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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不是故意要偷聽他們祖孫倆談話,只是剛好經過時不小心聽見了,回到自己的房裏後,他的心情無比沉重。
我是誰?我是個好人嗎?若我不是呢?會不會我是個無惡不作、十惡不赦之人?若我是惡人,如何愛着萬靜湖?又如何被她愛着?
他失憶了,對自己的過去毫無所悉,因為被人傷得幾乎沒命,所以他及萬靜湖都認為他是受害者,但若事實剛好相反呢?會不會其實他是個壞人,才會有人想要殺他?
萬之濤說有三個京裏來的人找過他,也就是說……他是京裏的人嗎?他曾在京裏生活?
除了一匹名叫黑雲的馬,他什麽都不記得,他的過去、他所遺失的記憶,像是躲在黑暗之中的鬼魅,不知道何時會沖出來吞噬他,也吞噬他身邊的人。
想到萬靜湖那純真可愛的樣子,他的心一陣抽痛。她值得安穩幸福的日子,她值得一個好人愛她一輩子,可是他……給得了嗎?
如果有一天他恢複了記憶,然後完全變了一個人,她該怎麽辦?不只萬之濤不願意讓她冒這樣的風險,他也不能。
他離開,萬靜湖會氣恨他,但那卻是對她最好的做法,也是他唯一保護她的方法,他得找回記憶,而在他還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會帶給她傷害之前,他不能待在她身邊。
打定主意後,望安留下一封簡短的告別信,簡單收拾了行囊,等到夜深人靜,萬家祖孫倆都入睡後,才偷偷離開。
望春城有四道城門,分別是望春、迎夏、納秋、送冬,每日子時一到,其中三道城門便會封閉,唯有送冬門可以在夜裏出入,但必須經過衛兵盤問出城或入城的原因。
說是盤問,其實并不嚴格,也僅只是簡單詢問一下罷了,望安倒不擔心。
送冬門在北邊,萬家離送冬門極遠,以他的腳程也必須走上近一個時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望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又急又響的狗吠聲,他一聽便知道是豆子的聲音,回過頭,只見一身黑亮的豆子朝着他疾奔而來。
他心想糟了,該不是萬靜湖發現他偷偷離開,怕追不上他,所以派豆子先來絆住他?于是他不理會豆子,繼續往前走。
“嗚汪!汪汪汪!汪汪丨”豆子沖過來繞着他又撲又叫。
“豆子,別!”望安濃眉一揪。“我得走,不然我會給靜湖跟老爺子惹麻煩的。”
“嗚汪!”豆子瞪着兩顆圓亮的眼睛看着他,死命咬着他的袖子不放。
“豆子,你若真心愛你的主人,就讓我走吧。”他試着說服它。
可豆子不依,一會兒沖着他又撲又跳,一會兒咬着他的袖子、衣角,死命想拖他回去。
望安苦惱極了。“豆子,我不能回去,我只會……”說着,他的視線往萬家宅子的方向看去,暗黑的天空有一團紅光,仔細一看還冒着煙,他的心突地一緊,再看着豆子。
豆子十分急切的叫個不停。
“難道……”他這才意識到出事了,連忙邁開大步往萬家宅子跑去。
剛到路口,便見一片鬧烘烘的,街坊鄰居全出來幫忙提水滅火,然而火燒得猛烈,沒人進得了屋。
看見本以為也受困屋裏的望安,街坊們一驚。
“望安,你怎麽在這兒?”
望安無法也不想解釋,着急的問道:“老爺子跟靜湖都在裏面?”
這時,石德龍拉着萬之濤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原來石夫人夜裏突然喘得厲害,喝了藥也不見改善,石家便派人來請萬之濤過府為石夫人紮針治療。
也就是說,此時受困屋裏的就只有萬靜湖。
望安将包袱一丢,一把拿過街坊提着的一桶水往自己頭上倒,淋了一身濕,衆人還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也還沒回過神,便見他一個箭步沖向大門,擡腳一踹,踢破着火的門板,沖進火幕裏。
衆人驚呼,為他憂心,卻又滿心期望着他能将受困的萬靜湖救出來。
屋裏沒有一處不着火的,這宅子想是毀了。屋毀了,可以重建,但人千萬不能沒了。望安忍受着高溫,閃躲着猶如海浪般撲過來的火焰,不斷叫喊道:“靜湖!靜湖!你在哪裏?!”
