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連續幾天,寸步天忙得像顆轉個不停的陀螺。他離開太子之位已經太久了,有好多事情等着他重新發落處置。

為了熟悉地方事務還留在宮中學習的寸步雲,适時提供了一些幫助。

兄弟兩人并未因争位而反目,反倒互信互助,傳為佳話。

這天午後,寸步天終于騰出一點時間,立刻前往雅築要見萬靜湖。

她體諒他政務繁忙,曾要他不需擔心她是否感到寂寞孤單,可她越是如此貼心溫柔,他越是憐惜她、舍不得她。

現在可不是她想不想他的問題,而是他很想她。

來到雅築,他發現有三名宮人及宮婢正在打掃,房門也敞開着。

三人見太子來了,急忙放下手邊工作,恭敬地行禮,“殿下。”

寸步天掃視整個院落一眼,問道:“你們在這兒做什麽?萬姑娘呢?”

三人面面相觑,似有難言之隐。

本來他還想着萬靜湖應該是去找顏嬛或是她爺爺,但看見三人的反應,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對勁。

“為什麽吞吞吐吐的?她人呢?”他沉聲道。

三人驚惶的低下頭,彎着腰,戰戰兢兢地道:“殿下,奴……奴才們只是奉命來打掃,跟萬姑娘的離開無關……”

“什麽?離開?!”寸步天一把抓住其中一名宮人的衣領。“你說她離開皇宮了?什麽時候的事?”

“奴才不清楚,應該……應該是今天一早的事吧。”宮人畏怯地回道。

寸步天想起那天晚上萬靜湖委身于他的事,難道她當時早已打定主意要離開他,所以才會……不,她怎麽可以就這麽離開他?她或許可以不需要他履行對她的承諾,但他卻必須履行他對她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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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他邁開大步往外走,剛到院落口,便見元超迎面而來。

“元超,你來得正好,立刻備車,我要……”

“殿下。”元超一臉沉重的道:“請三思。”

“你知情?”

元超眉頭一皺,表情帶着幾分歉疚。

寸步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氣惱的瞪着他。“你居然瞞着我?!”

“殿下,您跟萬姑娘是沒有結果的。”

“住口!”寸步天沉聲一喝,“我與她兩情相悅,怎會沒有結果?”

“殿下,請您面對現實,您是太子,是未來要登基為帝的人,可萬姑娘只是一介平民,這不合……”

元超話未說完,寸步天已一個振臂将他推開,他往後踉跄幾步,停下,站穩,仍舊堅定的迎視太子銳利的眸光。

“殿下,聖上要屬下攔着您,所以……”

“你敢?!”寸步天目光一凝,猶如兩柄利刃般射向他。

元超為難卻相當堅持。“屬下不敢,但聖命難違,若殿下執意,便先殺了屬下吧。”說罷,他屈膝跪下,将腰間佩劍呈上。

“你以為我不敢嗎?!”寸步天一把搶過佩劍,“刷”地一聲抽出長劍,将尖銳劍鋒抵在元超的脖子上。

元超無懼的揚起下巴。

寸步天太了解元超的性子,放行,元超辦不到,有負聖命;攔他,元超不敢,有失敬意,為了兩全,元超真的可以不要命。

但他不能要了元超的命,因為元超不只是他的忠仆,更是他的兄弟。

稍微冷靜下來後,寸步天的思緒快速轉了轉。

萬靜湖一定是仔細思考後才會做出這個決定,所以即便他現在到望春城找她,她也未必願意随着他返京。

要将她帶回來,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解決根本的問題,他必須說服父皇,也必須讓她相信他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而這些事,他必須向他父皇争取。思及此,他将劍一丢,便要離去。

“殿下!”元超抓住他的衣角,懇求道:“別做傻事。”

寸步天神情一凝,若有所思,像是要說什麽又作罷,他抓着衣角一振。

元超松開了手,看着他邁開大步而去。

寸步天來到長福宮求見他父皇。

寸式武知道他為何事而來,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候着他。

寸步天一進前殿,還未開口,寸式武便先道——

“如果你是為了萬靜湖的事來的,那就回去吧。”

寸步天不願就此放棄,直言道:“父皇,我與她兩情相悅,早已互許終身。”

