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徐白伏在謝平川的懷中,下巴剛好抵着他的肩膀, 她沒覺得氣氛旖旎, 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是謝平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信任感。

“我聽到了,”徐白道, “你剛才說喜歡我。”

夜幕深廣,她看向頂樓花園的後方,花草樹木繁茂成堆, 玻璃牆中透着白光。

她偏過了頭, 像撒嬌使性子的小貓,用臉磨蹭謝平川的肩膀, 強詞奪理地要求他:“你再說一遍嘛, 我還想聽。”

謝平川反問道:“你真的想聽?”

徐白沒聽清,腦子又暈,她稍微擡起頭, 耳朵蹭過謝平川的脖頸, 發絲拂過他的側臉, 勾得他也無法思考。

謝平川擡起手,重新抱住了她:“你沒有回應我, 我還要再說一遍,不是死纏爛打麽?”

徐白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很大方地敞開心扉:“我也非常喜歡你……像達芬奇說的那樣,一顆雞蛋可以畫無數次,一場愛情只有一次, 我從小到大,只有那麽一次,全部都給了你。”

徐白貼着他的耳朵說話,話語間的停頓處,帶着醉酒後的喘息。

謝平川不知道她從哪裏學來的這些甜言蜜語。

他忍不住揣摩她的話。尤其是“只有那麽一次,全部都給了你”,聽完沒有別的感受,只有一種寧靜的喜悅。

仿佛躁動的海水被撫平,帶來了月夜下的浪潮聲。

謝平川終于意識到,此刻的徐白有問必答,毫無保留。

他把懷中的徐白扶正,看着她那一雙水波蕩漾的眼睛,緩聲詢問她:“你十八歲那年,打電話和我告白,說好了要等我,為什麽後來……”

徐白低下頭,好像很難過:“因為你那個時候有女朋友啊。”

她不知想起了什麽,竟然說着說着就哭了。

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落在謝平川的手臂上。他起初用手指擦,後來靠近她的臉,輕輕吻她,沿着一道水痕,吻到她的下巴:“你真的喝多了。”

謝平川低聲道:“我沒交過女朋友。”

徐白使勁搖頭,奮力辯駁道:“你有,她還給我打過電話。”

謝平川依然不信,只當她胡言亂語:“什麽時候的事?”

徐白記不清具體的時間,畢竟那發生在很久以前。彼時她接完電話就哭了,如今想起來又哭一次,她還記得那個女生是華裔,說一口流利的美音,知道謝平川的很多習慣,多到連徐白都不确定。

父母離婚是因為什麽,徐白從沒有忘記過。她害怕自己處于同樣境地,十八歲那年過得異常煎熬。

她不是沒有想過,謝平川這樣的人,放在哪裏不顯眼?她沒有資格要求他,最好也別擋他的路。

她腦子裏閃過千種雜緒,偏偏嘴巴好像打了結。

徐白說不出話,嗓子也開始疼。她就這樣低着頭,像被遺棄的小狗。

謝平川見狀,開始回憶當初: “我念本科的時候,在公司裏帶隊,參加了實驗室,還要兼顧學業。”

他擡起徐白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所有的空閑時間裏,我不是在想你,就是在想工作。哪怕你喝多了,想法也要符合實際……”

後一句話的語氣,類似于批評下屬。謝平川很快察覺,立刻壓低了聲音:“還有,小白,別哭了。”

他放開了徐白,吻過她的額頭,繼續哄了一聲:“你想回家嗎?我送你。”

他聲音低沉又好聽,鼻梁抵在她的耳後,舉動說不出的親昵。

徐白非但沒有服軟,還和謝平川翻起舊賬:“我十五歲的時候,你曾經和父母說過,只把我當做親生妹妹。”

她小聲道:“我一直都記着的。”

然後時刻提醒自己的位置。

想起曾經受過的委屈,徐白忍不住擡頭看天。她瞧見夜幕中挂着無數星星,一閃一閃像是銀河的眼睛。

在過去的十年歲月裏,她學會了一種安慰自己的方法——那就是擡頭望天。和宏大的宇宙相比,人類只是渺小如浮塵的存在,哪怕百年光陰,亦不過眨眼一瞬,她理當學會看開。

可是這一次,她看不破紅塵,她庸人自擾:“你把我當妹妹,還親我的額頭,還說喜歡我……”

