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去留

我是誰?

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

問歷史上的某個人, 比如說“查理曼是誰”, 你可以說他是“法蘭克王國加洛林國王”,是“歐洲之父”,以他的身份或是成就來定義他。

但是林稚……

他沉思了一下,發現自己還真沒做過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于是他只好假裝鎮定地說:“我是林稚。”

沈煥還是看着他, 一語不發。

林稚的心情漸漸忐忑了起來。他現在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摁在了砧板上的魚,沈煥就是那一手把他從河裏撈起來的廚子, 要殺要剮,痛快點就好了。結果他握着把刀在他身上比劃來比劃去, 偏偏就是不下手。

這他媽的就很缺德了。

沈煥看了他半晌,手指輕輕地在他臉上勾了一下, 淡聲問:“你就沒什麽話要跟我說麽?”

林稚思忖了一下:“你如今到了何種地步?”

沈煥眯縫了一下眼睛,顯然對他這個答案不大滿意,但也沒讓他重新組織語言,漫不經心地答:“渡劫期。”

林稚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沈煥對自己的修為不怎麽在意, 對他的反應卻很感興趣,道:

“君上如今的修為,可是有些不夠看了。”

一邊說着, 指尖在他臉上流連, 停在他眼尾。林稚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在“一不小心就會被戳瞎”的危機感的驅使下,往一邊偏了偏頭。

他對此刻這個沈煥委實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一方面他心裏有個已經成形的猜測,只待來日證實, 做不到像從前那樣硬着心腸嚴厲拒絕他,但另一方面,現在這個沈煥确實就像系統說的那樣,他什麽都不知道。林稚合理懷疑,他軟化的表現,只會讓沈煥心裏更不舒服。

而鑒于他從前的種種做派,他在沈煥那裏的信譽,大概早已經跌到負數了。

他這般想着,殊不知在沈煥的眼裏,他此刻的沉默已經是軟化了。

沈煥盯着他。目光從他微垂的眼睫一路掃過他的鼻梁,嘴唇,把他的側顏輪廓仔仔細細地描繪了一遍,最後停在了男人頸側。那裏因為他的姿勢,被拉出了一根分明的線條。

無比清晰地暴露在沈煥的眼裏。

他的眸光忽然暗了暗,被蠱惑似的低下頭。

林稚顯然受驚不小,一巴掌糊在了他後腦勺上,喊道:“沈煥!你做什麽!”

沈煥從容地拉下他的手,咬着不松口。

溫熱幹燥的皮膚下,是汩汩流動的血。他嗅到了曾讓他魂牽夢萦許多年的冷淡的香,也感受到了林稚的血管的每一次搏動,清晰,有力。

卻又如此的脆弱。

脆弱得只消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咬破那一層薄薄的皮膚,嘗到底下流動的血。

他一瞬間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他制住了林稚的要害,就能把這個人徹徹底底地掌握在手心裏。

他沒忍住輕輕地磨了磨牙齒。

林稚的身體飛快地僵了一下,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低吟,嗓音都有些不對勁了:“沈煥。”

他掙紮着想側過身去。

沈煥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神情的變化,卻沒感受到丁點兒應有的怒氣。他伸手按住了亂動的人,臉上忽而露出一個微笑,問:

“君上不想快點突破麽?”

林稚果決地回答:“不想!”

沈煥便笑了笑,沒多少遺憾的意思,翻身躺到了他身後,從背後摟住了他,把臉埋在了他頸窩裏。

他沒告訴林稚,在他問出那句“你到底是誰”時,他腦海裏浮現出的是怎樣一幅畫面。

他看到在止水峰,他懷裏這人還是他師尊的時候,在那間密室裏,他意識全無,狂亂又毫無章法地吻他。

比後來他在魔宮做的一切,要過分得多。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清正冷淡的清寂真人,沒有拒絕。

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最後他體力不支昏了過去,林稚甚至會縱容他做到最後一步。

林稚心裏有秘密。

可是随着這一刻記憶的蘇醒,他卻奇異的,不再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了。

仿佛久困黃沙大漠的旅人終于窺見了綠洲的影子,就算距離仍然遙遠,焦躁的心也還是得到了安撫。

從魔界返回時下定的決心都在察覺到林稚的軟化的那一刻分崩離析,如冰雪般消融。

他想,我還是想要他心甘情願。

林稚感知到沈煥的呼吸迅速地平緩了下來。

他愣了一下,探出神識往後“看”了一眼,确認青年是真的睡着了。

睡着了好啊,睡着了他就不用絞盡腦汁地思考他該用什麽态度來面對他了。

他松了口氣,緊繃着的神經放松下來,緊跟着注意力也轉到了別的地方。

他尴尬地扯了扯褲子,看着牆面發呆,心想,他明明是肩負着重大使命來的,怎麽就躺到了床上?