“當時你失憶了,你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寸式武說。

“不管我是誰,我對她的感情都不會變。”寸步天态度堅定。

寸式武眉頭緊皺,深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凝肅的望着他。“當時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可現在……你是當朝太子寸步天。”

“若沒有她,何來現在的寸步天?”寸步天說。

“如果你跟朕談的是恩情,朕可以賞她金銀珠寶、豪宅大院。”

“那些都不是她要的。”寸步天直視着父皇。“父皇,她要的只是一個她愛的也愛她的男人。”

“那個男人不該是你。”寸式武的态度也十分強硬。“她必然是有自知之明才會悄悄離去。”

寸步天神情一凝。“不,是父皇的回應跟處置給兒臣與她的愛判了死刑。”

寸式武有些惱怒。“你不該忘了自己的身分跟責任。”

“兒臣并未忘記身分跟責任,更不會忘記我對她的承諾。”寸步天眼神銳利。

“父皇,要不是她,太子寸步天早就殡命于郊山,若不是她爺爺不記仇,父皇也無法安在,萬氏祖孫倆對我們父子有恩,如今我們卻是這樣回報他們的?”

“你……”寸式武微微漲紅着臉,有些激動。“這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這是同一件事。”寸步天話聲铿锵有力,“做人不可忘恩負義,不可無信,亦不能無情。”

他說的都是理,因為都是理,寸式武反駁不了,只能拿出為人父、為人君的權威壓制。“朕可以補償他們。

朕已經決定擇日晉升顏嬛為太子妃。”

“如果父皇執意這麽做,一定會後悔。”寸步天也絲毫不肯妥協。

“大膽!你這是在威脅朕?!”寸式武氣惱得低吼。

“兒臣不敢。”寸步天說是這樣說,神情卻是無懼。“兒臣只是在提醒父皇,莫讓葉蓉鏡的事情重演。”

“你……”寸式武知道他指的是他娶葉蓉鏡為妻後,一直冷落并疏遠她之事。

“顏缳是顏大人之女,若她過得不幸福、不快樂,想必顏大人也不會太開心。”寸步天說。

寸式武一個拍案,橫眉豎目。“荒唐!你竟敢……你是太子!是寸氏族人!”

“那麽兒臣不做太子,也願意除去皇籍,成為平民百姓。”寸步天目光一凝,直視着父皇。“就算來日我能一登九五之位,在千萬人之上,但若連跟自己心愛的女子相守都做不到,也是枉然可悲。”

“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祖宗都不要了?!”寸式武氣得身子都在發抖了。

“兒臣沒有不要祖宗,只是不戀棧這個位置。”寸步天悍然地道:“父皇有子十數人,可另立太子。”

寸式武真的被他惹火了,他咬牙切齒咆哮道:“寸步天!就算你不要太子之位,朕也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寸步天眼底迸出惱恨的銳芒,沉默須臾,他面無表情地道:“兒臣不打擾父皇休息,兒臣告退。”語罷,他旋身退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簾後便走出一人,正是麗妃。原來她一直都在,只是沒現身、沒出聲。

她走向寸式武,難掩憂心地道:“聖上,步天性子烈,您別生他的氣……”

寸式武見到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怒氣稍減,無奈的道:“這孩子的性情就是像極了我,若是他像你多一些,或許……”

“他若像我多一些,就不是寸步天了。”麗妃微微一笑。

“那倒也是。”寸式武搖頭嘆氣。“你勸勸他吧,或許他會聽你的。”

她一臉愛莫能助的樣子。“聖上,臣妾哪裏說得動他呢?”

“難道就這麽放任他?”

