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分道

因為心裏藏着事兒,林稚一夜無眠, 默默地在沈煥的懷裏躺了一夜的屍。

約莫過了三個時辰, 林稚似有所覺地睜開眼, 看着和他“睡”前毫無變化的昏暗夜色, 心想,若是在修真界,眼下草葉上凝結的露水大約都已經幹透了。

他想了一堆有的沒的, 忽覺腰上一緊, 整個人又被動地與沈煥挨得更近了些。原本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因此進了風,陰寒的氣體竄上他的脖子, 他不由得微微打了個寒顫。

下一刻便感到有一只手探出來,把被角壓實了。那人好像知道他哪裏受了涼, 掖完被角後又徑直把掌心貼向他頸項。

做完這一切,手的主人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似的, 無名指蜷曲了一下, 到底還是沒松開, 指尖輕輕地點在了那一小塊皮膚上。

依稀間有暖意蔓延開來。

絲滑的布料緊貼着他的脖子, 卻再沒了往昔的涼意。林稚這才恍然發現, 他竟然在這制冷裝備過度完善的寝宮裏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舒适。

來魔界這麽久, 他終于過上了有人暖床的日子, 那個人卻是沈煥。

林稚心情略有些複雜。

好好的反派劇本, 怎麽就搞到床上去了呢。

沈煥明顯沒有睡回籠覺的需求,卻也沒有點個燈的意思,只是在仿佛永遠也等不到日光的幽冷魔宮裏緊緊地摟着他, 力道之大,甚至讓林稚感到了疼痛。

但是他作為一個被以下犯上,“滿心屈辱”的魔君,此時必然是沒有心情去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勒疼了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的,于是他便無動于衷地側躺着,望着垂下來的床幔發呆。

漫長的沉寂裏,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沈煥表現得與昨晚判若兩人。他好像忽然失去了折騰林稚的興趣,規規矩矩地摟着林稚。只是雙手越來越緊,顯然心境并不平靜。

好半天,他方才松手,與此同時,四壁上有圓潤的珠子漸漸放出了柔和的光華,溫暖的,透着絢麗的紅色,宛若冉冉升起的朝陽。

林稚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在這僞造的“天光”裏,沈煥翻身下床,不緊不慢地穿上衣裳。林稚面無表情地看着“晨曦”裏他的身影,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這光景有些許不對味兒。

但他沒琢磨出來。

沈煥扣上了碟躞帶,轉過身來垂眸望他。逆着光的緣故,半張臉都隐在了陰影裏,臉上表情看不分明。

看了片刻,他才往床邊邁了一步,俯下|身來。

這個架勢頓時讓林稚又想起了被迫喂血的種種,簡直怕了他了,忙往後縮了縮,警告性地瞪着對方,眼尾收成一線,在這一刻竟有刀鋒般的淩厲之感。

十分有君王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可惜了,是只被拔了爪子的老虎。

沈煥半點不停頓地摁住了他的肩,微微一低頭便吻住了他。

唇齒相貼的一瞬間,林稚只覺得靈魂都條件反射地顫栗了一下。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什麽随着這一吻消散殆盡,躲又躲不掉,打又打不了,只能被迫消受美人的恩情,索性破罐子破摔,任親任摸,還分出了心神不着調地想,沈煥別是在吸他的精氣吧?

沈煥察覺到他的不專心,懲罰性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珠,卻沒再繼續,退開一步,直起身來,在滿室清輝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只是看着,一語不發。

他把自己的情緒嚴絲合縫地藏了起來,林稚委實猜不出他在想什麽——也不大想猜,他對這個和自己的暗戀對象太過相似

的人總是抱着回避的心思,有心避免自己在對方身上投入太多的關注。

可大約是四周寂靜得過分,明明從沈煥的臉上表情裏,他什麽都看不出來,卻還總有種“他在傷心”的錯覺。

這個錯覺反映到他腦海裏,就變成了“沈煥在傷心”五個大字。

不是別人,是沈煥啊。

連帶着林稚的心也跟着酸了一下,幾乎連直視沈煥的勇氣都要喪失了。

好在,沈煥只是望了他片刻就體貼地走人了。

林稚如釋重負,僵硬的身體放松下來,不自覺地往一邊滾了滾。

滾完了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一時之間自我了斷的心都有了,連忙繃緊了神經,預備接受“懲罰”。

卻遲遲沒等到。

他愣了一下,閉目內視,發現一身靈氣比前些日子要活躍許多,仿佛在慶祝終于掙脫了某樣枷鎖。

林稚幾乎是瞬間便想到了沈煥臨別前留下的那個突兀的吻。

他還真是被吸了“精氣”。

沒了束縛,神識自發地延伸出去,感知到了門外立着的一條人影。

林稚收斂了心神,火速把自己捯饬妥當,确認自己恢複了魔君的風采,這才走到了屏風外的椅子上坐下,揚聲道:

“容愚。”

