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見神
說完這一切, 沈煥才忽然想起來他還沒答應似的, 又鎮定地補了一句:“君上但有所需,可同我說。”
“不必了。”林稚也很淡定,“我還是直接走吧。”
沈煥眼裏的光一下黯淡了下去,微微抿唇, 不說話。
林稚又問:“依你看,我可能活着走出去?”
沈煥看起來不是很想回答他這個問題, 但沉默了片刻,他還是含蓄地說:“君上修為稍有欠缺……”
“哦, 那就是不能了。”林稚點點頭,非常冷酷地說, “那你說個屁。”
沈煥一愣,顯然吃驚不小,臉色都微微變了變。
林稚反應過來,當時就想往嘴上扇一巴掌。
這都怪他和系統相處時太放松了, 即便知道沈煥如今還沒記起他的分魂作為“系統”時經歷的一切,但因為心裏存了個“這倆就是一個人”的念頭,且他二人又禿嚕嘴, 現了原形。
唉,說起來還都是系統的鍋,跟他沒關系!
沈煥久久不語,他不由得把眼皮往上擡起了一點點, 不無擔憂地想,這沒見過世面的小青年該不會是被他“粗俗”的本質吓壞了吧?
沈煥果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雙墨瞳光華流轉,臉上沒什麽表情,像是真被他吓懵了。
林稚的心裏登時又有些不滿了起來,認為好歹一經過風浪的主角,怎麽……
他還沒“怎麽”出個結果,對面的沈煥便忽然站起身。
這桌子十分的小巧玲珑,他這麽一站,林稚為了看他的表情,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下一瞬又想,我看他做什麽?
這麽一想,他便不再關注沈煥在想什麽,漠然地低頭喝了一口茶,譴責道:“這麽一驚一乍的是要……”做什麽?
話音未落,一只手倏爾伸過來,目标直指他掌心的茶杯。
林稚:???
不是吧,就說了個不雅的字,連茶都不讓他喝了?
他對茶倒是沒什麽愛好,但出于逆反心理,還是本能地護着那半杯茶往後縮了縮。
那只手動作微頓,改了路線,被杯盞烘得微燙的掌心緩慢地覆上了他的手背,拇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他手腕上凸起的骨節,又若有若無地在他手腕內側劃了一下。
手腕內側的皮膚要比外側薄得多,也更敏感,林稚當下便打了個顫,他這時也明白沈煥大概不是對他的茶感興趣,卻不大樂意配合他,把茶杯轉到另一只手裏,手腕一翻便掙脫了沈煥并不牢固的桎梏,輕車熟路地往後一仰,椅子的前兩條腿便離了地面。
順便還翹了個二郎腿。
他道:“坐下。”
說罷又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一口茶還沒喝完,便被人捏着手腕提了起來。他慌忙放下二郎腿,找了一下平衡,整個人卻被帶着向前。
唇齒間滿是茶的芬芳。
原來茶香濃烈到了一定程度,照樣可以醉人。
又過了一會兒,他心想,我的茶是不是灑了?
豈止茶灑了,杯子都沒了。
林稚皺着眉推開他:“爸……”他硬生生地改了口,“本座的衣服都濕了,你放肆。”
沈煥卻把他緊緊地摟進了懷裏,啞聲道:“林稚,你能不能不要折磨我了。”
“行行行,你先撒手。”林稚隐隐覺得手背有些灼痛,得了自由後,也不管那只手還被沈煥抓着,立馬摸出了一條手帕。
那人卻微微低下頭,舌尖在淋漓的茶水上舔過。
林稚:“……”
做人太雙标了是不是不合适。
沈煥完眼睫顫了顫,無辜地看着他:“怎麽了?”
他的嘴角還有些許水跡,方才杯子打碎,他不可避免地受了池魚之殃,一半茶水潑到了他胸口處,打濕的衣裳貼着身軀,勾出了鎖骨影影綽綽的線條和……
而神情還是全然的無辜。
太無辜了,反而顯得有些假,某種意圖欲蓋彌彰。
林稚眯了眯眼睛,不可思議地想,他這是在色誘我嗎?
那可不行,他現在才合體期,萬萬打不過他,且又還有別的事橫亘在他們之間,他要是一個意志不堅定……
方才已經到那一步了,再來一次,豈不是得更進一步。
後果太嚴重了。
主要還是打不過。
他于是不動聲色地掙脫了沈煥的手,胡亂地擦了擦手,強行把話題拉回到正事上去:“既如此,你看我住在哪裏比較合适?”
沈煥微微有些失落,随即又釋然,招手輕描淡寫地消去了遍地狼藉,對林稚道:“你随我來。”
他領着林稚到了隔壁的另一間空房,道:“君上若不介意,可歇在此處。只是此地過于簡陋,還請君上稍待片刻。”
“哦。”林稚倒是不在意,他儲物戒裏有全套的豪華設備,不布置也沒關系。
他東張西望了一下,看着門口那一直往雪山深處延伸而去的小路,突然問:“你為何獨自一人住在此處?”