“聖上,臣妾在想……”麗妃欲言又止。

他睇着她。“你說吧。”

“聖上何不成全他呢?臣妾看步天對萬姑娘是真心的,聖上何不讓他納萬姑娘為側室,讓萬姑娘與嬛嬛一起伺候步天,萬姑娘與嬛嬛親如姊妹,萬姑娘會願意的。”

寸式武哼聲一笑。“愛妃,難道你看不出來他除了萬靜湖,并不想擁有其他女人嗎?他是太子,是寸家的血脈,讓寸家子孫開枝散葉可是他的責任,可他如今除了萬靜湖誰都不要。”

麗妃面露憂色,沉默不語。

“他現在只是一時情迷,等時間久了,再深的愛也會變淡。”寸式武相當有自信的道。

寸步雲得知寸步天跟萬靜湖之事後,也替兄長感到難過,只不過他一點忙都幫不上。

首先他對王位毫無戀棧,并不想頂替兄長坐上太子位,再者老家傳來信息,說他的岳父也就是他的恩師傅耘祯生病,他必須立即帶着傅深深啓程回南方。

“大哥,”臨行前,他只送了寸步天兩句祝福,“弟弟幫不了你,只願你想要的都得到,得不到的……都釋懷。”

想要的都得到,那是一定的,但得不到的都釋懷,他可不認。

關于萬靜湖,他已有了想法,而且他一定會讓父皇點頭答應。

于是,他拍拍寸步雲的肩,灑脫一笑。“步雲,大哥的事你不必擔心,你只要答應大哥一件事。”

寸步雲微頓。“什麽?”

“多生幾個兒子。”他說。

寸步雲一時反應不過來。“大哥的意思是……”

“多子多孫多福氣,總之,多生幾個便是。”

為了讓寸步雲跟傅深深一路平安,寸步天命元超編派了一隊衛士保護他們夫妻返鄉,并發出密函要求南方二都三城的各個行政官員做好迎接憫王的準備。

送走寸步雲跟傅深深後,寸步天開始進行他的大計——

這日,是寸式武病愈臨朝三個月後,也是太子無故不朝的第十天。當着滿朝文武,寸式武當然不好問起他的事。

待退朝後,領着張知學等人回到禦書房商談國事時,寸式武才喚來元超,質問道:“太子已不朝十日,人呢?”

“回禀聖上,殿下還……還在宿醉。”元超支吾道。

寸式武惱怒一吼,“簡直荒唐!”

他當然知道寸步天是故意如此作為,以迫使他妥協。

張知學、邢安邦及顏萬山也都明白寸步天用意為何。

這三個月來,寸步天每天飲酒作樂,還命人将西疆歌女帶進太子寝宮,不少大臣及其他皇子都對此事頗有微辭。

“把他叫來!”寸式武氣怒地命令道:“朕現在就要見他!”

“回聖上,屬下已叫過殿下,可他爛醉如泥,所以……”

元超話未說完,寸式武已霍地起身。“他不來,朕去找他,擺駕東宮!”

“諾!”門外侍官應着。

張知學等人面面相顧,都擔心皇帝正在氣頭上,而太子又醉得迷迷糊糊,性子剛烈的父子倆見上面,就算不至于腥風血雨,也絕對是劍拔弩張。

“聖上,”張知學勸道:“請息怒,請冷靜。”

“他如此荒唐,你教朕如何冷靜?”寸式武難忍怒火。

張知學忽地一嘆。“聖上,一個癡心的人,強悍如千軍萬馬呀。”

“哼!”寸式武不以為然。“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朕倒要看看他有多麽兵強馬壯!”說罷,他邁步離開禦書房。

“聖上,請聽臣等一句勸。”張知學等人焦急的跟上。

寸式武眉頭一擰。“勸?你們要勸朕什麽?”

“聖上息怒。”張知學上前勸阻并安撫着皇帝憤怒的情緒,“聖上想想,太子是否是真心如此?”

張知學這麽一說,寸式武心頭一震,就是因為知道寸步天是故意的,他才實在不甘心遂其所願。

“聖上,您還要這太子嗎?”張知學開門見山地道:“若聖上還要太子,就請聖上妥……喔不,成全太子吧。”

他差點說出妥協兩字,幸好及時收住,聖上也是個愛面子的死硬派,要他妥協,那真是沒門兒。

邢安邦跟着勸道:“聖上,太子是繼承大統的唯一人選,為了江山社稷能長治久安,我朝需要明君、賢君,請聖上三思。”

兒子是他的,什麽性子,他比誰都清楚,如今寸步天看似消極頹廢,實則積極的跟他杠上了。

他不妥協,太子遲早得在各方議論及壓力下廢掉,屆時絕非家國之福。但要他就這麽認了,他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再說,顏嬛是顏萬山之女,若他認了萬靜湖是太子妃,又如何向顏萬山交代?