沒有回應,他的心好急、好怕。這種感覺非常可怕,像是有什麽在背後追趕着,随時會吞噬他。
恐懼是世上最厲害的怪獸,人一旦被恐懼吞噬,一切便完了,所以,他得面對它、迎向它、挑戰它,唯有這樣,他才能找到萬靜湖。
他先往她的卧房而去,沒有發現她,于是他立刻往其他地方找。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發現自己逃不出去,一定會在宅子裏尋找相對安全或是有水的地方躲避火勢,井在宅子外,屋裏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廚房的那只大水缸……
想到這裏,望安飛快往廚房移動。
廚房頂上的梁都着火了,随時會有倒塌的可能。
“靜湖!你在嗎?!”他大喊。
這時,從水缸裏探出一顆頭來,正是萬靜湖。看見他,她終于放心了,一松懈下來,就忍不住大哭。“望安哥哥,你去哪裏了?我找不到你,我以為你被火燒化了……”
望安沖過去,一把将她抱了出來,她全身濕漉渡的,不斷打着哆嗦,布滿臉上的不知道是淚還是水,讓他看了好心疼。“傻瓜,我這麽大個人,怎麽可能化了?”
“我去你房裏找不到你,我以為……”萬靜湖撲進他懷裏,緊緊抱着他,想确定他還活得好好的。
“不怕,沒事,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他将她緊緊擅在懷裏,以自己的身體保護着她。
一轉身,頂上一根着火的梁突然應聲一斷。
避無可避,望安急忙拱起身子,将萬靜湖密密實實的護在他用身體搭起的屏障裏。
梁墜下,重壓在他身上,在失去意識前,他溫柔的對她說:“靜湖,不怕……”
萬靜湖幽幽轉醒,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多彩莊的芸兒姑娘,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芸……芸兒姑娘?”
“萬姑娘,你可醒了。”芸兒起身。“我去跟萬大夫說一聲。”
“芸兒姑娘……”萬靜湖喚住她,一臉困惑地問道:“我……我在哪裏?”
“這兒是染坊,萬家的宅子燒光了,樂夫人便請萬大夫到染坊暫住。”
萬之濤在多年前曾将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樂夫人救回,對她有救命之恩,知曉萬家遭遇這樣的意外,樂夫人第一時間便出手相助,将染坊旁的空房子借給萬家暫時安頓。
“我爺爺,還有……”萬靜湖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事,想起爺爺說要去替石夫人紮針,想起那場突如其來的惡火,想起望安溫柔的對她說“靜湖,不怕”,她在這兒,那望安呢?她一把拉住芸兒的手,急切的問道:“望安哥哥呢?他在哪裏?他在哪裏?”
芸兒連忙安慰,“他沒事,不過受了點傷,萬大夫正在隔壁房間替他上藥。”
萬靜湖立刻跳下床,光着腳丫子沖出房外。
芸兒攔不住她,只能快步跟上。
萬靜湖實在太擔心了,急得連敲門或打聲招呼都沒有,便推開了隔壁房門——
望安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萬之濤已上完治療燙傷的膏藥,正在為他覆上幹淨的布巾。
萬靜湖幾個大步奔向床邊,蹲在床沿,一張臉直往望安的面前湊。她摸摸他的臉,是溫熱的,是真的,她憂急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望安哥哥,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說着,她掩臉哭了起來。
她的反應,萬之濤跟望安看在眼裏,各有想法。
方才替望安上藥的時候,萬之濤從他口中得知他其實已經留了信要離開,若不是萬家突發大火,他不會趕回來。
萬之濤一直希望他能離開,卻也慶幸孫女身陷險境之時有他在。
看孫女又哭又笑的激動模樣,萬之濤明白她對望安的感情有多深,若是望安真的離開,恐怕他從此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了,然而孫女對望安的感情越深,他就越為難。
“靜湖,望安背上是燒傷了,不過會好的,別擔心。”萬之濤安慰道。
“爺爺,是真的嗎?”萬靜湖噙着淚問道。
萬之濤好笑的反問,“怎麽,你還不相信爺爺的醫術呀?”
