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花落
巴圖爾雖然看輕謝璋,但多年來帶兵打仗的經驗,讓他養成了獨有的警惕之心。饒是不把謝璋這個小雜碎放在眼裏,巴圖爾也不會掉以輕心。
那麽放出孟鳴争一個障眼法,就夠了。
巴圖爾會以為謝璋在放出第一個障眼法之後就會帶領大渝軍突襲柔然,遂在謝璋派遣第二波将士之時,他就親兵上陣。
然而真正的謝璋,此時正一個人穿梭在無邊的黑暗中,耳邊是夏蟲嗡鳴。西北的夏夜不比京城裏的熱鬧,連風聲都透露出許多蒼涼之意。
謝璋不喜歡西北,也不喜歡戰場。兒時那些殘忍血腥的畫面,到如今還會時不時出現在他的夢裏。
他畏懼它,猶如畏懼黑暗;也渴望它,就像渴望光明。
只是在此時此刻,在這被無邊黑暗包裹着的深沉之中,謝璋不可抑制地想起遠在京城的景行。
景行目的明确,頭腦冷靜,行的每一步都只為自己。而謝璋自己呢?身而為此,似乎這輩子也只能為這份執念耗盡最後一滴心血。
謝璋飛身掠在林間,直奔柔然軍營中最碩大的那頂營帳,他知道,宋徽定然會在這裏。
軍營中有主軍出陣的零落之感,零零散散的守營将士們或聚成一團拉扯着家長裏短,或背靠着長杆昏昏欲睡。松懈之下沒有一個人發覺謝璋已悄悄将主營帳前的将士敲暈拖入了賬內。
謝璋輔一進帳,一眼就瞧見了被五花大綁在角落的宋徽。頓時愧疚萬分,連忙上前為其解綁。
起先宋徽還有些抗拒,在發覺眼前之人是謝璋之後,方才舒了一口氣。
謝璋将宋徽扶起,歉意滿腔:“是我思慮不周,害大人受苦。”
宋徽臉上皆是被這些不知輕重的柔然大漢們拉扯時磕碰出的傷,有的竟已深可見骨。他不甚在意地皺着眉,說出的卻是其他:“我方才留意到了柔然糧草的儲藏之處,你跟我來。”
謝璋一愣,複而無奈道:“大人身上的傷口不疼麽?不然我先為你處理下?”
哪知宋徽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登時睜大了眼,頗帶怒意道:“處理什麽?計劃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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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璋無言以對,敗給了這個眼裏心裏都是江山社稷的死腦筋大人,遂任由他拖着傷敗的身子,一步一磕絆地走向柔然軍隊的糧草倉。
在宋徽孤身進柔然軍營之前,他與謝璋就有過溝通,此次柔然渡過黃河,帶兵打仗帶的糧草定然不多,若能從此處下手,說不定能一勞永逸。
遂宋徽先假借和談之意,來到柔然軍營,實際上是觀察到行軍時最重要的糧倉之地,到時只需做做手腳,便能讓柔然吃個大虧。
宋徽與謝璋隐藏在黑暗中,走的又是極為偏僻的小道,沒了巴圖爾的柔然軍營,亦是如同一盤散沙。謝璋兩人輕而易舉地繞過所有将士,來到了糧草倉。
柔然土地本就貧瘠,去年征戰四方搶掠下來的糧食估計大半都用到了軍營上,謝璋估摸着到了秋季,餘糧大約已經見底,所以柔然才會迫不及待地勒索慕容燕。
但這個時機未免也太巧了些,偏偏是在夏履受慕容燕牽制不得回西北之時。
謝璋不得不思慮兩者之間存在的關系。此事也總讓謝璋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他心思百轉,時間卻只是瞬息。宋徽站在身側,望着糧倉便的重兵,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到底是糧草重地,巴圖爾不會對其放松警惕,現下投不了毒,可怎麽辦?”
謝璋卻睜大了眼,訝異道:“原來大人想的是下毒?”
“……”宋徽不明所以,吶吶道,“難道不是嗎?”
謝璋無奈地笑道:“下毒的點子,好是好,就是耗時又耗力。若是來糧倉下毒,怕是下到天亮也下不完。”
宋徽尴尬道:“那應當如何?”
風恰時吹起了謝璋的發梢,他伸出手,似乎實在感受夏風的撫摸,而後回過頭對宋徽到:“宋大人,你看看現在吹的是什麽風?”
宋徽凝神片刻,道:“南風,偏東。”
“不錯。”謝璋笑道:“那宋大人再看看,我們現在所處之地,是何方?”