“聖上,這絕非妥協,而是成人之美。”張知學說着,看了顏萬山一眼。

顏萬山了然于心。“聖上,太子與小女情難投、意難合,恐怕也非小女之幸,若聖上允準,便讓小女出宮吧。”

為了家國社稷,顏萬山寧可犧牲女兒一世的榮華富貴,且女兒若是不受恩寵,留在宮裏也是凄涼,還不如讓她出宮圖個自在。

寸式武沒想到連顏萬山都這麽說。“顏卿家,你……那可是你的女兒,難道你一點都不……”

“聖上,正因為她是臣的女兒,臣更希望聖上能三思。”顏萬山續道:“太 子的心上人并非嬛嬛,縱使她成了太子妃,也得不到太子歡心,與其如此,臣寧可聖上放她出宮。聖上,太子是唯一繼位人選,若失去了便是黎民之不幸,臣懇求聖上勿因一時意氣而做出他日會後悔之事。”

聽顏萬山這麽說,寸式武震驚萬分,若有所思,不發一語,須臾,他邁開步子,朝東宮而去。

張知學等人見狀,立刻尾随。

一行人來到太子寝宮,只見寸步天一手抓着酒壺,在園子裏大聲唱着他在望春城時學會的歌謠。

宮人、宮婢們一見皇帝擺駕至此,個個不知所措。

“咦?”寸步天眼角餘光瞥見父皇的身影,笑開了。“父皇,您怎麽來了?”

他抓着酒壺,搖搖晃晃的走上前。

他一靠近,寸式武便聞到濃濃的酒臭味,其中還夾雜着汗臭,讓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父皇,您聽過望春城歌謠嗎?來,兒臣……兒臣唱給您聽……”寸步天說完便大聲唱了起來。

可是他唱沒兩句,便被寸式武制止了,“不準唱!”

寸步天一臉困惑的看着他。“父皇不喜歡?好,沒關系,兒臣再唱別首……”

寸式武惱怒的提起他的衣領,兩只眼睛像要噴火似的瞪視着他。“寸步天,你這個混帳!你……”話聲戛然而止,他整個人瞬間冷靜下來,松開手,幽幽一嘆,“罷了,朕跟你耗了三個月,着實累了。”

聞言,寸步天目光一凝,站直身子,身形不晃不颠,雖一身酒氣,卻全無醉意。

寸式武雖知道寸步天裝瘋賣傻都是為了逼他妥協,可親眼看見他瞬間一掃瘋癫,整個人清醒了、振作了,還是不禁懊惱。“好個寸步天,你果然是在耍詭計。”

“兒臣不敢。”寸步天恭謹地道。

“不敢?朕看你倒是很大膽。”寸式武說得咬牙切齒。

“請聖上平心靜氣,事情總要解決的。”張知學勸道:“聖上不想廢了太子,就得想出周全之計。”

“萬靜湖一介平民,如何進宮?如何成妃成後?”寸式武質問道。

“這事不難。”張知學緩緩說道:“臣有一計,不知聖上以為如何?”

寸式武瞥了他一眼,神情凝肅的道:“說。”

“萬姑娘雖是平民,但知書達禮,有情有義,倒也有母儀天下的風範,若聖上在意她的出身,不如讓顏大人收她為義女,且顏大人的千金本就與萬姑娘情同姊妹,倒也是美事一樁。”張知學看向顏萬山。“不知顏大人……”

“臣沒有意見。”顏萬山想都不想一口答應,“若聖上同意,臣樂得再添一女。”

寸式武實在不明白顏萬山怎能如此灑脫。“顏卿家,朕怎能委屈你及嬛嬛?”

“聖上,臣不委屈。”顏萬山釋然一笑。“太子能得其所愛,必能心定愉悅,太子心定了'開心了,自然能将心思放在治國大事上。”

寸式武思忖了一下,終于妥協了。“那好,就由你收萬靜湖為義女吧。”說完,他轉頭看着寸步天,沒好氣的低吼道:“這下子你滿意了?”