“不不不,”她用力搖搖頭。“我信,爺爺的醫術是最棒的!”
萬之濤疼寵的一笑。“你跟望安說說話,爺爺先出去了。”說完,他整理好藥箱,跟芸兒一起走了出去。
他們一走,萬靜湖立刻靠在床邊,兩只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瞅着望安。“望安哥哥,疼嗎?”
“不疼。”望安回以安撫的微笑。
她這憂急不舍的反應,讓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對他的在乎和情意,而他也因為這場意外,更加确定對她的情感。
當他發現她受困火場時,他的心又急又驚,他好怕……會失去她。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明确的恐懼,他一直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即便是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追殺、生命受威脅時,他都不曾如此恐懼。
是的,他恢複記憶了。
在他醒來之後,曾經失去的記憶回到他腦子裏,十分鮮明。他想,他從不曾失去那些記憶,只是将它們封存在腦海中的某個地方。
他不知道那些記憶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他想,也許是那根掉下來的梁喚醒了它們吧。
他名叫寸步天,是當今太子。父皇因病卧床已久,朝政一直由他暫時掌持,對于父皇的病,禦醫束手無策。
一名告老還鄉的禦醫告知他有一神醫,名叫萬之濤,此人醫術高明,能起死回生,但自從十幾年前那場西疆之戰後,便無人知其下落。他派人四處打聽,找到了好多萬之濤,可是深入調查之後,發現那些人都是打着他旗號、冒充他姓名的人。
終于,探子找到了在望春城的萬之濤,幾經明查暗訪,認為此人極可能就是神醫本人,于是他決定秘密出宮,前往望春城親訪,誠邀萬之濤進宮為父皇醫病。
為免風聲走漏,他只帶了近身侍衛元超,然後告知母妃,便悄悄出宮了。
從京城到望春城,只有一條路,而且必須先穿越郊山。
為了能在天亮前抵達望春城,他決定趕夜路穿越郊山,誰知一進郊山便遭到十多名黑衣人伏擊,他與元超走散了,還受到多名黑衣殺手追擊,身受十數刀,摔下山崖,掉進溪裏,等他再醒來,已經在望春城的萬家了。
他出宮之事,只有母妃及元超知道,母妃是他的娘親,斷不可能殺害他,那麽……是元超嗎?
元超跟在他身邊已經十年了,雖是主從,卻有着兄弟般的情誼,他對元超自然有足夠的信任,才會讓元超陪着他出宮,難道元超無意中向誰洩露了他要秘密出宮之事?那麽他告訴了誰?抑或是……元超受誰收買指使,想趁他秘密出宮之際殺害他?
欲奪他性命的是某個人還是某些人?他或他們找尋過他的屍首以确定他是生是死嗎?若他們沒找到,是否會判定他沒死而繼續追殺他?
他們如今應該尚未發現他的下落,但……以後呢?望春城與京城雖然相距甚遠,卻是座繁榮的城,自各地而來的商隊也不少,京城那邊若有什麽風吹草動,這裏也是知道的。
可是這幾個月來,他不在宮裏,理當無人能掌理朝政,為何京城卻好似風平浪靜,恍若什麽事都不曾發生?
“望安哥哥?”見他不知在想什麽有些出神,萬靜湖疑惑的輕喚一聲。
寸步天回過神,凝視着眼淚未幹的她。
曾經,因着她的關系,他覺得就算一輩子都無法恢複記憶,從此待在望春城也無妨。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明白自己有着什麽責任,他不能待在這兒,他得回宮。但問題是,他不知道宮裏等着他的是什麽,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安然抵達京城。
“望安哥哥,你沒事吧?”她憂心的看着他。
他見她又落下淚來,內心有些紛亂。“我沒事。”
“望安哥哥,失火時我去你房間找你,可是你不在,你……你去哪兒了?”萬靜湖問道。
原來失火的第一時間她是去找他呀,看來她并沒發現他留在桌上的書信,不過這樣……也好。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寸步天找了個理由道:“後來豆子跑來拉我,我才知道家裏失火……”
“豆子很機靈,我就知道它能逃出去。”萬靜湖拍拍胸脯,笑道:“幸好寶寶去王大娘家給小妞配種,要是它在家,那可糟了。”
看她擔心他、擔心拘、擔心驢子,就是沒替自己擔心,他忍不住心生愛憐。
“房子燒了,你慌嗎?”
