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絕地逢生

“婦人之仁!”趙衷伸手拉下元容扯着他衣襟上的雙手,握在掌心,不讓她再打顫,有時候他對元容還是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個女人心不夠狠,“你是女子,若不淬毒,以你的力氣,便是給你九條命你也逃不出來!”

“容兒,慈悲為懷,內心唯善,那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惺惺之态,這是個亂世,你也不再是那個養在達官貴人家的嬌俏小姐,連命都保不得了,還留那多餘的善念作甚?”許是語氣太重了,趙衷看着元容半天不作響,伸手擡起了她的下巴,淚水還挂在腮邊,看得他有些心疼,“他死了,你才能生。”

“那你呢。”元容莫名的開口,她垂着頭,趙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悶聲道,“你也是這麽活下來的麽?”

“咳咳……”剛想開口回她,劇烈的咳嗽聲忽然響起,趙衷快速松了元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掩着唇,掌心感覺到了什麽溫熱,口腔內鐵鏽的味道亂竄,這會只得緊緊的抿着嘴唇。

元容已經許久沒見這模樣的趙衷,仿佛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她連忙伸手扶他,臉上還挂着淚,語氣卻帶了幾分自責與急迫,“我方才只是鑽了牛角尖,你莫要生氣。”

費力咽下口中的味道,趙衷搖搖頭,手不留痕跡的背到身後,“無與你無關,我這副身子,每到換季總是如此。”

“正度!”曹元晦剛踏進院子就看了這副模樣的趙衷,連忙伸手去扶他,元容被曹元晦不小心的動作推了個踉跄,他聲音壓得極低,“是不是舊疾又犯了?”

搖搖頭,趙衷看着元容一身狼狽,輕聲道,“容兒先去休息吧。”

有點趕人的意味。

元容點點頭,“好,你也好好休息。”然後行禮出了院子,她步子邁的不大,待轉了彎才停下。

身後傳來曹元晦的驚呼聲,元容就這麽站在空蕩蕩的石板路上,腳心被尖銳的石頭劃出了許多的血道,衣衫上,手臂上染滿了鮮血,她死死的捂住嘴巴,眼淚不停地落在手背上。

天下這麽大,卻只有趙衷一人護着她,想讓她活。元容抱着肩膀抽泣了許久,等她徹底平靜下來,才用髒兮兮的衣袖擦幹眼淚,深深地吐了口氣,轉身向着先前的院子跑了回去。

這會趙衷早已陷入昏迷,曹元晦正專心的在給他紮針,見元容進來,只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未出聲。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等曹元晦收了銀針,才跟她打了招呼起身出去。

元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趙衷,面容平和,肌膚白的有些透明,她想上去幫他掩掩被角,剛擡手就看到了刺眼的猩紅,又無力的垂了下去,轉身帶上門去尋曹元晦。

屋外有些涼,曹元晦抱着袖口望向天空,他等了許久後,身後的人才開口,“他的身體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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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上去像疑問,卻是再述說着某個不可反駁的事實。

“我盡力了。”曹元晦未看元容,只擡頭望着天空,風徐徐吹過,這麽些年過去,他用盡了畢生所學,終究有些無能為力,只能這麽為他續着命,多一天是一天,聲音在曹元晦口中幽幽的飄出,“真可惜,你沒見過十幾歲的正度,那麽意氣飛揚,生機勃勃的讓人心生羨慕。”

這兩年趙衷的身體越發的差,甚至連一向喜愛的佩劍都提不起,若不是太不甘心,若不是有一口氣撐着,他早就不在了。

清晨的陽光灑入簾帳,趙衷一睜眼,就看到了伏在他身邊眯眼而寐的元容,他擡起手輕輕撩動着落在她臉側的碎發。

身邊的女子動了動,睜眼的瞬間有着點點的迷茫,她就這麽看着趙衷,眼前病弱的男人怎麽也與曹元晦口中那個沖動好強的少年聯系不到一起。

“容兒怎麽這般看着我?”

“許久不見了,有點想你。”元容托着腮笑道,“昨個沒說,就想着今早告訴你。”

“可還在生我的氣?”趙衷點點元容的鼻尖,本能的逃開她這句話。

搖搖頭,元容輕咬唇瓣,“是我一時沒轉過來,才一股腦的怨你,你莫要怪我。”

“容兒,你知道你身上最好的是什麽麽?”趙衷就着她的手起身。

她作為被所有人舍棄的廢子,那裏有什麽好,也就趙衷,願意伸手拉她一把,元容眼神越來越暗,趙衷揉揉她的腦袋,示意她不要難過。

“你不信命,也不認命。”趙衷扣着元容的後腦勺,手下是一片柔順,他眼神溫暖的如春風,“我也不信。”

