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鏡堂帶着人,和将軍府的表弟明倫早已等在碼頭。終于看到妹妹的身影出現在船頭,見她這樣的打扮,頓了一頓,立刻看向身邊的表弟。

明倫天資聰穎,善書畫,工金石,且有別于一般的宗室子弟,從小立志靠自己去考取功名入仕,勤學苦讀之時,沒想到幾年前,朝廷迫于形勢的壓力,宣布廢除科舉,以新式教育代替。加上錦繡又要出國的緣故,明倫消沉了一段時日。好在後來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入了朝廷新立的商部做事,力求上進。今天為接自己的妹妹,特意刮了頭,換了身嶄新的月白袍,腰間系着新換了流蘇的翡翠扣。本就文質彬彬,修飾過後,更是一表人才。

果然,在他看到妹妹的那一瞬間,神色滞了一滞,但很快,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上前相迎。

“表妹,你回來了?”

白錦繡笑着和他寒暄了幾句,轉向自己的兄長:“哥,你和表哥都是忙人,何必特意來這裏接我?”

白鏡堂對這個妹妹是真心疼愛,笑道:“沒去香港接你就算了,這裏我再忙,這點時間還是有的。你回來就好。爹很高興。”

“表妹,我爹娘也很挂念你,知道你今天回,我娘在家等着呢。我爹也說早點回來。中午了,你餓了吧,走吧,回家去了。”

畢竟幾年沒見,雖然一直也有看照片,剛才乍見,明倫還是略帶拘謹。說了幾句話後,才漸漸有些放開。

白家之名,廣州誰人不知。消息很快在碼頭傳開,說這個西洋裝扮的年輕女子就是白家留洋歸來的小姐,碼頭附近的人哪個不好奇,紛紛看了過來。那些走了過去的,還不住地回頭張望。

白錦繡卻神色自若,仿佛在自家花園裏似的,含笑點頭:“那就叨擾舅舅舅母了。”

白鏡堂苦笑,趕緊招呼人把馬車趕來,在周圍的注視目光中,護着妹妹離去。一陣亂後,終于将人送上了車,松了口氣,自己也正要上去,忽然記起那個聶姓年輕人,轉頭回望,見他還立在碼頭那頭,看着這邊。

這個年輕人雖然是叫過來給妹妹開車的,但也是正兒八經的新軍軍官,很快升任管帶了,不小的官職。行商講究多個朋友多條路子,不好怠慢。于是走了過去,笑道:“也是辛苦你了。不如一道去用飯吧?”

聶載沉說:“我一外人,不敢叨擾家宴。白公子自便就是。”

這原本是個能在廣州将軍面前混臉熟的好機會,見他婉拒,白鏡堂也就不勉強了,招手叫了個随從過來,掏出一塊鷹洋,吩咐去買兩包洋煙給他解乏。

聶載沉微笑,擺了擺手:“我不抽煙,心意我領了,多謝。敢問白小姐什麽時候動身?我好有個準備。”

白鏡堂見他不像是在客氣,也就作罷,說妹妹今晚會在将軍府住一夜,明早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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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載沉颔首:“那麽明早我将車開去碼頭。我先去了。”

白鏡堂回來,上了馬車,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你這打扮,等下舅舅舅母恐怕……”

他搖了搖頭。

“哥你是說我不好看?”白錦繡挑了挑眉。

“不是不是!”

白鏡堂趕緊擺手:“好看!繡繡你怎麽可能不好看!哥的意思是……”

“好看不就結了!”

白錦繡閉目,靠在椅背上,作假寐狀。

白鏡堂無奈,只好結束這個話題,改問:“那個聶載沉,你用着怎麽樣?”

“誰?”

白錦繡睜開眼睛,神色茫然。

“就是請來給你開車的那個。”

白錦繡哦了一聲,終于轉過臉,望了眼車窗外,人流裏,很快就看到了那道正大步離去的挺拔背影。

“什麽用着怎麽樣,湊合吧。”

她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

将軍府的家宴,桌上不僅擺滿了廚子的大菜,還有将軍夫人親自下廚做的幾樣菜。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剛才舅母險些都認不出來了!這是舅母親自給你做的釀鮑翅,你多吃點。”

舅母給自己布菜,視線卻不時地落在自己沒有遮擋的胳膊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從自己進門,送上準備的禮物開始,白錦繡就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飯桌上,舅母更是拐彎抹角地打聽她之前的生活情況。

她若無其事,有問必答。當舅母聽到她現在還和一些之前的男同學有往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勉強了。

“這……是不是有點不大方便啊……”

“這有什麽,大家都是Friends,”白錦繡聳了聳肩。

“哦對了,朋友的意思。”

她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怪我平時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舅母不再說話。

吃完飯,她安排白錦繡回房休息,随後立刻拽着康成進屋。

“當初你姐夫答應送她去西洋,我就知道要壞事的。果然,回來打扮成這個樣子,還戴白帽。出去幾年,連個避諱都不知道了。這些就算了,她和男人這樣往來,成何體統。我看是不行的,這婚事還是算了吧!”