她想都不想就回道:“房子燒了可以再蓋,只要大家都平安,咱們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咱們在哪裏,哪裏就是家,她口中的咱們,也算上他一份吧?可是他該怎麽告訴她,他再也不是她的望安,更不是能夠伴她安度此生的平凡人……
幾日後,寸步天背上的傷不那麽疼痛難耐了,他回到萬家宅子查勘。
他還記得那天要破門時,他發現門口堆了幾塊又大又重的壘石,似乎是有人刻意要擋着門,讓屋裏的人出不來。
也就是說,這或許不是場單純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放火,若真是如此,是誰想要殺害萬家祖孫倆?而起因是因為他,還是……
他出宮是為了找尋萬之濤為父皇治病,有人派黑衣人擊殺他,如今又縱火想燒死萬之濤,也就是說……此人不只是要滅他這個太子,還想滅了他父皇。
這麽說來,一切都是為了王位之争。
父皇立他為太子已有六年時間,若要奪太子之位,為何等到今時?一直以來,他與諸位皇子雖不到感情融洽,但并水不犯河水,始終相安無事,況且他也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幾位皇子身邊,非常确定他們沒有謀反奪權之心……不,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可是現在他該如何安全返京,查明真相?
正思忖着,他聽到有腳步聲接近,立刻藏身隐密處。
那人朝着萬家燒得焦黑的宅子而來,在屋前探頭探腦,然後走進屋裏,又走了出來。
看見那人的長相,寸步天心一驚,即使對方理了個大光頭,也消瘦許多,他依舊不會錯認此人就是元超。
在郊山走散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元超,如今他為何出現?而且又是在萬家失火之後?他跟萬家的這場大火可有關聯?
元超前腳離開,寸步天便開始跟蹤他,他發現元超在打聽萬之濤的事情,而且很快便得知萬之濤暫時住在多彩莊。
在他還無法确定元超是敵是友之前,他不能讓元超去找萬之濤,于是他繼續跟蹤元超,待行至多彩莊附近的一條無人巷子時,他出手擒拿元超。
元超是練家子,自然會反抗,可當他發現攻擊他的陌生人是使用他的元氏擒拿術時,難掩驚疑。“你是誰?!”
“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寸步天神情凝肅地質問。
聽見這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元超陡然一震。“你、你究竟是……”
寸步天這一細看,才發現元超的臉上有很多傷疤,看來曾經受了極重的傷。難道是那日在郊山遭伏時所受的傷?他若是那些黑衣人的同夥,他們斷不可能殺他,除非要滅口;但若是他們窩裏反,元超不可能與萬家失火的事扯上關系,也不可能四處打探萬之濤的下落。
光就這幾點,他斷定元超還是他可信任的朋友。
“元超,你還記得那只雞嗎?”寸步天問道。
元超一時反應不過來,難以置信的反問,“你說什麽?”