寸步天唇角一撇。“父皇,兒臣還有一事相求。”

“你別得寸進尺。”寸式武眉心一揪。“朕可是讓步了。”

“父皇,”寸步天沒有退讓,依舊道:“兒臣曾對靜湖許諾,此生只她一人。”

寸式武頓時像只被惹怒的獅子。“你說什麽?你是一國之君,是寸氏的傳人,為寸氏一族傳血脈是你的責任跟義務,你竟然……”

“父皇先聽兒臣把話說完。”寸步天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父皇不只兒臣一子,寸氏血脈絕不會斷,他日寸氏子孫中若有人能繼承大統,也不必非我所出,再說,父皇不要忘了還有步雲,我們兄弟兩人各生個三五個,湊起來也有個八九十個。”

“你……簡直歪理!”寸式武不滿的道:“天底下哪個君主不是佳麗三千?”

“父皇,您的後宮就不到三千,且敢問父皇又識得幾個?”

寸式武被他問傻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母妃幸運,能夠得到父皇寵愛,若不幸,一輩子得老死宮中,有多凄涼?”

寸步天續道:“兒臣不想負人,此生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愛,夠了。”

“聖上,”邢安邦也幫腔道:“太子如此癡心長情,聖上還是成全太子吧。”

寸式武相當苦惱為難,尤其當他看向顏萬山時,更是掩不住眼底的歉意。“難道真讓顏卿家的女兒受累出宮……”

“聖上,那不成問題。”張知學獻計,“顏大人的千金是在太子流落民間時進宮,位分亦不是太子親封的,按理是不成立的。”他深深一笑。“臣有一提議,可謂兩全其美。”

“快說。”寸式武等不及想聽聽他的高見。

“顏大人的千金雖是太子良娣,但仍冰清玉潔,不如聖上收她為女,并昭告天下,屆時,她成了公主,聖上再為其擇一驸馬,讓她風光出嫁,不知聖上覺得如何?”

寸式武想了想,望向顏萬山,征詢他的意見,“顏卿家,你怎麽想?”

“臣悉聽聖上作主。”顏萬山恭謹一揖。

“看來事情都解決了,皆大歡喜。”邢安邦松了一口氣,笑道:“賀喜聖上及顏大人各添了一個好女兒,太子除了抱得美人歸,也多了一位好妹妹。”

“美人還在望春城。”寸步天自嘲一笑。“我立刻去将她帶回來。”

寸式武沒好氣的斜瞪了他一眼。“這下子你可順心遂意了!”

寸步天抿唇一笑。“父皇何嘗不是?”

回到望春城已經三個月了,萬靜湖還是無法自愁緒中抽離。

記得,很簡單。忘了,不容易。想忘了自己記得這件事,更難。

寸步天是第一個讓她動心的男人,也是她唯一的男人,自她第一眼看見他時,就對他有着難以解釋及形容的親切感。

她始終覺得自己是為了他才會來到這個世上,也曾經以為能跟他厮守到老,無奈造化弄人,他是尊貴的皇子,而她……離他太遠。

她并不埋怨自己的出身,她甚至非常高興自己是萬靜湖、是神醫萬之濤的孫女,她在爺爺身邊學習成長,幫助了許多人,她為自己身為萬家子孫感到驕傲,至于跟寸步天相知相愛卻不能相守,只能說是他們有緣無分。

只要彼此思念着,心就會在一起……她想,他也思念着她吧?至少短時間內,他還不至于忘了她,而她,注定了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因為,此時此刻,那個他們愛過的“證明”正在她的身體裏成長。

萬靜湖下意識輕撫着自己仍舊平坦的腹部,露出了溫柔卻又悲傷的笑。

“嗚……”豆子睜着黑亮雙眼望着她,給予安慰。

她伸手摸摸它的頭。“我沒事,放心。”說着,她拉過一旁的梯子就要上藥櫃取藥。

“唉呀呀!”正好進來的萬之濤見狀,急忙出聲制止,“靜湖,別!”

萬靜湖動作一頓,笑道:“爺爺,我可以的。”

“你現在是什麽身子?可別大意。”他趨前,不準她上梯。

“爺爺……”她不自覺紅了眼眶。

她還記得當爺爺替她診出喜脈時的表情,她以為爺爺會感到困擾苦惱,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反對她跟寸步天的感情,可是爺爺笑了,還開心的道——

我要當曾祖父了!

