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氣愈熱,正午的太陽曬得路面白晃晃的刺眼。已經是暑假了,大學裏人稀少起來,張白佳也得了空閑,決定回家一趟,方禾就踩着一雙木屐送她到公車站,擡着手掌攏在額頭前遮住太陽,隔着車子玻璃揮手回應車裏張壯士張牙舞爪的道別。再回到店裏,方禾被曬蔫了一截。大學一放假,來店裏的人少了一些固定客群,清閑不少,特別是正午太陽烤的厲害,更是沒什麽人。方禾新制了很多書簽,一疊疊的好好保存在裝了樟腦的鐵盒子裏。趁着時間,方禾還在網上找了酸梅湯的教程,買了材料回來自己做酸梅湯,方禾覺得最近自己廚藝有長進,好像是因為炖湯習慣了,在廚房裏更加順手,做出來的酸梅湯味道不錯,冰鎮之後更加解暑,只是一不小心做的有點多,張白佳也不在。方禾靠在冰箱上,嘴裏還有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在想楚墨霖,她每次給他送的湯,都沒有剩下來過,每次他都喝得很開心,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做的有點太多了,但是他還是喝完了,就算不是一次就喝完的,但是他絕對不會有剩下的,直到她不用再到醫院去給他送湯,她突然有點不太習慣,家裏彌漫的湯的味道也消散了,她又回到以前那種不常用廚房的狀态,飯菜都是到附近餐館定的,但是天熱,胃口也不好,晚飯吃得不多,倒是會多喝一點湯。當然,他們有通過幾次電話,主要是方禾詢問他的病情,漸漸的來往的短信比較多,方禾只找得到一些瑣事來和他說,但是他每次都會認真的回複,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無聊。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下意識以為是短信,但是震動沒斷,直起身子掏手機,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電,本地號碼,方禾想了想,才接起來,對方熱情親近的打招呼,她才知道原來是大學裏的班長,那人首先玩笑寒暄說“你號碼真是難找啊”,接着就說要同學聚會,讓她務必去,笑呵呵的說了一堆“大家一年沒見吃個飯聯絡聯絡感情”之類的話,方禾有點不知道怎麽反應,可是對方毫不在意,像是篤定方禾一定會去,留了句“地址會短信給你,我還要聯系其他人,拜拜”就急匆匆地挂了電話。方禾擰着眉頭半天才把手機從耳畔拿下來,手機震動着亮了起來,點開短信,寫了時間和一個地址,方禾聽說過那個地方,市裏有名的酒店,食宿娛樂樣樣齊全,全部走得高檔路線,剛剛電話裏班長就特別說是他做東。方禾倒是記得這個班長,大學裏就風頭勁,家裏條件好,個人能力也不錯,還在學校就早早簽了本地的一家外企,加上做人做事都很高調,導致關于他的各種傳言不少,就連方禾也總是聽到。

方禾不想去。在大學裏她沒什麽親密的同學關系的人,與舍友關系也疏離——從大一開始,她的舍友就紛紛到外面租房住,或者是家就在本地的,根本就很少回宿舍,所以方禾基本上是一個人住。大學畢業,她對大學同學的印象也就只是畢業照上的模樣了,她不認為還會有什麽交集,突然要說同學聚會,還找到她——同樣的,方禾也覺得他們對她并不會留下什麽深刻印象,這就感覺是本來并不親熟的人卻要聚在一起故作熟絡,這對于方禾是很困難的事,因為她甚至掌握不了能夠任意與人交往的方法。但是她知道這件事不好拒絕,如果是剛剛她有機會開口,她或許還能找出理由說一個推脫的話,但是錯失了機會,她就不知道怎麽做才好了,讓她要組織半天語言給一個不甚熟悉的人打電話推辭,她覺得很為難。又看了一眼時間,是下個周末。伸手扒了一下劉海,腳上動作,木屐跟着一陣響聲,算了,去就去吧,反正最近也不忙,吃一頓飯而已。方禾說服自己,退出那條短信,回到短信列表上,緊接着的第二條短信就是與楚墨霖的,她猶豫着有點想和他說這件事,包括她不想去,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太長的時間,以至于她對于向人表達自己這件事很無力,甚至會感到難堪。

到了當天,方禾還是只能如約而去。前一天她和楚墨霖短信,還是貌似随意的一提而過了這次聚會,楚墨霖沒有深究多問什麽,但方禾不知道怎麽總是有些在意,心中惴惴的想着事情,人也很打不起精神來,對這個聚會更是沒什麽期待,她掐着時間到達,酒店的大堂裏已經站了一群正在熱絡聊天的人,她才望過去,當中被圍繞着的男人就笑着朝她招手,還迎了兩步,周圍的聲音停息不少,人都轉過來看方禾,方禾一僵,硬着頭皮走過去,男人看似友好的伸手摁上她的肩,使勁把她往人群中帶了兩步,朗聲笑道

“方禾,終于來了,快,快,來和大家打打招呼”

方禾更是僵硬,想掙脫肩上的手,但她抵不過男人用的力氣,又不好動作太大,男人也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抵觸,一點也沒有要松手的意思,手上還催促似的小小推了她一下,方禾只好勉強的笑了一下向着人群打招呼。人群中即刻便是一連串的回應聲,可是有的是“還有點印象”的表情,有的則是順嘴客氣的“管她是誰”。方禾才管不了他們,她只想趕快擺脫肩上的手,好在招呼打過,男人便收回了手,不過還不等方禾松一口氣,男人又笑着問她

“還記得我是誰吧”

