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談

謝璋本想向買家買下,但此和田玉世間唯二,買家說什麽也不肯賣,謝璋也只好作罷。

回去的路上,他一面想着景行為何會和千裏之外的蘭州有幹系,一面又思忖着要不差個人直接“借”回來得了。

既是傳家寶,即便是家族沒落,那肯定也是要傳承下去的。

難道……景行的身份有異?

謝璋有些頭疼。

當初借機接近景行的時候,确實發現了這個人許多隐晦的怪癖。譬如懼怕黑暗與封閉的地方,譬如與母親如仇人般的關系,又譬如,那個重病且從來不曾露過面的前禦史大人。

謝璋頂着蘭州幹燥的微風,回想着很久以前與景行在密道裏發生過的事。謝璋常年身體泛涼,骨肉裏都是冷卻的血,但那日景行手腕處溫熱的觸感猶在記憶之中,萦散不去。

他清了清嗓,莫名覺得有些口幹。

好在剛自驿館中休憩完整的宋徽前來,及時制止了謝璋的思緒。

這個弱不經風的戶部侍郎大人,眉目剛正,常年端着一副憂慮民生的神情,小小年紀就一副老派的姿态,臉上猶帶着兩三分因長途跋涉而漫上的病态。

“謝小将軍,您去哪了?”

謝璋胡扯道:“體驗一下蘭州的風土人情。”

他倒是體驗了,但宋徽顯然看起來氣的不輕,但礙于身份,只好板着臉說道:“前線傳來戰報,前些天柔然只是戰略性撤退,現下那巴圖爾不知哪裏彙了三千兵力,欲卷土重來。”

宋徽之前已與謝璋有所往來,但對他的印象也僅在大理寺卿的纨绔獨子這一點上,雖說目睹到夏履對謝璋的所作所為,但一心撲在國事上的他也并未過多關注。

是故此次皇帝派謝璋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聖命難測,眼下也只能指望這個半吊子統帥能起點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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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宋徽便看見謝璋神色一冷,提步就走。

兩人一路疾馳,匆忙趕至前線。孟鳴争在營帳內正急得團團轉,見謝璋趕到,連忙迎了上去。

“承湛!”

謝璋雖說是被趕鴨子上架才來到蘭州,但到底是慕容燕欽點統帥,即便是臨時的,現在孟鳴争也只能等待謝璋的命令。

然而當謝璋掀開帳簾,看到孟鳴争的第一眼,腦中閃過的念頭不是如何打散以巴圖爾為首的柔然軍隊,而是慕容燕真正的目的。

蘭州戰時緊迫,但還不到危急的地步,慕容燕卻将他這個心腹大患,派往另一個心腹大患的地界,難道只是為了與夏履互相争權?

謝璋的腳步慢了下來。

如果他将這次一事處理妥當,大渝不必交予十座城池,之華不必遠嫁和親,夏履必然會對自己這個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人起殺心。如果沒有處理妥當,那麽謝璋面臨的,定然是慕容燕無處安放的滔天怒火。

所以此次,無論從何種方向着手,對謝璋來說,都是處于一個極其不利的境況之下。

但他不能選擇後者,作為之華的兄長,他不能讓之華處于這樣一個兩難的境地,他必須選擇前者。

将騷擾大渝數十年的柔然蠻子,趕出蘭州。

孟鳴争那一頭,見謝璋仍閑庭漫步般地走入賬內,急急忙忙地扯住了他的衣袖,道:“柔然已渡黃河,承湛,下令出兵!”

謝璋方放下思慮,不慌不忙地說道:“不能出兵,應聽從皇上旨意,和談為先。”

“和什麽談!”孟鳴争甩袖怒道:“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們打了這麽久,現在示弱,不是竹籃打水嗎?”

孟鳴争站在一名将士的角度,自然是希望戰時越短越好,時間越長,對兵力來說就是一種無意義的消耗。

然而謝璋顯然另有考量,但他卻仍狀作一副迫于老皇帝壓力而不得不和談的模樣,自顧自地說道:“先和談吧,我親自帶兵去。”

話說至此,孟鳴争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能再多說。兩人出了統帥營帳,外邊已自動集結好了兵力,見孟鳴争出來,立刻昂首挺胸,預備一戰。

謝璋站在前方,卻沒有得到一個眼神。

但他不為所動,在一片安靜中開口道:“前方五百戰士,随我至黃河口,與柔然軍當面和談。”

這些将士們之前就聽說過有一個纨绔子弟要橫空而來做他們的臨時統帥,本就對破頗有異議,眼下親眼見到此人,一眼看去細皮嫩肉的面若好女,頓時鄙夷盡顯。在謝璋說完和談一事後,眼中的輕視更是毫不遮掩,更甚者,謝璋還能聽見陣列裏傳來幾聲噓聲。

孟鳴争本欲喝止,就見平日裏和顏悅色的謝璋,眼中冷光盡顯,他微微擡起了下颚,冷冷道:“誰發出的聲音?”