寸步天說的雞,是一只有名字的雞,也是太傅的寵物雞。當年元超剛來擔任他的近衛,有一天陪他練習射箭時,失手射死了太傅的寵物雞,為了不讓元超受罰,他便說雞是他失手射死的。為此,他父皇還罰他幫太傅洗腳一個月,抄寫經文回向給雞。
“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你的聲音……你究竟是……”元超糊塗了。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寸步天說:“你若信得過我,就随我來吧。”說完,他轉身便走。
元超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寸步天領着他來到附近一間無人居住的破屋,在行進的過程中,他已卸了針,容貌慢慢産生變化,當他們進到小屋時,他已不是剛才元超看見的那模樣。
“你……”元超看着他逐漸變化、似曾相識的臉,不自覺皺起眉頭。
“再等一下吧。”寸步天說。
又過了一會兒,寸步天的臉恢複原來的樣子。
元超一見,先是驚訝、疑惑、不解,而後是狂喜。
他屈膝跪下,激動地道:“殿下,元超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起來說話。”寸步天平靜地道。
元超起身,疑惑的問道:“殿下,你的臉為什麽……”
“說來話長……”寸步天将這幾個月來的經歷告訴了元超。
元超聽完,一臉難以置信。“原來殿下失去記憶,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出宮的目的。”
“你呢?”他直視着元超,又問了一次,“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
元超神情一凝,慢慢解開腰帶,褪下上衣。
看着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寸步天心頭一撼。
“屬下身受重傷,那些黑衣人以為我死了,便将我踢下山,後來幸得一山寺的僧人相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将我從鬼門關前救回。屬下以為殿下已遭遇不測,于是回到京城想将此事禀報聖上,可是當屬下回到京城,卻發現殿下人在宮裏,而禁衛軍督統大人以屬下急病辭官為由,解釋了屬下的失蹤。”
寸步天的神情變得相當凝重,并帶着濃濃的疑惑。“你說……我在宮裏?”
“是的,殿下。”元超續道:“若殿下平安無事回到宮中,屬下自然是十分高興,但督統大人說我患病辭官,倒讓屬下覺得事有蹊跷,因此才會來到望春城想要尋找神醫,想着人找到了便能藉此事測試堂上殿下真僞,誰知道……”
“有人頂替本太子上朝,而且沒讓任何人識破,可見這事醞釀已久,要找到一個神似我的人也是不易吧?”
寸步天沉吟道:“看來禁衛軍督統也牽涉其中……”
“殿下,不管是誰,此人處心積慮想殺了殿下,還找了人頂替,狼子野心,可見一斑。”元超說得氣憤,“殿下如今可有任何想法?”
“你在宮中可有信得過的人?”寸步天問道。
元超點點頭。“有幾個。”
“我寫兩封信,你想辦法送到戶部尚書張大人跟文淵閣大學士邢大人手上。”
“屬下就算拚了這條命也會将信送到。”元超保證道。
“你在京裏也是個人物,為免有人認出你,你最好也易容。”
“殿下是說……”
“我帶你去見萬老爺子,請他幫忙。”寸步天道。
寸步天回到多彩莊,向萬之濤表示有急事相求,便領着萬之濤來到客棧裏與元超碰頭。
在客棧的房間裏,寸步天表明身分,将事情始末告訴萬之濤。
萬之濤從頭至尾一語不發的聽着、看着,他不敢相信孫女救回來的竟是當今太子,而且就是他誓言不醫的寸氏一族。
他還不知道寸步天的來歷之前,雖然對他的身世有各種猜測及想象,但就是沒料到他是當今太子,這是他從沒想過也絕對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如今,他更加為愛上寸步天的孫女感到憂心了。寸步天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兩人的戀情斷不可能開花結果,孫女若是知道她的望安哥哥是太子,她會如何?又當如何?
“老爺子,我需要元超替我進京送信,但為免打草驚蛇,希望老爺子可以賜藥。”寸步天懇求道。
萬之濤沒說話,只是神情嚴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過了許久才開口,“老夫可以跟殿下私下說話嗎?”
寸步天以眼神示意元超先退出房外,元超點頭,立刻退了出去。
“老爺子,現下只有你我,有話直說無妨。”寸步天道。
萬之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是一記長嘆。他目光一凝,直視着寸步天。
“殿下,靜湖的事……你怎麽想?”
