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見天日4

“到了，你先等着，我敲門。”

“恩，好”

鐘疏桐點點頭，聽見陳飛敲了敲門，屋內應了一聲後，便是短暫的寂靜。

她側了側頭，嗅着空氣中的淡淡顏料味以及木料氣息，不禁舒了舒眉。看來，這家畫室的學生不少，管理的也不錯。

畢竟即使這裏是比衣竹鎮繁華些的大鎮，但能支付得起繪畫的費用的家庭還是不多的，能招收到足夠的學生想來這家畫室對老師的要求也不低，而肯讓自己試試只怕也是真的一時找不到好老師了吧。

“久等了，兩位快請進。”

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鐘疏桐有禮的沖聲源處點了點頭，然後才握着竹杖走了進去。

畫室不算大，三室一廳的結構，主卧和次卧專門留給了畫室的兩個老師住，一男一女倒也方便。

至于客廳和另一個卧室則是被改裝成了畫室，大一點的客廳是技法相對娴熟的學員，小一點的卧室則是負責基礎教學。

聽着男人簡單的介紹完畫室的構造，鐘疏桐也大概了解了這個畫室的結構，見對方沒有再說話，她也非常識趣的主動提出來試教。

石成看了看對方，其實心裏并不抱太大希望。若不是這位陳飛警官當初幫了自己一點小忙，他還真沒打算讓她跑這一趟。

不是他瞧不起殘疾人，而是實事求是。畢竟先不說這位疏桐小姐她能不能畫，就算她會，教學員畫畫總要看看學員畫的怎麽樣，然後幫助學員找出問題的。

這眼盲……石成幹咳了咳，想着等會兒找個理由委婉的拒絕了吧。估計也是這位警官，看人長得好看又眼盲才不好意思拒絕，讓自己來做這個惡人呢。

“好了好了，同學們，這位是來試教的老師，今天來給大家上一堂體驗課，大家鼓掌歡迎！”

基礎課的學員年齡層差別有些大，水平也相對來說有些差異，如今看着進來的是一位長相非常漂亮，但是卻眼盲的女老師，不禁都有些驚訝。

盲人，也能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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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青竹杖放在一旁，鐘疏桐不慌不忙的走到畫架旁，伸出手摸了摸畫架，轉過身對着面前微微一笑。

“大家好，現在我還不是你們的正式老師，就先不自我介紹了。時間寶貴，讓我們直接開始我們的體驗課程。”

聲音清脆柔和，卻也利落，陳飛站在一旁，有些好奇的看着鐘疏桐，還真不知她打算說些什麽。

“首先讓我們解決畫畫的首要問題，那就是信任。的确，正如大家所見，我是一名盲人，盡管是後天致盲，但大家肯定還是會懷疑我是否能勝任你們的老師。那麽，在這裏我也想問問大家，你們覺得一名畫家的眼睛，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

旁聽的石成和陳飛都是一愣，還真沒想到她不講課倒是直接把這個問題擺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觑的功夫，前面坐在畫架後的學生們也是一陣低語。

好半晌，一個男孩大着膽子道。

“老師，眼睛當然是用來看顏料的啊。”

“對對對！”

“還有，還有看畫筆！”

“也不一定是跟畫畫的工具有關啊，最重要的是觀察畫，看畫和下筆的位置。”

一人開了頭，其餘人也都接着發言，屋內的聲音絮絮，倒是引得外面畫室的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忍不住側了側耳朵，聽裏面在說些什麽。

鐘疏桐面帶微笑的聽着，等到聲音漸漸停歇之後才揮了揮手示意停下來，然後笑着道。

“不錯，大家說的都很對。既然一名畫家的眼睛具有這些用處，那我若是能不借助眼睛也做到這些事，是不是就能證明哪怕我是一名盲人，也具有能競争成為大家的老師的同等資格了？”