看着爺爺笑容的當下,萬靜湖忍不住落下淚來,淚中有着喜悅,也有着深深的愧疚。她是未嫁的閨女,再過兩、三個月,她的肚子肯定藏不住了,到時爺爺怎麽面對外人異樣的眼光及議論?

“爺爺,我……我對不起你……”她的嗓音有些沙啞。

“說什麽呢。”萬之濤慈愛的看着她。

“我……我讓爺爺蒙羞了,所以……”說着,萬靜湖忍不住又哭了。

他輕輕攬着她的肩,安慰道:“靜湖,你沒讓爺爺蒙羞。”

“這孩子是沒有爹的,別人辱我無妨,可您……您的名聲……”

萬之濤一派輕松。“誰說這孩子沒爹呢?他爹可是寸步天呀,只不過他不能跟他爹在一起罷了。”說着,他拿寸步雲當例子,“寸步雲的爹是寸式武,雖然打小沒住在一起,可那還是他爹呀。”

萬靜湖蹙眉苦笑。“那不一樣呀。”

“都一樣、都一樣。靜湖呀,每個小生命的到來都是神聖又喜悅的,就算你跟他不能在一起,這孩子還是你們愛過的證明,有這孩子伴着你,爺爺也放心了。”

“爺爺……”她将頭靠在爺爺的肩頭,輕聲哭泣。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在家嗎?”

聽到聲音,萬之濤馬上道:“爺爺去看看。”

過了許久,爺爺還沒回來,萬靜湖覺得奇怪,便帶着豆子想出去看看,這一出門,她便被門外的陣仗吓了一跳。

元超領着十幾名身着黑色勁裝的衛士列隊,而寸步天正在跟她爺爺說話。

她呆住,一時回不過神。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要做什麽?又能做什麽?她以為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可他卻出現了?問題是,他來了又能如何?

三個多月不見萬靜湖,寸步天心裏十分激動。她還是老樣子,沒變,但又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見她發傻,他以為是這陣仗吓到了她,解釋道:“我本想帶着元超來就好,可發生過那件事情後,父皇實在不放心,所以……”他無奈聳聳肩。

“抵達望春城時,還驚動了城守呢。”

她沒說話,沒反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她沒反應的樣子讓寸步天疑惑不安,他下意識的看向萬之濤,尋求他的提點及協助。

萬之濤跟他使了個眼色,要他自己跟萬靜湖說。

寸步天來到她面前。“靜湖,我……”

萬靜湖突地一轉身,竟往屋裏跑。

豆子見她跑,也跟着進屋。

寸步天傻了,他無助的望向萬之濤。“老爺子,這是……”

萬之濤也相當困惑。“老夫也不明白,殿下還是進去問問她吧。”

寸步天點點頭,大步走進屋裏。這宅子雖然是重建的,但是一切擺設皆與過往無異,他一點都不陌生。

穿過兩廳,進到院子裏,只見萬靜湖站在那,兩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剛踏進院子裏的他,他想前進,卻被她喝阻。

“站在那兒!別過來!”

他頓了一下,依她指令停下前進的腳步。“靜湖……”

“你來做什麽?”她質問道。

“不管你去了哪裏,我都會找到你,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所以我來找你了。”

萬靜湖內心激動澎湃,眼眶瞬間又濕又熱。

“靜湖,我要你在我身邊,一輩子。”寸步天深情的道:“我希望每天醒來第一個看見的是你,我希望在你作惡夢驚醒時,第一個看見的是我,我希望……我們永遠不分開。”

這些話多麽動人,可是他怎麽做得到?

她秀眉一揪,淚水如斷線珍珠般落下。“我不……我不要了……不要給我希望又讓我失去!”

“靜……”

“當我們第一次确定彼此的心意時,我以為我已經擁有你了,可是……你打擊了我。”她噙着淚泣訴道:“後來你告訴我一切都是誤會,你是愛我的,你在我進宮前告訴我,不管我去了哪裏,你都會找到我……我相信,而你也辦到了,但是……”說到這兒,她已淚流滿面。

“靜湖,我不能沒有你。”

“你知道你是什麽身分嗎?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嗎?”萬靜湖痛哭低喊,“當我知道你是太子時,我就明白我們注定有緣無分,這是我們無法逃開的命運……”

寸步天展眉一笑,溫柔地道:“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放棄的人。”

“我不是放棄,而是認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你是寸步天,是當今太子,是将來要繼承王位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她還不知道他們分開後的這三個多月宮裏發生了什麽事,而他正是為了這個而來——

“靜湖,我要跟你……”

“你能不做太子嗎?”萬靜湖直視着他,逼問道:“你能抛棄你的身分嗎?”