同年,蜀軍直入應陽,領兵的果然不是元容的兄父,而是闾丘章和她許久未見的顧子期。

對于顧子期的到來,元容并不覺得奇怪,他在應陽呆過多年,對此地最是清楚不過,何況,他還是蜀國的驸馬。

元容對顧子期的印象還停留在數年前,那個有些任性機敏的翩翩兒郎,他讀過許多許多的書,元容知他才思豔麗,卻從不知道他會行兵會布陣,會帶着鐵騎踏上這片故土,把這片風光染上血色,歡愉變成悲痛的嘶嚎。

蜀國兵強馬壯,且兵力雄厚,回廊與應陽相隔甚近,顧子期太清楚這地方,殺伐果斷的占了應陽,并奪了回廊山木關的驿道。山木關的狹窄驿道長約幾十公裏,易守難攻,不利于大量行軍,之後便是大片的山林,蜀軍不敢貿然行事,這才扼住山木關,整裝休憩。

“闾丘将軍這是不信我?”顧子期用絹布拭擦着佩劍,寒光微閃,聲音聽不出喜怒。

“不敢,在下只是覺得義兵不用詐謀,你的方法雖好,卻不是那麽體面。”闾丘章跟顧子期不同,他是實打實在軍營裏打出來的,手上握着功勳,難免會有些剛愎自用,“南晉兵少且疲,何必避而不擊。”

“回廊雖産糧,可趙衷屯兵于此,軍糧必然不足,須從千裏外補給,道路狹窄,山木關這條道極窄,車馬不能并行,其速度快不了,當今之計奪其辎重,斷其糧道才是正途。”顧子期心裏清楚,只要闾丘章安下心來在此地與南晉的軍隊相持周旋,而他帶着兩萬兵馬繞地而行,斷了趙衷的糧饷,就能使對方戰不得,退無路。

“我姨母說的不錯,顧将軍果然是個為大事不拘小節之人。”闾丘章知道此方法可行,可是顯後的話猶在耳邊:不能讓他得了軍心,本宮可以把女兒給他,卻不能把刀放在他手裏。

顯後不信姜家,也不信他,區區女子,竟妄想把天下踩在腳下。眼神微閃,顧子期手頭的動作未停,“左右該說的我都說了,将軍看着辦吧。”

“速戰速決。”闾丘章起身,不在與他多談,

營帳的布簾垂下,幾案上的泥爐上還溫着酒,杯壁是粗粝的陶泥,入口滾燙,熱到人的心底去,既然顯後不想他動,那他不動便是,顧子期收了青鋒,悠閑地飲着酒水,“鼠目寸光,竟給對方留下反撲的機會。”

“陛下,消息遞出來了。”公孫訓許多天未露面,一來就給趙衷帶來了蜀軍營裏的消息,“對方要強攻。”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曹元晦端着藥,看了眼一側沉默不語的元容,這才地給趙衷。

“對方将領停戰兩天就得了這麽個結果。”公孫訓冷笑,“還不如當初一樣,害的小爺我白費這麽些功夫。”

“你知道領兵強攻的是誰麽。”元容聽着他們對話,忽然開口。

“能有誰,主帥闾丘章。”公孫訓撩袍而坐,曹元晦适時的遞了盞茶予他。

“容兒可是想到了什麽?”趙衷見元容眉眼低垂,指尖輕輕繞動着發絲,便知道她心裏有些想法,對周圍的兵将道,“下去罷,曹大人和公孫留下。”

大帳內安靜異常,趙衷只看着元容不吭聲,曹元晦跟公孫訓使了個眼色,結果換來了對方的一個大白眼。

“強攻絕非必勝之法,定有漏處。”動作停下,元容擡眼回應趙衷,顧子期從小與她一起長大,那個男人她太熟悉了,一鼓作氣勢如虎,他絕不是個拖泥帶水的,可卻在得了山木關後停兵休整,這不符合他的性格,當時定然發現了什麽,想求個萬妥之策,而最後又回到原點,說明顧子期的計策被否了。

強攻若并非萬全,那麽中間定有破解之法!可是,元容暗暗咬唇,她雖生于将門,于兵法卻一竅不通,實在想不出其中的關系,只能從地形上入手,“右倍山陵,前左水澤,面對強攻這該是最好的布陣法子,兵将可退,對方難攻。”

手指敲在桌面上,趙衷看着元容的眉頭皺成一團,朱唇裏默默地念着,指頭猛然收緊,似想到了什麽,他飛快的握住了元容的指尖,面上難掩興奮之色,“咱們可背對澎河。”

“背對澎河?”公孫訓茶水還含在口中,等他咽下才道,“這可是兵家大忌。”

“容兒說得對,右倍山陵,前左水澤固然好,卻是死局。”趙衷身子骨還沒好利索,唇還有些微微泛白,眼神卻難得染了神采,“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而後生,如今,唯有絕地逢生。”

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元容驟然瞪大眼睛,絕地逢生這條路,要麽大敗,要麽涅盤。

“容兒真聰明。”趙衷看着元容神情變幻莫測,便知曉她多少猜到了什麽,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幸得姜夫人當年把你往傻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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