謝平川僵硬了一瞬。

徐白賭氣道:“我要回英國。”

謝平川一言不發,徐白便準備起身。

她的人生規劃很完整:“我要去英國做中文老師,宣揚我國傳統文化,教大家聽民樂,吃八大菜系,你不要攔我。”

謝平川反而失笑。

“你以為郵箱裏的招聘廣告,是自己飛過去的嗎?”謝平川按住了徐白的腰,把她重新固定到自己的腿上,“我在領英上找到了你的聯系方式,定時定點給你發送郵件,你回國應聘的前一周,我就知道了你的航班號……我在等你畢業。”

徐白沒反應過來,聽得有點懵。

她沉思了一會兒,遙望遠處的立交橋、閃爍不定的紅綠燈、川流不息的車輛,她的憤怒也仿佛跟着車流,随風而散了。

可是徐白還沒忘記:“你确實說過,你對待我,就像對待親妹妹。”

謝平川仔細回憶,依稀記起了這件事。

他立刻退讓:“我當時說錯了話。”

他靠近徐白的側臉,語聲和夜風一起,傳進徐白的耳朵:“應該這麽說……”話中一頓,嗓音更低:“我把你當成小公主。”

徐白被他蘇得腿軟。

她不再鬧別扭,複又變得乖巧。

但她因為神志不清,沒過多久,便和謝平川說起了英文,這時謝平川還能與她流暢對話,兩人談天說地,聊到古往今來。

然而好景不長,謝平川不知碰了徐白哪個地方,她便開始講起了法語,無論謝平川如何打斷,徐白都像是法語節目主持人,摟着他的脖子說一些……他一點也聽不懂的句子。

謝平川頹廢了一會兒。

徐白卻覺得累了,她趴在他的肩頭,安靜了好一陣,再到後來,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夜色如墨,遠處車來車往,近旁風動,只有草木搖影。謝平川擡起一只手,摸到徐白的腦袋,講出他會的一句法語:“Je n'aime que toi.”

意為“我只愛你”。

可惜徐白沒有聽到。

她睡的像一頭豬。

謝平川不知道徐白的家門鑰匙在哪裏,他試着叫了徐白幾次,但是徐白被他叫醒後,竟然還有起床氣,她只回答了一句:“好困,別吵我。”然後又靠着他睡了。

好在她說的是中文。

謝平川再三斟酌之後,将徐白打橫抱起,通過電梯來到一樓。他把徐白抱進了車裏,順利将她帶回了家。

謝平川的家離酒店不遠,是一所設施完善的高級公寓。他常年獨自居住,又不喜歡客人來訪,房子裏可能缺少活力——這是季衡的評價。

作為謝平川多年的好友,季衡曾經上門拜訪過一次。拜訪完畢,季衡試探道:“你是不是有強迫症?”

謝平川承認了。

有別于一些單身男性,謝平川的家十分幹淨。

雖然沒有什麽客人,客房也被收拾整齊——正好今晚派上用場。謝平川走進家門後,就把徐白放到了客房,他脫掉了她的高跟鞋,又給她蓋了一床薄被。

卧室裏開着中央空調,氣溫保持在二十五度。謝平川擔心她着涼,沒過多久,他拿來一床羽絨被。

徐白在床上翻了個身,半張臉埋在枕頭裏,發絲也擋住了臉頰。皮膚就像雪白的糯米糕,隐隐泛着珠光般的粉色。

謝平川低頭審視片刻,終歸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臉——反正她今晚也不會醒。

卻不料徐白小聲道:“哥哥……”

謝平川回答道:“我在。”

徐白貼緊枕頭,受到現實的誘導,在夢中和他對話:“你別走。”

她喝了高度數的白酒,晚上又哭了好一會兒,困乏到半夢半醒,聽見謝平川和她說:“不走,我一直在。”

徐白斬釘截鐵道:“騙子。”

她順着床單,往下一滑,躲進了羽絨被裏,只露出小半張臉。

謝平川惦記着徐白全身上下,表面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他走到門邊,關上了卧室燈光:“你繼續睡吧,有事叫我。”

這一覺睡到了午夜。

徐白是餓醒的。

她總算恢複了理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可能是因為腦子好使,回顧今天晚上的對話,她全部記得清清楚楚。

包括她向謝平川解釋“徐小白D”這個微博名的意思,還有各種掉眼淚撒嬌耍賴,這些記憶仿佛烙鐵一般,深深燙印在腦海裏。

以及那一句,謝平川那一句:“我把你當成小公主。”

這句話就像罂粟花,開得熱烈而繁茂,在剎那之間瘋長,長滿了徐白的心房。

她走下床,光着腳踩在地毯上。

才剛踏進正廳,書房就傳來人聲:“你醒了?”

