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懷璧其罪

“趙娘子,又來給林大娘幫工啊!”不遠處的婦人綁着頭巾,小心的梳理着手上毛皮,遠遠看見元容就揮手招呼。

籮筐裏的是昨日縫好的錢袋子,針腳嚴密無太多花紋,只做的耐用些,元容莞爾微笑,“林大娘眼睛不好使,做不得這些費眼睛的活計,我也不好吃白食,總要幫襯些的。”

“瞧娘子這手巧的。”婦人翻了翻元容籮筐裏的東西,“等我把毛皮買了換些米糧,若是還有剩的錢,也要給我家男人配個厚實點的。”

“行,我先給大姐留下個耐用的。”元容點頭,繼續問,“你家那位又要出門了麽?”

“接了個活,要去鄖縣跑一趟。”婦人停了手頭的動作,“現在這麽亂,還真不敢讓他老往外邊跑活。”

元容現在已經在宛城呆了近一個月,因着這些年來戰亂頻發莊稼不好種,米糧價錢高的駭人,好在宛城雖然地方不大卻連接着東南西北四條大道,但凡有些本事的男人,要麽外出跑活,要麽販馬,故而有了這附近最大的馬市,兒馬、骒子、馬駒、骟應有盡有,馬價不一,上好的矯骍、青駹一匹能值七匹絹,四石米,天高皇帝遠,久而久之,官市便外許私市,原本每月初一至初五開市逐漸發展成了兩日一開,農具,毛皮,山貨等其他畜産雜貨也逐漸形成交易,供其所奉,易斯所缺。元容自從和顧子期分開也不知該去哪,思忖過後索性留在了宛城,謊稱自己中途和丈夫失散,暫且在此地停留。

婦人說着眼神暗了下去,還未等元容安慰,又甩甩頭,繼續笑着梳理起了皮毛,“娘子也別太擔心,咱們宛城縱南連北,但凡你男人尋你,都會打咱這過。”

“嗯。”元容應下,又與婦人多聊了幾句,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離開去給林大娘攤子上送東西。

林大娘五十多歲的年紀,老伴走的早,三個兒子都被拉去充軍,早早的死在了戰場上,只靠着做點手藝活勉強糊口,元容是被她在門口撿到的,那天下着雨,馬市沒開,她出去收柴火的時候就見個小姑娘,可憐兮兮的靠在她門口的檐子下避雨。

林大娘見元容生的又瘦又小,這才請她進家躲躲,給她端了杯熱茶,這麽一來二去就聊上了,方知眼前的女子嫁過人,路上和男人走散了,這才流浪到宛城。林大娘細細的打量着她,長得算是标致,就是臉上那塊胎記占了大半個臉,猛地一看還怪吓人,又聽她是個沒了娘家跟着男人過活的,如今卻連夫君的生死也不知,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聊着聊着就要落淚。事後覺得和元容頗為投緣,自己身邊也沒個說話的,幹脆讓元容住下,平日裏幫着做點手工活換口吃的。

這日,元容還是如往常一樣,把手頭的東西盤放好,她不是個會賣東西的,林大娘也怕別人對着元容的這張臉指指點點,她便搬了馬紮像往常般坐在一旁看着大路人來來往往,塵土揚起,元容揉揉眼睛,繼續穿針引線做東西,中途就着茶水啃了塊馍馍,只是這種平和又能維持多久,戰亂之下何談安穩。直到天空被橘色的薄雲纏繞,林大娘才喊她收攤子。

又是一天過去,元容錘錘有些酸疼的肩膀,耳邊傳來林大娘有些沙啞的聲音,她也陪着說了幾句,惹得林大娘哈哈大笑。

“喂,給小爺的閃電釘個馬掌。”熟悉的聲音劃過耳膜,元容收東西的手停在了半空,又聽那聲音繼續道,“再挑兩根鞭子送馬隊後邊去。”

是了,這般自慢無禮,除了公孫訓,元容想不出第二個人,可是這個節骨眼,他來這兒做什麽,他不應該跟着趙衷回中都麽。

“公子,咱們過了宛城,最遠再去趟周平縣,不能再往前了。”公孫訓旁邊一穿青袍的男子眯眼望了眼遠方,“宛城不大,咱們差不多尋上三日便可。”

“大爺這是要找人?”買馬具的夥計支着耳朵,邊鑲馬掌邊道,“咱們這城裏的人都是熟的,兩錢銀子,要是您要尋的人在咱們宛城,我保證一天之內給您找出來,要是不在,您也不用在咱們這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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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幾塊碎銀子被扔在地上,公孫訓興趣缺缺的開口,“女的,是個美人。”