坑還是系統坑。

漫無邊際地走了回神,他的心神漸漸沉靜下來,聽到了遠處隐隐傳來的滴水聲。

空曠,寂靜。

在這種萬籁俱寂的時候,身後沈煥輕微的呼吸聲就變得格外突出,一下一下地響在他耳畔,逐漸引動了他的心跳。

他不自覺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沈煥的身上,漸漸地發現沈煥似乎是摟他摟得太緊了些,拂在他頸窩的鼻息似乎是超出了溫熱的範疇,沈煥……

沈煥此刻的一切在他眼裏忽然都有了過于強大的存在感,他沒忍住輕輕地掙紮了一下,卻驀地想起了沈煥方才咬在他頸側時的感覺。

溫熱,濕軟。

一種過電般的感覺驟然以那一小塊皮膚為中心擴散開來,林稚抖了一下,傷感地發現,他此刻的情況愈發不妙了起來。

啊,血氣方剛的……幾百歲青年人。

他腦中天人交戰了片刻,又故意制造出了一些動靜,見沈煥依然沒有蘇醒的意思,心裏的天平就止不住地往一邊傾斜了下去。

他隐隐覺得哪裏不對,但是智商好像平白被砍掉了一截,想不出個所以然,遲疑了片刻,還是遵從內心,手小心翼翼地往下伸了伸。

沈煥還在睡着,他心驚膽戰的同時又難免感到了一種異樣的刺激,自己玩了片刻,眼看着就要收尾了,沈煥的呼吸依然沒有變化,他便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徹底沉浸了進去。

“君上在做什麽?”

這一聲像是從雪山的另一頭傳過來,落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的林稚的耳畔時,便只剩下了一點可憐的餘音。林稚沒放在心上,直到手背上覆上了另一個人的手,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

林稚:“……”

林稚:“!!!!”

林稚的動作驟然停住,冷汗涔涔而下。

他吓得什麽心思都沒了。

出走多時的理智瞬間回籠,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非常想暈一下。

或者把沈煥打暈。

他一個活了這麽多年的,自

認為心智成熟的男人,為什麽還會在明顯場合不對的情況下做出這種不合時宜的事情!!

這他媽的難道就是男人的特性嗎!!

沈煥微微退開了一些,在他背上摸了一把,喃喃道:“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林稚:“……”為什麽他一點吓到他的自覺都沒有。

沈煥沒有讀心術,聽不到他的心聲——又或者聽到了也會當作沒聽見,但他似乎發現林稚被他吓停了,愧疚之下便熱心地提出要幫忙。

林稚……林稚當然是拒絕了。

奈何沈煥實在是古道熱腸,無視了他“違心”的反抗,拿開了他的手。

林稚渾身一震。

沈煥的手,修長,有力,皮膚幹燥而溫暖,掌心有淺淺的紋路,指腹則柔軟而細致。

林稚迷迷糊糊地想,這是沈煥的手。

他丢人的,沒有一軟到底。

沈煥用手帕擦掉了所有的痕跡,抱着他平息了一會兒,在他耳尖親了一下,問:“君上方才是在想着我麽?”

林稚的心跳又紊亂了一下,不想說話。

沈煥看了看他通紅的耳朵,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把人翻了過來,欺身而下,照着他泛紅的眼尾吻了下去。

又趕在自己失控前停下,把林稚無情地推出了懷裏。

林稚:“??”

沈煥平躺着,對他笑了笑,聲音裏透着一絲壓抑:“李師伯似是快要醒了,若是叫他跑了,君上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了?”

連借口都幫他找好了,林稚以為,自己不承情簡直就是辜負,遂麻利地穿鞋走人。

出了屋子,一股裹挾着冰雪特有的味道的寒風風劈頭蓋臉地吹過來,他才徹底從那種暈乎乎的狀态中掙脫了出來。

趕到那邊時,李臨時還沒醒。

林稚想了想,給他喂了一顆毒丹,讓他更深地暈了過去,這才把人提起來往雪山走。

只是走着走着,他就不由得放緩了腳步,最終停在了雪山前。

他其實真的是不太想面對沈煥。

明明是同一個人,系統除了後期沙雕了一點,本質上還是挺純情一統,最多也就敢拉拉小手什麽的。

——當然,最後的系統因為接近沈煥已經變異了,不能算進去。

而沈煥,沈煥見了他就只想把他往榻上帶,太熱情了,他吃不消。

林稚往邊上的石頭上一靠,抓了一把雪洗洗手,望着蒼茫的天空,認為自己很有必要來根煙。

沈煥為什麽會是這種表現,他心裏也明白。

他大概是覺得,和他之間已無話可說。

畢竟他曾經那樣地欺辱他,他的每個人生階段他都要摻一腳,還玩弄他的感情。

還有,還有沉璧。

一筆糊塗賬。

林稚搓了搓臉。

怎麽辦,還是想把系統拖出來暴打一頓。

順便把自己也揍一頓。

在外邊吹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的冷風,他才提着昏迷的李臨時往裏走。

沈煥在屋裏道:“把他放在隔壁罷。”

“行。”林稚應了一聲,安置好李臨時後進屋,一眼看到沈煥靠在床頭,玉白的雙手正在整理碟躞帶。

林稚的腳步登時遲疑了一下。

沈煥剛剛有解腰帶嗎?沒有吧。

那他這是……

“怎麽了?”沈煥看着他,聲音有些啞。

林稚

看着他舒展開來的眉目,陡然反應過來,嗅着空氣中殘留的某種餘韻,差點想轉身就走。

但想到他還有要事在身,他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沖動,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出來,走到了沈煥跟前:

“無事。”他說。

沈煥傾身過來摟住他,臉埋在他懷裏,輕聲說:“我還以為……”

他的發冠也摘了,沒了束縛的長發披散下來,林稚盯着看了幾眼,強忍着上手揉一把的沖動:“以為什麽?”

