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心知肚明

蜀國這段日子朝堂風波不斷,平林公主無心國事,索性把爛攤子全甩給了顧子期,一心歡喜的出宮養胎,因着這些年層層交錯的鋪就,顧子期很快就握住了大蜀的咽喉,借着平林的手下的第一道令便是:征伐南晉。

“姜家那邊接旨了。”傳旨回宮的宦官還在路上,何飛就提前見到顧子期,一早就帶來了個好消息,“畢竟這一役,關系着姜家能否在朝堂內站穩腳跟,再加上表小姐這層關系,姜承疇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我才把月白送過去。”顧子期手裏把玩着兩顆文玩核桃,堅硬的外殼經過常年的摩挲早已變得光滑,姜家的三個女兒都折在了南晉,如今就剩這麽一顆明珠,姜承疇心疼月白,又渴望權勢,絕對不會把這麽個唾手可得的機會讓給別人,顧子期立在書房中,手指撫摸過桌上的玉玺,這是平林放到他這的,那個女人雖然心腸狠辣,但對他卻是毫無保留的信任,畢竟這個世上,她的家人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她腹中的骨肉。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玉玺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顧子期指尖劃過背後的刻字,不由得道出聲,“何飛,你說這萬裏江山下,誰才受命于天?”

“您說是誰,便是誰。”何飛說話自留三分餘地,他眼角瞥了眼桌上的玉玺,又快速的垂下,按理說這萬人之上的王位,唯有平林公主腹中的孩子才能坐的名正言順,可是,萬一是女兒呢,萬一養不活呢。那塊染了藥的玉佩,如今可還是好好的系在公主腰間,跟并不顯懷的小腹僅隔着幾層衣裳,這是顧子期和他的秘密,世上再無第二人知曉,而那個賣給他玉佩的怪醫,早就在一個雨夜‘不小心’失足掉下了山崖,他看的真真切切,直到确認那人再無鼻息,才離開。

“我說了可不算。”顧子期輕笑出聲,他心裏清楚的緊,整個蜀國就像一方棋盤,現在平林公主天時地利人和,可以在棋盤上大肆殺伐,但是當姜家握了兵權呢?文臣武将又豈會再是一家之言,“等姜家幫忙奪了南晉,你且再看姜承疇,到時候怕不再是那副萬事小心的模樣了。”

“您是說姜大人會從公主手中□□?”

“你莫要忘了,姜家還剩一個女兒。”顧子期把文玩核桃丢在桌案上,兩個圓滾滾的核桃相互碰撞,最後摔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有些事,我做不得,但是別人卻做得,便真是有大儒着書傳于後世,這颠覆朝綱的惡人也不會是我。”

如果世上沒有月白,之後的走向或許不會這麽清晰,可是偏偏就有這麽一個女子的存在,她可以從另一方面,保障着姜家的長盛不衰。

“我這個表妹,也是個有主意的。”顧子期踢了踢腳下碎開的核桃,月白能忍到現在已是難得,“關鍵時候,她自然會推姜承疇一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直到蜀國和南晉之間的戰争爆發,這場戰争來的太過突然,起因是南晉的一隊兵将越城偷襲,搶奪了蜀國鎮守将士的糧食,并一把火燒了奪不去的糧倉。

元容不知道這是不是蜀國的陰謀,且不說南晉的邊境本就守衛薄弱,不可能硬碰硬去老虎口中奪糧,單就讓他們這個節骨眼踏入蜀國,就是不可能的。

“戰況很不好麽。”元容靠在趙衷懷裏,伸手為他推平眉心的疙瘩,不知道是她身上太涼,還是他身上的溫度太高,竟然有些微微的燙。

手指被人攥住,趙衷抱着元容,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四目相對,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憊和隐藏不起來的無奈,“蜀國勢如破竹,回廊守不了太久。”

“回廊的兵将不是你之前就換過一批的麽。”

“所以,他們還在守,擱到以前,這時候多半就開城門降了。”趙衷抵着元容的額頭,“不出三個月。”

回廊一破,不出三個月,蜀軍就會抵達中都。

元容就這麽被趙衷抱着,他身上的溫度高的吓人,身子越來越重,直到抵着她的頭偏砸到她肩上,元容這才發覺到情況不對,“正度!”