這範圍也太廣了,那人看了眼地上的銀子,連忙彎腰撿起來,細細追問,“可還有別的特征。”

“沒了。”公孫訓摸了摸閃電,換來一聲鳴叫。

這不像誠心找人啊,身邊的青衣男子只好上前補充,大致比劃了一下,“是應陽人,生的嬌弱,丹鳳眼柳葉眉,堪比西子,甚美。”

“外地的姑娘咱們這有,但是甚美的倒是沒聽過,要有這般長相的女子,城裏早就傳開了。”

“你聽到了,沒有,咱們動身去周平。”那人音剛落,公孫訓就接住話頭,“這可不是我不找,是根本找不着,回去你跟曹元晦照實說。”

元容手上動作不停,就聽着身後幾人的對話,心在胸腔裏蹦個不停,元容指尖微抖,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公孫訓是來尋她的!

“公子。”

“公子。”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公孫訓瞬間停住跨馬的動作,順着女人的聲音望去。太陽西垂,漏到女子身上輕輕搖曳着光暈,她臉上的胎記占了小半張臉,紅的駭人。

“姑娘可知道我們要尋的人?”青衣男子上前一步拱手,他是曹元晦的手下,若不是曹大人怕公孫公子敷衍了事,也不會派他一起前來。

“哼,不用尋了。”公孫訓順手把馬鞭挂在腰間,闊步走到元容面前,低頭俯視着她,譏笑道,“這張臉可比你原來的模樣順眼多了。”

“娘子?”林大娘抱着東西,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難道這位就是小娘子失散的夫君?林大娘又悄默地打量了幾眼,這态度不像啊。

元容聽見林大娘的聲音,扭頭沖她輕輕一下,又看向公孫訓,伸手,“公子可否借我點銀錢?我想謝謝林大娘的收留之恩。”

呵,公孫訓冷笑,順手一摸,一錠金子重重落在元容手心。

元容看着掌心的東西眼神微沉,“太多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麽一大筆錢財真給了林大娘,勢必會引來賊人,公孫訓這是安得什麽心思,他不可能不知才對。

“慶安,掏錢,回去找姓曹的要。”公孫訓冷冷落下這句話,一打元容的胳膊,手腕微轉,金子便升起小小的弧度,又落回了自己袖中。

元容接過慶安遞過來的兩塊小銀疙瘩,快步跑到林大娘面前,把銀子放到她手心裏,“這點錢您拿着。”

“他真是你男人啊?”林大娘又瞅了眼公孫訓趾高氣揚的模樣,也不跟元容客氣,直把銀子塞到了懷裏,又拍着元容的手背道,“我看他不是個好相處的。”

“他是我夫君的胞弟。”元容不想細談這些,随口笑道,“向來是這個性子。”

倆人又說了兩句,元容才戀戀不舍地跟着公孫訓離開。

“你要是舍不得大可以留下來。”公孫訓騎在馬背上,慶安不好讓元容走路,更不敢與她同騎,只好把自己的駿馬讓給她,自己則在一側幫忙牽着缰繩,馬隊沒有離的太近,公孫訓跟元容說話十句話有八句帶着刺,“我大可說沒找到你。”

諷刺聽習慣了,元容也就麻木了,她騎在馬背上,撓撓鼻子有點不安,“你沒跟着陛下回中都?”

“消息夠靈通啊。”公孫訓目視前方,心中殺機驟起,手指不漏痕跡的撫着腰側的佩劍,宛城是要塞,他們只要來尋姜元容,必然會路過此地。公孫訓不知道元容是無意還是刻意,但終覺得她是個禍害,若不是留着她還有用,他早動手了,“陛下前些日子大病一場,剛養好身子。”

“我……”

“閉嘴。”公孫訓不耐煩的打斷她,“我只要活着就把你帶回去,莫要再問些有的沒的,陛下信你,我可不信你。”

趙衷,信她?元容敏銳的捕捉到公孫訓話裏的重點,嘴巴緊抿成一條線,不再多言。

天色漸晚,雲霞收斂,元容擡手摸着身下的駿馬,鐵蹄敲在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噠噠作響,每一聲都仿佛再告訴她:她的夫君,派人接她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吃草瘦了三斤了,在沒有肉吃的日子裏,作為食物鏈的頂端,感到了巨大的悲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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