“以為你走了。”

林稚心說你前面在做什麽你心裏沒點數嗎,我進來打擾你是不是不太好。

但他沒說。

他又想問,你怎麽會在這裏,話到了嘴邊卻也因為莫名的顧慮咽下。

他感到了沈煥态度的輕微轉變,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也下意識地不想破壞兩人這種難得的和諧相處的時候。

片刻後,沈煥松開了他,伸手把頭發紮了起來。瑩白如玉的手指在青絲裏不緊不慢地穿梭,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林稚不覺看入了神。

沈煥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手裏拿着支簪子,放到發髻邊比劃了一下,出乎意料地一松手,發尾在空中劃過了一個撩人的弧度,再度散了下來。

他看着林稚,提了一個自己也覺得突兀的要求:“君上不如為我挽個發罷?”

林稚冷漠臉。

想啥呢,他自己每天的頭發都是用術法固定的,給別人梳頭發?不存在的。

他于是袖手站在一邊,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拒絕。

沈煥面色不變,随手掐了一個術法,周身便恢複了平素裏的整潔端莊。

他施施然起身,把屋裏先前的那一套桌椅收入儲物戒,換了一套新的,又取了一套茶具,指尖妖氣一閃,茶葉在水中舒展開來,霎那間滿室清芬。

他這一連串動作娴熟得很,是在止水峰做慣了的。

林稚在他對面坐下,一杯熱茶被推到他跟前。他隔着氤氲的水汽看了看對面衣冠楚楚的沈煥,回想起他方才慢得可疑的束發動作,忽然懷疑他是有意的。

相對無言地坐了片刻,沈煥閑聊似的問:“你來這裏做什麽,不怕被抓起來麽?”

“我自有我的道理。”林稚避而不答,反而問他,“這封神山內可還有別人?若是叫人撞見你我待在一處……”

“沒別的人了。”沈煥望他一眼,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卻什麽也沒說,垂下眼簾道,“我回來之後,他們都被剔除了資格。”

林稚稍微有些吃驚,沒忍住看了看他,心裏則在想,如果封神族已經确定立沈煥為“新神”的人選,那他…還要阻止嗎?

要的。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沈煥在拂流堂的那一次失控,能以這種極端的方式逼迫他從仙修中除名,林稚不相信明胭會真心實意地助沈煥“成神”。

畢竟,沈煥在之前,表現得那麽不聽話。

只是看沈煥如今的樣子,也不像是不情願,他沒把握說服他放棄。

就算沈煥融合了系統的記憶,他也還是沒資格。

就目前而言,他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沈煥的所有悲劇,都源自于他。

但還是要試試。

沈煥早已習慣了他寡言的模樣,自顧自地說:“我能到這一步,還得多虧李師伯。”

李臨時現在還暈着呢……

“不過到如今,沒有他也不要緊了。”

林稚聞言,不由得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的眉目在袅袅的茶香裏

若隐若現,眼神波瀾不驚,一派理所當然的冷漠。

他猶豫了一下:“你……”

沈煥忽略了他的未盡之言,擡眼定定地看着他,道:“如今這裏只有我一人,你可要留下來?”

這,這麽直接的嗎?

林稚被這趕着他瞌睡時送來的枕頭驚到了,沈煥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補充道:

“此處除了……并無他人,你不必同我住在一處。”

林稚:“嗯。”

沈煥頓了頓,又斂容道:“自然,此處乃封神族禁地,你若是想像在魔宮那般有嬌妾美婢在側,那也是不成的。”

“男人也不可。”

林稚一頭霧水:啥玩意?

沈煥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不贊同地看着他:“耽溺美色有礙修行,君上天資過人,這般糟蹋未免有些可惜。”

林稚:“……”

一見面就把他撂在床上的人是誰啊!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這群魔鬼,我啥時候說我今天也要日萬了嘤。

以及,你們說的神魂這些事,林稚把神魂割下來給了沈煥,那就是沈煥的一部分,不屬于林稚了。打個比方,把豬蹄炖了之後吃掉,它就不屬于那頭豬了_(:3」∠)_

沈煥和系統是特殊情況,一來,系統是沈煥成神後分出來的,和林稚的神魂不在一個檔次。

二來,二來涉及劇透_(:3」∠)_

還有系統留給林稚的神力,那就是一個保命用的呀,本質上和法寶啥的沒區別。

徹底融合後,沈煥的修為還會再上一個臺階,然後和林稚雙修一下,他倆就是修真界第一啦(。

總結一下,本文快要完結了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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