無人作答。

謝璋輕笑一聲,又問了一遍。

陣列裏的将士們皆默契地緘默其口,無聲地表達着自己的輕蔑與不滿。

這些常年在夏履手下撒野慣了的人,除了夏履誰也不放在眼裏,軍中以下犯上的事情怕是比謝璋想象中的還要多。再過不久,夏履勢力更大,恐怕那慕容燕親臨,現在的情景都可能會重演。

只見謝璋向前邁了半步,不帶感情地說道:“既然沒人承認,那便一起受罰吧。”

陣列中頓時傳出一陣雜亂的嗡嗡聲,不多時,一個壯年男人滿臉憤恨,出列道:“是我說的!”

“是你?”謝璋轉過頭,那雙桃花眼再沒了平日裏的風情流轉,一呼一吸間皆泛着冷冽的寒光,“來人,拖出去斬了。”

壯年男人一愣,複而暴起道:“你憑什麽斬我!夏将軍都不會斬我!”

謝璋一個眼神也未給他,半晌見無人動靜,才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怎麽?要我親自動手?也不是不行。”

說話間謝璋已自旁邊兵器架上拿了一把長刀,一步步朝壯年男人走去。

孟鳴争連忙勸止了謝璋的動作,于是立馬有人将方才那頂嘴的壯年男人拖了出去,怒罵與咆哮聲響徹在軍營中,久久不絕。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直到那男人的叫喊聲戛然而止,這群生活在無邊散漫中的将士們,才終于如夢初醒。

一片詭異的寂靜中,謝璋再次開口:“還有人有異議嗎?”

于是方才還噓聲陣陣的将士們,俨然一群被斬了雙翼的鳥雀,一聲不吭地随着謝璋前往柔然軍的駐紮地。

先有前鋒朝柔然軍發出訊號,故等謝璋一行人到的時候,正撞上嚴陣以待的柔然軍隊。

宋徽在謝璋耳邊說道:“小心行事,皇上十五年前打敗了柔然的第一勇者艾則孜,他們一直懷恨在心。現在帶領柔然軍隊的,是艾則孜的兒子,巴圖爾。”

謝璋一面點頭,一面詫異地看了宋徽一眼:“你怎麽也來了?”

宋徽反問道:“我為什麽不能來?”

恰時巴圖爾被一群柔然大漢圍在中央,一眼瞧見了馬上的謝璋,頓時笑出了聲,回過頭對身邊的人說道:“他們大渝沒人了嗎?派一個小白臉來跟我們打?不怕被打得尿褲子回家喊娘?”

哄笑四起。

巴圖爾聲音宏厚,聲聲入耳。謝璋前方陣列中有人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回頭看了謝璋一眼,就見這個纨绔子弟就像真的聽不懂巴圖爾的話中話似的,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不好意思,我娘很早就死了,喊不了。”

只見巴圖爾的神情頓時冷了下來。

謝璋仍無知無覺地說道:“此次我不是來打架的,而是想要與你們和談。”

“和談?”巴圖爾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語調揚高,嗤笑道:“小朋友,你爹有沒有教過你,和談要拿出和談的姿态來,不然顯得不真誠。”

謝璋雖是不被西北将士們承認的一個半吊子統帥,但到底是代表的大渝。眼下被如此看輕,自然就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憤慨,剩下的一部分,皆是在暗自辱罵謝璋的低聲下氣。

這些血氣方剛的男兒們,不明白為何不直接與柔然兵戈相見,反而像那些酸腐的文人一般,耍起了嘴皮子。

然而大渝崇武輕文多年,早被那在位者養成了狂妄自大的性子,認為除了大渝其他都是小魚小蝦,頃刻就可碾壓。殊不知,這些飽食終日的小蝦身後,早就有暗蛟長成滔天巨浪般,虎視眈眈。

謝璋對碎語閑言置若罔聞,露出了一個好奇的神情,傾身問道:“那巴圖爾将軍想要什麽姿态?”

巴圖爾輕蔑一笑嗎,道:“簡單,你親自到我柔然大營中,我便以貴賓之禮相待,和談一事便也好說。”

他這一句話說的暧昧又陰毒,站在身邊的柔然大漢們皆在對視間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夏日的蘭州有些讓人煩躁的悶熱,謝璋卻猶如靜坐禪室,額間甚至沒有冒出一滴汗漬。

座下的馬匹有些煩躁地蹬了蹬腿,謝璋坐于馬上,無悲無喜的視線落在了巴圖爾的身上。

空氣中有片刻的寧靜,靜得能聽見樹葉被微風吹動的沙沙之聲。

只見半晌默不作聲的宋徽,幾步來到謝璋身邊,冷靜地出了聲:“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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