“別動,讓我抱會。”趙衷的聲音很輕,他身上沒什麽力氣,他好不容易才撐過了這個嚴冬,這一個冬季,他都甚少吃藥,連曹元晦也直言他身子比之前好的多,元容每天都伴着他,陪他作畫,與他玩耍,那麽鮮活的一條生命,相處下來,竟讓他生了一絲貪心的念頭:他想多活幾年,他不想死,他還有好多的事沒有做。

可是今早一醒來,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他等了好久,才模模糊糊的看清人影,仿佛時光倒轉,一切又回到了開始的樣子。

“可是你身上好燙。”元容的聲音染了哭腔,“咱們叫曹大人過來看看可好?”

“等下午吧。”趙衷靠在元容身上,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跟她喜歡的绛紫深紅的衣裳很不配,可他卻非常喜歡,伸手扣住她的腰肢,他低頭在她鎖骨上落下一吻,就像花瓣飄過那麽輕,“若還是不好,再喚元晦。”

他們沒有等到下午,也沒有招曹元晦來大興宮,正午一過,趙衷身上的溫度就逐漸降了下去,元容皺着眉反複探了許久,最後還是不放心,非喚了太醫過來給趙衷把脈,號脈的是趙衷最常用的太醫,對于他的身體狀況再清楚不過,小老頭弓着腰,白花花的山羊胡一顫一顫,來來回回好幾次,才松了口氣,“陛下身子并無大礙,許是天氣變化所致,臣這就開副防風寒的方子。”

“可還有其他問題?”元容心底有些不安,早知道就該喚曹元晦過來的,他早上虛弱的模樣還歷歷在目,蒼白的就像一張紙,跟現在這個有了血色的人完全不同。

“脈象與之前無異。”小老頭也搖搖腦袋,趙衷的脈象他探了多次,皆無異常,這才敢開口。

之後,趙衷依舊如往常般,元容暗暗地觀察過他,除了偶爾出神外,倒真沒什麽不同,只好當那日是場意外。只是平日裏更注意了些,除非趙衷在內室,否則大殿的窗戶永遠是掩着的,就怕嚴冬已過,冬末春初交替間他在染上了風寒。

元容伺候趙衷用完藥睡下,才端着一碗烏黑的藥汁踏出大興宮,寒風呼嘯的卷積着枯葉,她蹲在一樹開的正旺的梅花前,小心的将湯藥澆在根部。

“娘娘,您這是何苦。”樂衣抱了薄薄的白裘給她披在肩上,這是太醫院開的避子藥,一開始她不知道的時候還會努力地咽下去,但是當她知道裏邊到底是什麽以後,便一口都沒碰過。樂衣攙着元容起身,沒用的,原先那麽多妃嫔,除了妄圖借胎生子的雲美人,後宮就沒有一人曾懷過身孕。只是元容因着避孕的湯藥鬧得厲害,偏偏這事上趙衷說什麽也不順着她,到後來元容見鬧不過,才每日偷偷的藏起來,趁趙衷睡下才出來倒掉。

樂衣他們都心知肚明,對元容也就多了份默許,左右也是懷不上的。

南晉景康十二年春,是趙衷繼位的第十二個年頭,蜀國攻破回廊,率軍一路南下,長年的戰亂致使多地餓殍遍地,白骨露野,朝堂內外一片狼藉,反倒是趙衷越發的安靜,元容也不在關心那些染着鮮血的書信,一如既往的陪他聊天,作畫。

公孫訓是半夜進的中都城,那個許久未見的男人眼裏布滿了紅血絲,血液混合着泥土凝固在盔甲上,散發着濃濃的腥味。

“快要到了?”趙衷着着月白色的裏衣坐在床榻上,背後是垂下的厚重床幔。

元容坐在床幔後,她垂着頭,手裏握着那枚打磨的光滑的白玉燈籠。

“中都還能再守兩日。”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他們無力回天,公孫訓突然雙膝一彎,直挺挺的跪下,他紅着眼,喚了他多年未曾喚過的字,“正度,你走吧,這裏有我哥頂着。”

“幼禮,我是一個帝王。”到死,他都要和這座皇城一起,眼神微閃,他伸手探到了床幔後,一雙柔軟的小手就這麽攥住了他的指頭,“你把容兒帶出去吧。”

“陛下!”

“正度!”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元容飛快的扯開明黃的床幔,她幾乎是爬着撲過來,瘋狂的搖頭,“你都不走,我怎麽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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