“不能。”寸步天回得直截了當,“不管我甘不甘願,我都是寸家人,是背負重任的人。我不是最好的,但卻是目前唯一能不負父皇所托的人。”

聞言,萬靜湖心頭一緊。他沒說錯,他本就有他必須承擔的責任跟使命,只是……他若不能抛棄身分,又如何跟她厮守?

“我體諒你的苦衷,所以我離開了你。”她吸了一口氣,試着讓聲音不再顫抖,“現在也請你體諒我,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靜湖,你能聽我說嗎?”他多想立刻告訴她他跟父皇“過招”的精彩情景,可她就是不讓他把話說完。

“不聽!”萬靜湖悲傷又氣憤的瞪視着他。“你快走!”

寸步天被她搞得有點急躁了,幾個箭步欺近了她。

萬靜湖一時情急,對豆子下了指令,“豆子,咬!”

“汪!”豆子吠了一聲,出自保護主子的本能對他張開了口,可大嘴往他臂上一咬,又像是意識到什麽立刻松開,退到一旁坐下,一臉無辜的看着萬靜湖。

“為什麽不……什麽?因為他是太子,你不敢咬?!”她其實慶幸豆子沒真的咬他,又忍不住裝腔作勢的生氣。

寸步天趁機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扯進懷裏,低頭便往她唇上深深一吻。

萬靜湖先是呆住,随即羞惱的推開他的臉。

“我多想念這張嘴……”他目光如熾的瞅着她。

“你!”她漲紅着臉,氣怒地吼道:“放開我!”

“不放,再也不放。”寸步天耍起無賴。“想不到你居然真的叫豆子咬我,好狠的心啊。”

“你應得的,快放開我!”

“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再決定要不要我放開你嗎?”

“不聽!”萬靜湖惡狠狠的瞪着他。“放開我,難道你是太子爺就能随便輕薄女子?”

“我想想……”寸步天目露黯光地道:“可以。”

聞言,再看他一臉壞樣,她氣惱的捶了他一下。“混帳!”

他認真問道:“難道就因為我喜歡你,你就能随意罵太子爺嗎?”

“你……你活該!你欠罵!”萬靜湖氣呼呼地道。

“我做了什麽?”寸步天一臉無辜。“被抛棄的人是我,我哪裏活該了?”

“誰抛棄你?”

“當然是你。”他目光一凝,直視着她。“你對我始亂終棄。”

她先是一楞,然後想起那夜的事,小臉又漲得更紅了。“什麽始亂終棄,我……我沒有!”

“還說沒有!”寸步天嘆了口氣,表情看起來很受傷。“你要了我的身子後,居然不告而別,這不是始亂終棄是什麽?”

“我、我只是……什麽要了你的身子,到底是誰要了誰的身子!你……你可惡!”說完,萬靜湖拚了命的掙紮。

他将她抱得更緊,低聲道:“可惡的是你,就這麽跑了,一點都不想争取,不願努力。”

聽見他這麽說,她忽地安靜下來,然後擡起淚濕的眼簾,幽幽的看着他。

見着她那悲傷的眼神及淚水,寸步天的心狠狠一抽。

“我怎麽争取?如何努力?我做不了你的妻,就算成了你的妻,我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你同時擁抱別的女人……”萬靜湖越說越難過。

他将她抱得更緊。“靜湖,沒關系,我去争取,我來努力……”

“你違抗不了命運。”她說。

“但我可以違抗我父皇。”他狡黠一笑。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說什麽?”

“你呀,”他輕捏了她的鼻頭。“就不能好好聽我把話說完,還想叫豆子咬我!”

從他眼底,她仿佛觑見了什麽,她好奇了。“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父皇答應了。”寸步天輕撫着她的臉頰,揩去她臉上的淚水。“他答應讓我娶你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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