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沈煥領會了他的言外之意,平靜地解釋道:“封神山是禁地,關着他們這一族最大的秘密,尋常人不得靠近。”
“而且,”他看了林稚一眼,輕飄飄地道,“我不似君上尊貴,不需要下人。”
林稚看着他沒說話。
這位道友,你拈酸吃醋的手法很熟練啊。
沈煥的神色于是又帶了點忐忑,不怎麽情願地說:“我并無冒犯之意。”
林稚體貼地不再為難他,轉過頭問:“山外的那一套大兇陣,你可能闖過去?”
來路兇險,他甚至都沒在意識裏和系統交流,知道那是個殺陣,卻礙于實力不夠,看不大透徹。
不過沈煥向來是越階戰鬥的厲害人物,沒準他有辦法,若是能直接一走了之,就不用再擔心那勞什子的造神計劃了。
也不用在這冰天雪地裏過日子,其他的也可以慢慢來。
至于封神族,去他媽的。
他心裏盤算了一下,卻聽沈煥說:“我沒有把握。”
“嗯?”林稚驚了一下,“你也沒有?”
沈煥有些愧疚似的低下了頭,恰好錯開了他的目光,聲音低低的:“抱歉,是我無能。”
林稚覺得他的語氣似乎不大對勁,暗暗為自己方才的失言自責,道:“我只是随口一問,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沈煥說,“君上很想出去麽?”
“一般想。”林稚想了想,到底沒把自己的隐憂說出來,只是道,“這裏未免太冷清了些。”
沈煥彎起眼睛安靜地笑了一下,附和道:“君上說的是。”
林稚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
“君上?”
林稚皺着眉,憋了一下,還是沒憋住:“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沈煥微怔,從善如流地改口道:“師尊?”
林稚說:“我未曾教過你什麽,又虧欠你良多,當不起這一聲師尊,你若是不介意,便
叫我一聲林稚吧。”
沈煥微微一笑:“我有什麽可介意的。”
林稚看了看他溫柔的笑臉,心裏還是有點驚異,為他和重逢時截然不同的态度。
是受到了系統的影響嗎?
他躊躇了片刻,盡量委婉地說:“封神族居心叵測,你要多加小心。”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想到以前做過的事,又覺得難以啓齒。要說居心叵測,誰還能比他這個黑歷史一大堆的前魔君更叵測?
還是,再等等吧,等系統的記憶也恢複了,就好了。
沈煥卻沒想那麽多,颔首道:“我曉得。”
他忽而走近一步,牽起林稚的手,道:“左右無事,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林稚沒想到,他會把自己帶到逝去的神明居住的陵墓。
透過鏡子看,總還有幾分失真,感覺沒那麽震撼。直到他自己踏進那雪白肅穆的禁地,才終于有些模糊地意
識到:神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已經永久地逝去,也沒有威壓釋放出來,可林稚走進去的一瞬間,卻還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神情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
他的腳步更輕,帶着點自己也沒察覺到的鄭重,走到了那冰棺前。
冰棺裏,年輕的,并且似乎會永遠年輕下去的神明安然地阖着眼。他的皮膚還是生前那般瑩白,沉澱進骨子裏的威儀仍在,嘴角微微上揚,像是終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擔,做一個悠長的,悠長的美夢。
他的樣子,林稚早在天光墟時就已見過,除了驚嘆他神秘的氣場之外,并沒有太大的感觸。
此刻親眼看見他靜靜地,聲息全無地躺在這狹小的棺木裏,看見他四肢為粗陋的鐵鏈所縛,看見他阖着的,永遠也不會睜開的眼睛,并且确認,他已然隕落,永遠也不會醒來。
心卻忽然像是被拴上了一顆巨石,被拉着一下子就脫離了原位。
又是空洞,又是茫然,還有說不出的慌張與悲傷。
他有些惶惶地道:“沈煥。”話一出口又飛快地回過神來,道,“他如何會和你長得這般像?”
他這個問題問得實在不高明,好在沈煥也不在意,答:“我也不知。”
林稚盯着他看了好一會,猛地感到一陣安心,低聲道:“逝者已矣,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再打擾他了。”
沈煥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輕輕一笑:“好。”
出了陵墓,沈煥問:“方才可是被吓到了?”
“是啊。”林稚坦蕩蕩地承認了,“我還以為是你躺在裏面。”
沈煥握着他的手倏爾一緊。
林稚:“怎麽?”
沈煥搖頭:“無事。我不會躺在裏面。”
林稚勾了勾嘴角,心說,可是那就是你呀。
他迫不及待地想掀了蓬萊島,想問清楚前因後果,可是……
可是最後也只能強行按下心頭滋生的戾氣。
他實力不夠。
更何況,就算僥幸能掀翻蓬萊島,可萬一,蓬萊島的背後站着天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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