宋徽翹首看去,柔然軍營處在高闊的山丘之處,而糧倉,大約是巴圖爾想要更加方便地監察,偏偏将此設立在了山丘的最高處。而兩人此時所站之處,正處于整個軍營的最東之處。
若有人添柴加火,趁着這場風未息之時,點燃糧倉,那便是一番絕美的景象。
宋徽頓悟,回過頭見小謝将軍如同孩童般愉悅地拍了拍手,道:“自從十五歲那年來到蘭州軍營,我就不曾在外放過火,眼下時機難得,宋大人,看好了。”
宋徽無語片刻,暗道原來謝璋真如同傳聞中那般頑劣不堪,也不知道誰家那麽倒黴,碰上謝璋這個玩火都不帶害怕的。
大理寺大火中逝去的卷宗們,向宋徽表達了無聲的控訴。
大火燒起來的時候,謝璋正腳尖輕點,帶着宋徽遠離了這場如同絢爛的亡魂盛宴。火苗明明滅滅印在謝璋的眼中,仿佛每個午夜夢回不曾熄滅的點點繁星。
他不知在其中看到了什麽,眼神專注又懷念。宋徽側身看時,似乎還看到了點轉瞬即逝的陰鸷。
“走水了!走水了!”
柔然軍營中的人後知後覺發現了自己打仗的後路被人一把火點燃,連忙召集軍營中僅剩不到半數的士兵們前去救火。然而風聲不知是否聞到了火焰的味道,霎時間舞動起來,和着人們焦急的呼喊,如同一場熱鬧的無聲劇。
巴圖爾帶兵行至陣前,與“謝璋”你來我往地嘲諷了幾句,方才發現了其中的不對,于是長槍直挑,将馬上的假謝璋掀翻在地,才覺中計。
他馬不停蹄地趕回軍營,見到的就是鋪天蓋地的烈火與呼喊。
巴圖爾目眦盡裂,未等大火被撲滅,就帶着柔然所有的兵力直下黃河,向着蘭州來勢洶洶而去。
此時夜色将近,有紅霞泛起。
謝璋與宋徽歸隊,謝璋囑咐将士将體力不支的宋徽帶回了蘭州的軍營中。再轉頭時,就看見不遠處人馬攢動,揚塵萬裏。
他短促地笑了聲,回過頭見孟鳴争的近衛已經帶着剩餘的軍陣與第二波軍陣會和,于是朝身邊的人吩咐道:“給我一把弓箭。”
巴圖爾逐漸逼近,游牧民族的優勢就在于馬上,無論是捕獵,游行,還是娛樂,這個馬上部落,都可以将缰繩拉出長弓的氣勢。
憤怒至前,巴圖爾怒吼道:“謝璋小兒!将你們渝朝的陰謀詭計學了個十成十!”
謝璋長身玉立,負手便也上了馬,道:“兵書有雲,兵不厭詐。”
巴圖爾氣紅了臉,連頭頂的帽子都似乎遮蓋不住他兩耳噴出的怒氣。在座下之馬的嘶鳴聲中,巴圖爾冷冷道:“我若想打,你們這群老弱病殘頃刻就會被我大柔然踏為灰燼。”
謝璋淡淡道:“可你們沒有後路。蘭州處絲綢之路,有源源不斷的戰事補給送來,你們,沒有。況且在前一刻,僅剩的糧草也都被湮滅在大火之中。”
巴圖爾一時無言,但不甘就此被謝璋擺一道,仍硬着頭皮道:“柔然兒郎從不懼外敵,謝璋你敢不敢應戰!”
其實到了此時,巴圖爾早已是強弩之末,只不過礙于顏面,不願意屈降,他想看看謝璋到底會說出什麽樣的條件來。
然而謝璋此時早已不似昨日談判之時那般柔軟可欺。昨日還被柔然大漢們輪番嘲笑單薄秀氣的謝璋,此時此刻立于馬背之上,眉目凜冽,目光含霜。巴圖爾遠遠看去,竟在其中看出了點陰狠的模樣。
只是未等巴圖爾反應過來,那邊謝璋已飛速拉弓放弦,小而巧的短箭破開空氣,夾雜着呼嘯之聲朝巴圖爾飛射而去。
巴圖爾瞠目結舌,避無可避,眼睜睜看着利刃直逼面門,而後“铮”地一聲釘在了巴圖爾身後的一棵樹幹之上。
空氣中只聽得巴圖爾恐懼的呼吸聲。
謝璋放下弓,遠遠地朝巴圖爾露出了一個淺笑:“夏履将軍武功高強,做事雷厲風行讓人膽寒,也震懾了柔然多年,在下十分佩服。但我朝從不缺能人之輩,望将軍不要掉以輕心。我們宋大人的話已經帶到,其他的悉聽尊便。”
一時無人說話,只有謝璋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若将軍執迷不悟,那便看看,到時你們迎來的是之華公主的鳳冠霞帔,還是我大渝西北軍的鐵騎。”
。
至此,柔然軍糧草被毀,作戰能力已斷,便打算灰溜溜地原路返回。
但謝璋與孟鳴争想趁機為大渝剝削點好處,譬如進貢之物的貴重程度,數量多少等等。
然而還未等謝璋與孟鳴争商量完全,從京城就傳來了一個令謝璋渾身發冷的消息。
慕容之華于五日前病逝于桃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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