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鴻鹄游記
元容如今就住在郊外的小別院裏,整座院子除了葛諾偶爾進出,就只有一個負責打掃做飯的老媽媽,趙衷再三叮囑她千萬不要出門,元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便一口應了下來。
趙衷偶爾來一次與她說道一下外面的情況,其中就有九王穆在燕國被殺一事。
元容不知怎麽,忽然就想到了顧子期,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八成與顧子期脫不了幹系,她小心地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趙衷。
換來的卻是趙衷開懷的笑,他笑起來眉目舒展,眼睛裏碎着點點的光,周身被陽光照得暖暖的,好看極了。
元容就這麽癡癡的望着他,一時間忘了回神。
她知道趙衷出來一趟不容易,需要瞞過多少人的眼睛,便更加沉寂在房間裏,絲毫不需要他費神,反倒更惹得趙衷有些心疼,他拍着元容的腦袋嘆氣,“再等等,若是江山真守不住,朕便脫了這龍袍,陪你過民間的小日子去。”
元容不知道自己和趙衷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她只知道有趙衷在她便能心安,趙衷的處境似乎很不好,她極少才能看他笑一回,她隐隐約約的覺得,這個皇城極有可能要易主。
趙衷是個好的帝王,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先帝留下的攤子太爛了,而他的敵人又太過優秀。
有天半夜趙衷偷偷來看她,元容借着月光問了他這個問題,趙衷一開始的沉默讓她很不安,後來,他才嘆着氣,用頭輕輕低着她的額頭,“我從來未想過會當皇帝,等我被迫坐上這個位置時,朝堂之上都是各家王爺公侯的姻親;身邊是狼子野心欲取而代之的兄弟;邊塞是虎視眈眈妄想吞并我南晉的蜀國和大燕,我知道的太晚了,部署的也太晚了。”
元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趙衷的肩膀,他身上藥香味在周邊萦繞,長久的相處,哪怕不說,元容也知道他有多麽不容易。
“你說。”空氣有些沉默,忽然趙衷撐開身子,和元容雙目相對,似有些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睫毛劃出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我在什麽都沒有的情況下從狼窩裏活了小十年,甚至有能力把你也帶出來,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元容知道他是見不得自己跟着他心傷,也挑了下嘴角,附和道,“是啊,陛下好生厲害。”
“這裏哪還有什麽陛下,容兒便叫我正度吧。”看着元容絞着衣角,趙衷忍不住開玩笑,“喚夫君也是可以的。”
趙衷正暗暗發笑,身邊忽然傳來一聲弱弱的,“正度。”
趙衷轉頭看向身邊,元容低着頭,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頸,一頭烏黑的秀發就這麽松松的绾着,偶爾擡頭瞟他一眼,不知怎麽,趙衷浮躁的的心猛地就安寧了。
元容知道皇城會變天,只是沒想到,這天會變得如此之快,如此的讓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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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末将林炜岸有軍事要報。”朝堂之上,趙衷正與大臣們商議順州之事,就見一身披铠甲的副将沖入朝堂,他身上帶着濃濃的血腥味,氣息非常混亂,未等殿上之人開口,他便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下,“陛下,姜、姜都尉開了牙還郡。”
“什麽!”朝堂瞬間安靜,趙衷眼神複雜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都尉數天前開了牙還郡的城門,如今蜀兵已入。”副将接着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氣息,這才道,“末将當時便發覺事有不妥,立刻出了郡城,想來朝廷還不知曉。”
荒唐!趙衷有些失笑。
趙涉起兵頗為順暢,由北及南,一路攻城略地,但是卻被他生生攔在了西梅河岸,西梅河地勢兇險,城牆順流而建,易守難攻。