女人的聲音很輕柔，卻也很幹淨，衆人聽聞這話不禁齊齊注視着那雙美麗但卻空洞的眼睛。不靠眼睛？看畫？怎麽可能？

鐘疏桐笑了笑，卻是沒有再多說，只是摸索着伸出手探了探身旁的畫架。食指在已經粘貼好的畫紙上摸了摸，又道。

“現在我們就來做一個有趣的實驗，請一位學員上來在這張畫紙上塗抹顏料，而老師也會告訴大家，這種顏料的顏色，如何？”

嘩……

此話一出，屋內頓時人聲攢動，到了這石成還真是起了幾分好奇心，幾乎忍不住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麽了。一名盲人，怎麽區別顏色？難道她沒有完全失明，而是還有一些視覺？

不管如何，屋內的人無論年齡大小都對她的話起了幾分興趣，最後還是之前那位膽大的男孩站了起來，拿起了一支還未沾顏料的畫筆。

男孩眼珠轉了轉，看了看鐘疏桐，見她的确連眼珠子都沒動過，這才大無畏的點了點頭。畫筆輕點了點油，手腕用力，直接一抹鮮豔的紅色劃過紙面，留下重重一筆。

這一筆畫下，所有的人都擡起了頭等着看鐘疏桐的反應。陳飛也不禁有些緊張，這，她是真的全盲的，若是說不出這可怎麽收場。

“紅色”

沒讓衆人思考太久，鐘疏桐便迅速的給出了答案。

拿筆的男孩不敢置信的望着鐘疏桐，其他人也都是揉了揉眼睛，一臉驚訝。但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鐘疏桐彎了彎唇，繼續道。

“是玫瑰茜紅吧，很溫暖的顏色。”

“啊？”

“什麽玫瑰？”

“大青，啥色，啥紅色？”

底下的學員只知道那是紅色，卻還真看不出是什麽紅，這下不禁都好奇的問拿着畫筆的男孩。但石成自是不需要問的，只愣愣的看着那筆紅呆了呆，然後立馬拍了拍身側的陳飛。

“你确定她是全盲人？”

“是啊，專人替她檢驗過的，全瞎全盲，眼球不可逆轉的損害啊！”

陳飛拍了拍頭，還真沒想到她有這手，不過這什麽玫瑰紅是怎麽知道的？她難道還有第三只眼？

鐘疏桐聽着略微嘈雜的聲音笑了笑，卻是繼續道。

“這只是第一種顏色，我們繼續吧，大家可要好好測驗我，若是連顏色都分不清大家敢和我學，我也不敢教哦。”

開玩笑的語氣輕輕，拿畫筆的男孩卻是聽得咧了咧嘴，這下再下筆可就不客氣了，衆人也都屏息凝神，看着鐘疏桐一一回答男孩畫下的各種顏色。

“群青，讓人幹淨舒服的顏色，也是溫柔的色彩。”

“青蓮，很夢幻，一點點都能表現出屬于她的味道和明豔。”

“樹綠……”

白淨的調色盤已經星星點點的布滿了顏色，鐘疏桐不只說出了各類顏色的名稱，同時簡單的一句帶過卻也瞬間讓原本只是看熱鬧的學員開始好奇期待的望着那一抹抹色彩。

溫柔的，明豔的，不同的顏色有着不同的體驗。她沒有立馬告訴大家這種顏色是什麽，要用來幹什麽，只是讓他們知道，這種顏色給你的五感帶來了什麽感受，讓他們自己去體會每種顏色的特點。

看着衆人的反應，石成不禁暗暗點頭，她還真不愧是從國內最好的美術學院畢業，素質的确不一般，若是她看得見，自己真是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留下來的。

但，

再看看吧。

男孩放下畫筆，原本的好玩心态現在已經是隐隐的佩服，他自己如果不看那顏料上寫的名字都分不出來那些什麽熟褐和凡戴棕的，她竟然看不見都分得清，還真是厲害啊。

鐘疏桐眨了眨眼，空洞的黑色仿佛也因為越來越清晰的顏料氣息而缤紛了起來，聽着耳邊的人聲，許久沒有了的畫畫時的喧鬧讓她心情也很好，于是笑着道。

“顏色可不止單色，混合的色彩有時也能呈現更好的效果哦。”