寸步天微頓。“我不明白老爺子的意思……”
“殿下是寸步天,不是望安。”
寸步天正色道:“老爺子請放心,不論我是望安還是寸步天,我對靜湖的心意都是真的。”
萬之濤沉默了一下才又道:“殿下,老夫的兒子媳婦死于十六年前的西疆之變,那年靜湖還未滿周歲……那場戰争是你寸氏一族引起,我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醫治寸氏族人,可因為靜湖将你救回,竟教老夫意外破了自己的誓言……”
西疆之變發生時,寸步天只有七、八歲,但他聽他父皇提過那場只為期一個月的戰争,起因是為了水源之争,且西疆部族因此傷了當地城守寸雙全,這才引發戰争。
“老爺子,據我所知,是西疆部族傷了漢人城守,我父皇才……”
“殿下聽到的都是片面之詞。”萬之濤打斷了他,“寸雙全身為邊城城守,理當力促漢人與西疆部族的和平,可他屢次侵擾西疆部族又搶奪水源,才會引起西疆部族反彈,可你父皇只因為他是寸氏族人,便下令攻打西疆部族……靜湖的爹娘便是為了捍衛西疆部族才會枉死。”
寸步天心頭一震。萬靜湖爹娘的死,竟是因為他父皇發動了那場戰争?也就是說……他父皇間接成了殺害她爹娘的兇手?
“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捉弄,居然讓靜湖遇上你、愛上你……”萬之濤倒抽了一口氣。“殿下說對她是真心的,可老夫絕對不能把她交給你。”
“老爺子……”
“殿下。”未待寸步天把話說完,萬之濤突然起身跪下。
見狀,寸步天立刻上前要扶起他。“老爺子,您這是……”
“殿下,”萬之濤堅持跪着,兩只眼睛直直的望向他。“殿下是一定要回京返朝、奪回太子之位的,是吧?”
寸步天眉心一擰。“那是我的責任。”
“确實。”萬之濤說道:“殿下貴為太子,将來必然繼承大統,肩負着安定社稷的重責大任,所以說……殿下是不可能為了靜湖留在望春城的,對嗎?”
寸步天心頭一緊,有些急切的道:“老爺子,我會将靜湖接到京城,我能……”
“求殿下給靜湖一條活路走吧。”萬之濤說得堅定又凄切。
“什……”
“靜湖良善純真,無法與人勾心鬥角。”
寸步天馬上回道:“我會保護她。”
“殿下将來會成為九五之尊,必是三宮六院,殿下若是專寵她,豈不是讓她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萬之濤神情嚴肅地道:“我十幾年來躲在望春城,便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若殿下是真心為她好,就把你的感情放在心裏吧。”
寸步天的心狠狠一揪。“老爺子要我放手?”
“是。”萬之濤堅定地道:“老夫願意違背自己的誓言,提供殿下需要的幫助,也可以進宮為聖上醫病,但殿下必須答應我,不要給靜湖希望,不要帶她進宮。”
寸步天神情沉重,思緒有些紛亂。
身為太子,他有着不得不接受及面對的宿命與天職,他當然也可以抛棄一切,但那等同于抛棄父皇及母妃,且如今在宮中有個冒牌貨正頂替着他,而他不知道那冒牌貨及幕後主使者會如何對付父皇及母妃,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設法回宮,并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奪回太子之位,以免引發更大的宮廷鬥争。
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對的是什麽樣可怕的敵人,但他知道……萬靜湖将會成為他唯一的死穴,他對她的愛,将會是敵人最強大的武器,屆時他不只難以成事,還會害她身陷險境。
他愛她,但因為愛她,他更要保護她,而為了保護她,他……或許得先傷害她。
心裏有了決定,寸步天深吸了一口氣,試着平複情緒,随即他目光一凝,有力的道:“老爺子,我答應您。”
萬之濤微頓,然後稍稍松了一口氣。“請殿下說到做到。”
“老爺子請放心,我答應您的一定做到,但是……”寸步天眼底有着無奈及愁緒。“我這麽做,并不是為了與您條件交換,而是因為我愛靜湖,我想做對她好的決定。”
聽他這麽說,再迎上他深情堅定的眼眸,萬之濤點點頭,幽幽的道:“老夫明白。”
“我的事……我會瞞着靜湖。”寸步天的嗓音有着壓抑的沉痛。“來日要離開,我不會驚動她,也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萬之濤問道:“殿下打算怎麽做?”
“唯一能消滅愛的……是恨。”寸步天沉重的道:“我會讓她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