徐白轉身,面朝書房:“是啊,我剛醒。”

謝平川拉開書房的木門,在光影交界處和她對視。

他穿着居家的衣服,衣領也比平常低,而且似乎剛洗過澡——因為徐白靠近幾步,就聞到了沐浴露的味道。

徐白望向房間內部,發現臺燈還亮着:“你在看書嗎?”

謝平川讓她進門,同時回答道:“正準備睡覺,快十二點了。”

他随手整理書桌,問起了徐白的狀況:“你想吃飯嗎,還是想洗澡,不過沒有你的衣服,你只能穿……”

謝平川尚未說完,徐白捧起一本書,擡頭看向了他:“我穿你的衣服嗎?”她羞澀的時間很短,短到可能根本沒有,接下來的話就是:“好啊,我去洗澡了。”

謝平川聞言一頓。

他把徐白帶到卧室,打開一個立式衣櫃,從中拿了許多衣服,讓徐白自己選一件。

徐白挑了一件純棉的T恤,比劃了一下剛好遮住臀部,她拎着這件衣服,貌似随意地問道:“哥哥,你沒有女朋友吧?”

謝平川關上了衣櫃的門。

卧室裏的燈光也是冷色調,床單和被罩一片深灰,謝平川站在衣櫃門前,猜想徐白酒後睡了一覺,恐怕不記得晚上發生了什麽。

他漫不經心道:“沒有。”

出乎他意料的是,徐白踮起腳尖,偷親了他的臉:“那你現在有了。”

她說完就跑了。

謝平川一個人站在原地,聽到浴室傳來嘩啦的水聲,他沒有繼續歸納衣服,收拾房間,雖然他有這方面的強迫症。

謝平川返回了書房。

他覺得卧室的床不夠大,當年只考慮了單人床,是他的失策。

等到徐白洗完澡,穿着謝平川的衣服,溜到書房找他的時候,她就見到謝平川正在浏覽網頁,好像是打算換一張雙人床。

徐白沒有湊近,她坐到了鋼琴邊。

她大概明白“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的道理。

片刻之後,書房響起一陣鋼琴聲。

徐白彈的這一首曲子,還是初中那年參加校慶,謝平川曾經一小節一小節帶她練過的曲子。可她彈得斷斷續續,并不流暢。

直到謝平川坐在了她的身旁。

徐白仍然在彈奏鋼琴曲,她故意彈錯了幾個音節,謝平川便像從前一樣,伸出左手撫上琴鍵,為她糾正犯下的錯誤。

兩人指尖相碰,琴聲不曾停歇。

徐白道:“你喜歡我嗎?”

“專心彈你的琴。”謝平川回答。

徐白卻笑了:“你一點也沒變。”

他們并排坐在鋼琴凳上,徐白側着身子偏向了他:“哥哥,我好想你。”

琴音一頓。

徐白繼續問:“你有沒有夢見過我?我總是夢到你。”

謝平川微微擡頭,左手仍然在彈鋼琴。

“最多的一個晚上,可能夢到了四次,因為睡了會醒,醒了又睡……”徐白回顧以往,幾乎毫無保留,“我剛醒來的時候,分不清什麽才是現實。弗洛伊德說夢是壓抑的欲望,你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嗎?”

她的表情達意,似乎委婉又直接。

徐白的話還沒有說完,謝平川就摟住了她的腰。他的手指緩慢上移,好像在等待徐白的回應——但她并沒有給出任何反饋。

謝平川的手摸到了她的後頸,指尖深入她柔軟的發絲,她順從地擡起了下巴,注意到謝平川低頭了。

琴聲戛然而止。

鋼琴凳長約一米,徐白一動不敢動。她感受到了他的呼吸,交纏抵入唇齒之間,誘發接吻時不知深淺的悸動——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溫柔,心髒好像化成了一汪潭水,水中波紋蕩漾,倒映着窗外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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