聽了她的話，男孩眨了眨眼，還真沒想到可以這樣。

不過——

嘿嘿，男孩毫不手軟的一下子點了三四種顏料，最後使勁的混合均勻，再度刷向紙面。

衆人自是聽見了兩人的對話，這下也是越加激動的看着鐘疏桐。鐘疏桐笑了笑，卻并未說話，而是也拿起了另一支筆，優雅的手腕動了動，以同樣的順序輕點了幾種顏料。

一樣的順序，調和出的色彩也幾乎是分毫不差，這說明她不只是分辨出用了幾種顏色，更清楚用了多少的量。

這人，真是神了！

恍若沒有聽到周圍的嘈雜，鐘疏桐放下筆，卻是輕聲道。

“這位同學很聰明，同時下筆幹脆，但是混合顏料時轉動的不宜過快，也不宜垂直于調色盤，這樣容易使畫筆分岔，不同的技法就連調色也有不同的講究，大家要注意這些細節。”

“好！”

鐘疏桐話音落下，還未等她再說什麽場下的學員卻是已然鼓起了掌，就連一旁的石成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聽着衆人的反應，鐘疏桐卻是謙虛的點點頭，繼續道。

“顏色的區分只是第一步，大家若想真正的學好畫，卻是不能只注重于這一點，那麽接下來我們繼續——看畫！”

說完不等學員反應過來，鐘疏桐便直接側了側身，緩慢的摸着畫架的邊角往牆邊挂着的一幅畫走去。

已經驚訝的不行的衆人看着她雖然緩慢但是準确的走到畫前，鐘疏桐站定，先轉過頭對着站在門邊的石成問道。

“請問能否以這幅畫為模板來進行講解？”

“咳咳，當然可以。”

石成點了點頭，等反應過來她看不到後才忙清了清嗓，低聲答應。

鐘疏桐笑了笑，這才擡起手，指尖穩穩的落在畫前不遠處道。

“看畫，無為而看，真正的看畫其實就是藝術鑒賞。一幅畫，若想懂得其中的涵義，時代背景、作者背景和畫風欣賞等各方面的了解都不能少，那麽今天這幅畫我們先不談這些，而是從大家的‘需要’出發。”

眨眨眼，鐘疏桐手繞着畫環了個大圈，笑道。

“不錯，大家的需要就是确定老師能‘看’畫。那我們畫不多說，先看構圖。俗話說女孩的身材要黃金比例才漂亮，那麽我們的畫也要黃金比例才會美麗，大家注意這幅畫……”

看畫，的确是在看畫，但卻也并不是完全的在看。

石成的眼神從最初進門時的懷疑到後來的驚訝，直到現在，已經是暗暗的欣賞。

這個女孩，真的讓人……喜歡。

盡管她看不見畫的具體內容，卻能通過氣味，顏料的突起還有筆觸等方面判斷出畫的構圖布局還有所用的各類技法。這絕對是下過苦工的，五感天生再靈敏，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也無法做到這種程度。

這幅畫的構圖，技法等各方面她講解的也都很到位，但是卻也沒有固定模式，而是引導學生思考此次能否用另一種技法表現，或者說這種技法為何要用于此景此物。

思考，是學的先知

她懂得回避自己的不足，也找得準關鍵，知道教學的重點，也懂得學生的需要。

的确，看畫，可不只是用眼睛看畫的是什麽。你既然要看這幅畫，就必然有你想要獲得的東西，而她，便是将衆人引導至去獲得的路上。

聰明的女孩，聰明的盲人講師，不過，這個名字怎麽有點耳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不是繪畫專業的，有些地方可能有些脫離現實，請畫畫大神們看見了不要太較真O(∩_∩)O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