說着,伸出根手指指着自己,低下頭靠近方禾,方禾下意識退後一步,偏過頭淺淺的皺了眉,禮貌的回答

“當然,班長應該大家都會記得”

還想再說什麽,旁邊一群又聊開的男人中有一個走過來,一把攬過班長的肩,推着他便過去了。方禾這才松了口氣,挑了個沒人的角落,默默靠牆站着,掃過面前的人群,好像才一年,這群人就完全褪去了學生的氣息,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妝媚裙豔,但根本不難分便,一些是真正的意氣風發,而另一些則掩不住身上的頹意,這使得那些意氣風發的好像更不能控制自己的優越感,他們理所當然的享受別人或嫉妒或羨慕的眼光,這其中的佼佼者,莫不過一直就習慣于被人注視的“班長”,游刃有餘的左右逢源,帶動着人群中的氣氛一直熱烈。楚墨霖大概也是一直被衆人注視和簇擁的人,不過不同,不對,是很不同,他從未在楚墨霖身上感受過那種虛與委蛇的虛假感,沒有那種一味凸顯自己的浮躁,深沉內斂,更為成熟穩重,所以,能讓她感覺安心。方禾摸着口袋裏的手機出神,她真的應該拒絕的,她真的不适應這種看着都累的場合。

方禾沒有注意到,那個人群中最為引人注目的男人,目光不時卻落在她身上,絕不明顯,像普通随意的眼光移動,但他把方禾的一切都盡收眼底,與缤紛的人群格格不入的t恤牛仔褲,安于獨自一人,一如既往的疏離,他在想,她怎麽一點都沒有變,她怎麽能一直都是這樣呢?

等到人到齊了上了飯桌,方禾更是後悔沒有拒絕,不知為何,班長卻是特別關注她,三番兩次與她話題講,連帶着其他人也跟着各種附和,弄的方禾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去,後來還被不停的勸酒,根本推脫不了。她也在張白佳興起時候陪着喝過幾次酒,都是淺嘗即止,從來沒有喝過這樣多,加上沒吃進什麽東西,胃裏難受,頭也暈,跌跌撞撞的去洗手間,結果肚子裏翻湧不斷,但就是吐不出來,把她眼淚都憋出來了,就着冷水洗了臉,才清醒一點,她管不了許多,就想回家,好不容易下到酒店大堂,渾身都沒力氣了,看她這樣,有大堂裏的服務員扶她到沙發上坐,只是坐下就更起不來了,靠着沙發昏昏沉沉的想睡覺,又難過,服務員倒了杯熱水給她,喝了點還是不能好,她是又想哭了。

應酬的飯局過後,左蔚和合作方的一行人一起往酒店外走。事務所一直的事情繁多,最近工作狂在養傷,他跟吳卓青的工作量就加大了,以前還一直不屑工作狂只知道工作,現在才知道原來失去工作狂的日子那麽痛苦,再這樣下去,他絕對過勞死啊。加上這一通應酬下來,他更是累的不行,雖然心裏面狂抱怨,左蔚表面上還是一副貴公子模樣彬彬有禮地和合作方的人客套着,走到酒店大堂,他突然看見一個人,像是喝醉了,正靠在角落的沙發上,服務員還在旁邊,再多看了兩眼,好像真是工作狂家的那個小女生。将合作方的人送到門外,左蔚帶着助理趕緊折回來看,服務員見他們走近,便出聲詢問

“請問先生是這位小姐的同伴嗎”

左蔚擺擺手,俯下身去,扒開那人臉上粘着的頭發,看清醉的沒有意識的人,眉頭死死鎖着,很不安穩

“沒錯,是我朋友,麻煩你了,接下來交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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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仔細的看了看他像是确認,而後點點頭離開了。助理站在一邊,左蔚挨着方禾坐下,伸手戳了戳方禾紅撲撲的臉頰

“幹嘛跑出來喝酒喝成這樣,工作狂不要你了哦”

一面倒是拿出手機來,撥通了電話,那邊接起電話,一如既往不疾不徐的語氣

“怎麽了”

看你龜毛得到什麽時候,左蔚看着方禾,有點洋洋得意的想

“我吃晚飯出來,遇到一個人喲,你猜你猜,是誰呢~”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就在左蔚以為對方要說話的時候,對方卻還是沒說話,于是沉默便被延長了,終于還是左蔚忍不住

“你為什麽不說話”

“反正你都會說”

那邊還是雲淡風輕的語氣,左蔚聽得一陣牙癢,報複性的又伸手戳了一下方禾得臉頰,這次方禾有了反應,嘤咛了一聲,聲音傳進了電話裏,那邊的人一下子正經了語氣,說話有點急

“你在哪兒,是不是方禾”

想起方禾說過今天是要去同學聚會,左蔚碰巧遇到了也說不定,主要是那個聲音,雖然短促,但是他認得出來。

“靠,這樣都能聽出來,快點來,她醉的不行,沒我啊,不知道會被誰帶走呢”

左蔚報了酒店名字,對方就迅速挂了電話。收了手機,左蔚擺了一副委屈臉面向方禾

“嘤嘤嘤,工作狂這個讨厭鬼,一點情誼都不念,利用完就丢,有異性,沒人性,嘤嘤嘤,我也要真愛,嘤嘤嘤”

撇着嘴,也不管人根本搭理不了他,看着方禾縮了一下,扭扭怩怩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要是你生病,工作狂肯定又要對我放大招了,好好披着,不用太感謝我”

一旁的助理老僧入定般,十分習慣自己上司異于常人的腦回路,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淡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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