門外的人應聲而入,單膝跪在他腳邊,低頭道:“君上。”

林稚垂睫瞅了瞅他一時興起收的一身黑的屬下,腦子裏忽地冒出一個念頭,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了:

“你擡起頭來讓本座看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這個心腹在單打獨鬥的時候,可是以“千面”出名的。

容愚不明所以地仰頭,目光是躲閃的。

林稚就不由得在心裏扼腕,都怪他當年下手太狠了,好好的一個魔頭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連正眼看人都不敢了。

但他也不嫌棄,又吩咐道:“站起來。”

容愚猶豫了一下,慢慢地站起來。

他比林稚矮了半個頭,但說起來也算得上是身量颀長的男子,樣貌也還過得去,只是……

林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裏就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挑剔。

只是遠遠比不上沈煥。

身段不如,相貌不如,氣質更是被甩了十八條街。

這可是他的左使,他的心腹,結果就這麽被沈煥比成了菜市場掉在地上都沒人要的枯菜葉,他多沒面子。

林稚心裏這般想着,面上卻不露分毫,指關節輕輕地在扶手上扣了扣,淡聲道:

“你變個模樣給本座瞧瞧。”

容愚一愣,小心翼翼地詢問:“君上要屬下變成什麽樣子?”

上道!

林稚假裝思考了一下,漫不經心地道:“就沈右使那樣罷。”

容愚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懼怕,脫口道:“右使大人……”

他自知失言,忙惶恐不已地閉了嘴,觑着男人的臉色,不敢再拖延,硬着頭皮快速地點了身上的幾處穴位,雙手連連掐訣,最終變做了沈煥的模樣。

他的業務能力還是過關的,林稚一眼就看出,這确實是沈煥的樣子。身高,肩寬,五官的細微之處,無不像了個十成十,便是氣質也被他盡職盡責地模仿了個七八分。

他垂着眼簾,向林稚不卑不亢地道:“君上。”

很像。

林稚的心裏卻毫無波動。他凝神思忖了片刻,又下了一串命令。

容愚恐再失言,什麽都沒說

,悶頭按照他的指示調整了一下表情,到最後甚至換上了一身月白的廣袖長袍,衣袂飄飄,臉上笑意微微,烨然若神人。

依然是樣貌像了個十成十,氣質有八分像。像留仙宗上清寂真人座下的小弟子,也像林稚現實裏曾經的那個高中同學。

然而再怎麽像,林稚還是沒法把他和“沈煥”聯系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地端詳了他半晌,最終興致索然地一揮手,道:

“下去罷。”

容愚忙不疊地退下了,林稚瞥了一眼他倉皇離去的背影,隐隐覺得這個屬下的膽子似乎又小了些。

不過他并不關心這個。

反正很快就變成別人的手下了。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回想起不知多久以前,他在沈家牆頭初見少年沈煥的情景。

少年沈煥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長大,體內有母親親手下的毒,常年摧殘之下,身體弱到了極點之餘,性格也難免有幾分內斂。

和他的高中同學其實也不大像。

但他那時是怎麽想的,他卻已經忘了。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性格,初來乍到,未必會把這個任務看得多重,想來就是見到了小沈煥,也什麽都沒想吧。

林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收了千頭萬緒,起身進了密室。

密室內有暗道通往修真界,既然沈煥都解了他的禁锢了,他也只好不辜負他的良苦用心,抓緊時間跑路了。

此一去,目的地為天光墟。

和魔君寝宮緊挨着的院子,沈煥同一中年男子相對而坐,微微閉着眼睛,似在沉思。

他對面的中年男子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喝茶,間或看他一眼,目光裏透着疑惑和打量。

直到沈煥面無表情地睜開了眼睛,對他冷淡地道一聲“走罷”,他才露出了一個笑模樣,道:

“想通了?我就說,你怎麽也是我們封神族的人,哪能一輩子不回家呢。”

沈煥不搭理他,一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片刻失态,不言不語地率先起身,敖青知趣地打住,跟着起身,笑着轉移話題:“來,這邊走。”

沈煥大步跟着他走入了一條不起眼的暗道,只在身形完全沒入黑暗的前一刻微微停了停,回過頭來,朝着岑寂的院子深深地望了一眼,仿佛可以透過重重門牆,一直看到空無一人的魔君寝宮裏。

那目光并無什麽溫情,深處卻又像是燃着一簇火焰,極熾熱,極堅定,隐隐含着某種痛苦,更多的卻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只一眼,他便毫不留戀地扭頭跟上了敖青的腳步,再不回顧。

作者有話要說:下面開啓副本:霸道妖皇的淘氣小逃妻(……)

啊我真是越來越晚了。

小劇場:

林稚終于找到系統,聲淚俱下:沈煥變得太快了,說好的不會掉馬呢!

系統露出和沈煥一模一樣的臉,柔聲:嗯?

林稚後退一步:你你你!

系統逼近:玩得開心麽,君上?

真是好慘一男的,默默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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