像，是那個人專門選的。

就在不久之前，何雲舟才因為跟他猜拳猜輸了，不得不親手給霍铮畫了一幅自畫像。

（何雲舟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強迫自己沒有直接把霍小喵的圖發給霍铮，畢竟在他心目中兩者實在有些太過于相似。）在霍铮拿到那張圖之後，何雲舟便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把自己所有的網絡頭像通訊軟件全部換成了這張圖。

不巧的是，何雲舟之前也因為害怕睹圖思貓，把自己的頭像全部從兩只貓的合影換成了自己随意畫出來的自畫像草圖。

配合霍铮之前的行為，站在不知道內情的外人眼裏，霍铮和他便是最恰到好處的情侶頭像使用者。

何雲舟之前當然也覺得有點微妙，但懶癌一犯，加上他平時也與霍铮其他的朋友沒有任何交集，想着不會有人同時看到他和霍铮的“情侶頭像”，就沒有把頭像換掉。但老天爺有的時候就是很喜歡跟人開玩笑，對何雲舟來說，哪怕被其他人發現情侶頭像也不過是随意解釋一下的事情。

偏偏發現這一切的是歐陽。

何雲舟幾乎可以肯定，現在這一刻，坐在他旁邊的男人大概真的覺得，霍铮就是他的男友了吧。

到了這個時候，好像連解釋都很難再解釋清楚了。何雲舟十分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機，然後硬着頭皮，接了電話。

“你在哪兒，我剛好下班，你要是吃完飯了我可以接你回家……”

在手機接通的那一瞬間，霍铮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不，不用麻煩了。”

何雲舟下意識地想拒絕。

然而話筒那一頭的霍铮在今天卻顯得格外堅持。

“我就是想去接你，這都不可以嗎？”

仿佛有點委屈，又有些氣惱的聲音傳過來，何雲舟不由苦笑了起來。

“可是你最近不是很忙……”

“不忙啊。”

霍铮十分斬釘截鐵地說道。

其實何雲舟也不太明白為什麽霍铮對于接他這件事情如此就執着，但原本還想拒絕的他，在餘光裏瞥見了歐陽城林專注的視線。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

何雲舟心念一動，語氣倏然一軟，然後便沖着霍铮說出了小餐廳的地點和名字。

按照他的想法，有霍铮做借口，他與歐陽的這場飯局必然需要提前結束才對——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想法也沒有錯，霍铮的車來得非常快，快到歐陽城林敘舊的話壓根沒說完，馬路邊上就已經響起了高級轎跑那十分有辨識度的巨大轟鳴。

“……”

隔着小餐館稍微有些肮髒的玻璃，何雲舟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那輛浮誇到讓人忍不住皺眉頭的流線型跑車，半晌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霍·覺得自己超□□·一定可以碾壓情敵·自信滿滿·铮

何雲舟：……并不想走出餐廳認領那個人。現在改口說兩人只是普通朋友還來得及嗎？

……

至于歐陽，心情很複雜。

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