守城的賀将軍是母親的本家,也是趙衷的心腹,趙涉雖攻下城池甚多,卻甚少為耕地,米糧定然不足,趙衷是鐵了心的想要拖垮他。
至于最北的牙還郡他也早有防備,兵力不足且沒有援兵,他便在牙還按了眼線,也在周圍幾郡添了不少兵力,若姜家不動,安然無恙繼續守他的邊境,他暫且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只是趙衷沒想到,姜家居然直接把蜀軍請了進來。
兩面夾擊确實是把他逼到了甕中,但是,姜家的聲望卻也被毀了個幹幹淨淨,重立新君尚可有的一說,但是通敵叛國便不一樣了,這罪名必定會留入史記,想是如何也刷洗不掉的。
倘若只是為了趙涉,那姜家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元容就這麽和趙衷相對而坐,勺兒進屋續了茶水,快速的打量了一下沉默的兩位主子,一個眉頭緊蹙,一個咬唇晃神。
自從知道姜家投誠開了牙還郡的城門,元容就徹底傻了,她再三的向趙衷求證,可趙衷眼線傳回的消息都驚人的一致:姜家,反了。
“容兒,你家可與顧家有何關系。”這話,趙衷問的小心,想來是思考過許久的。
“顧家?”元容看得出趙衷的狐疑,她也不知道自家怎麽就和大蜀扯上了關系,只得努力的回憶着關于顧家的點滴,“當年顧叔叔經商,船過烏江時遇上了水賊,被我父親遇到救下,交談方知其本家在應陽,乃是應陽首屈一指的商賈,那時又恰逢我叔父在應陽為官,一來二去,也熟了些。”
元容說的和趙衷了解的差不多,早在平林公主來中都的時候,他就把這位蜀國驸馬摸了個底朝天,當然也包括他與元容的關系,說起來顧家的發家史也不怎麽光彩,賺的全是國難財,但是顧家主為人玲珑,即便如此也頗得官宦人家賞識。
元容端着茶杯,裏面映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她半響才開口,“事到如今,該如何。”
“我也不知,沒想到姜家會開了牙還城門,那是最難攻入的城池。我當初也是防着趙涉,才把姜重明放在離他封地最遠的邊塞,一來是信了姜家,二來趙涉與我争的再狠,也不會動牙還,邀蜀軍直入。”
趙衷說的直白,元容聽得胸口有些悶,太爺爺曾對她說姜家滿門英烈的話語似乎昨天還在耳畔,她若是趙衷,此刻應該恨不得拆了姜家的骨血,哪會平靜的與她對話。
元容的不安被趙衷看在眼裏,他心裏嘆了口氣,一開始他确實是有些恨的,可是不久也想通了,元容跟他又何嘗不相似,他不該讓一個被家族抛棄的女子承載太多不屬于她的東西,“此事與你無關,容兒莫要憂心。”
眼眶忽然就紅了,元容費了好大得勁才沒讓眼淚掉出來,這些天,她不只一次的半夜驚醒,一點一點的接受着自己被家族抛棄的這個現實。她也深深的感到不安,沒了氏族的庇護,她唯一能夠依附的只有趙衷,可是她的父親卻和她的夫君處在敵對的陣營,她甚至不确定趙衷是否真的相信她。
“過了牙還郡,便沒有更好的守地了麽。”不能坐以待斃,元容腦海中只有這麽一句話,在這亂世之中,若趙衷沒了,她便也沒了。她不甘心讓自己輸的這麽慘,歸根結底,她還是個驕傲的人,她想活着,她得活着。
“牙還郡一直以來都是對蜀最堅固的防線,再往北地勢多平穩,無更好的布兵地點,至高祖時期便從未有蜀兵過牙還的先例。”
牙還郡過後便是惠州、安林、薄水、應陽,元容咬着唇瓣,腦海中沿着牙還郡一路往北,眼前快速閃過各郡縣的地形,她雖才情不夠,卻因着自小被拘在家裏,搜了不少的雜書,其中就有大量的游記,甚至還有不少孤本。
有了,元容的目光最後定在了回廊上,郦遠山先生的《鴻鹄游記》中曾記載:回廊低窪,多山林,常年生霧,難尋,易藏,村民多游獵。
“正度,你覺得回廊怎麽樣?”燭光下,元容的眼睛亮若星辰。
回廊?趙衷望着她,指尖敲擊着桌面,半響,嘴角才扯出一個笑,是他太急躁,疏忽了。雖并無十分把握,但回廊确實是個值得一戰的地方,“此地适逢雨季,林木縱橫,想來确實可用。”
只是,屯兵回廊,風險确實不小。
再往北,便可長驅直入。
朝堂之上,靜的可怕,仿佛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到,趙衷心裏冷笑,這朝臣棟梁,連一女子都不如。
“薄水、應陽兵弱易攻,若是守不住,立刻撤軍行去回廊與陳将軍彙合,回廊男兒願參軍的,紋銀二十兩,免其家三年賦稅。”他環顧着四下,道,“告天下,姜家通敵,除其爵。”
元容正在一個人倚着欄窗發呆時,趙衷忽然來了,今晚他來得有些突然,惹得勺兒手忙腳亂的給他做了些吃食。
趙衷看起來有些疲憊,元容知是近期戰況讓他傷透了腦筋。
半響,他才放下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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