康成蹙眉:“繡繡小時候多乖巧,底子在,等過門了,慢慢再改就是。”

“不行!我看是改不了了。我們家這樣的門第,娶個這樣的兒媳,往後回北京城,叫我怎麽和那些姑奶奶們應酬?”

“婦人之見!”

康成惱了。

“你以為現在和祖宗那會兒還一樣?朝廷大頭的關稅鹽稅都被洋人截走,早就窮得叮當響!我名為廣州将軍,軍政首要,就和個要飯的差不多!新軍萬號人,別說添置武器了,光一個月的人饷要多少鷹洋,你知道嗎?亂黨橫行,尤其南方,更是猖獗,廣州府是朝廷的南疆門戶,要是丢了,整個朝廷就跟着完蛋!知道錢有多重要?沒有白家拿錢幫我撐着,萬一亂黨打過來,我一個人去擋嗎?知道亂黨叫我們什麽?鞑子!你還回北京城應酬!我告訴你,哪天真變了天,別人能活,咱們想留個吃飯的腦袋都不容易!”

“說婚事關系朝廷安危都不為過!現在好不容易繡繡回來了,趁這次姐夫過壽,我親自過去,把婚事給定了!你要是壞了事,我饒不了你!”

舅母的嘴巴張着,眼圈慢慢紅了,坐了下去,從大褂袖裏掏出手帕抹眼角:“我大清怎麽就落到了這種田地啊!都怪那些殺千刀的匪黨!”

被派去聽牆角的丫頭回來鹦鹉學舌,雖然學得不全,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自己還是低估了将軍府對促成這樁婚姻的決心。

白錦繡的心情忽然變得惡劣無比。

現在唯一的希望,或者說變數,就在父親那裏了。

要是他不顧自己的意願也答應舅舅的話,那麽即便不孝,她也只能再次離家了。

她忽然一刻也不願再留這裏了,只想立刻回去,猛地站了起來,走過去一把拉開門,朝外說道:“去告訴舅舅舅母,就說我想念我爹,現在就動身回去了!”

……

為白家小姐出行舒适考慮,明早要将汽車先一道運上船,走水路抵達水道彎折的雲鎮後上岸,由他載着白家小姐走完剩下的路,自然了,劉廣會同行,剩餘人帶着東西在後頭坐馬車去古城。

現在開始到明早的這段時間無事。

聶載沉替車添滿油,再次檢查過一遍車況,确保沒有問題,便往郊外西營而去。估計原來的司機回來還要些天,他需要收拾點接下來換洗的衣物。

衆人早就知道他因為會開洋車,被白家救急借了過去的事。

白家是財神爺,給新軍發錢的爹,替白家做事,也就理所當然。見他忽然回了,欣喜不已,紛紛跟了上來,圍着問東問西。

“聽說我兄弟回來了?”

營房外傳來一陣豪放的笑聲。聶載沉回頭,見方大春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放下東西,轉身迎了上去。

“走!上回還欠一頓酒。晚上老哥我請你去喝酒,咱們不醉不歸!”

明早要上路,不适合飲酒。

聶載沉正要推掉,外頭忽然跑進來一個士兵,嚷道:“聶大人,有個自稱白府管事劉廣的人來找你,在營口等着,說計劃有變,白小姐馬上就要動身,就等你了!”

屋裏的嘈雜一下沒了,衆人全都望着聶載沉。

“白家的小姐?”陳立嚷了起來,驚詫萬分。“我頂你個肺呀!”

“大人你這幾天原來是給白家小姐開車?”

衆人也都瞪大眼睛。

全是光棍,忽然冒出來小姐,還是白家的小姐,看着聶載沉的目光,立刻變得暧昧了起來。

“白小姐靓女?”

“大人也靓仔!技多不壓身,好福氣喲!”

聶載沉立刻沉下臉:“不準胡說八道!白家什麽人,也是你們能說的?上頭有命,我不過是開車,替人做事而已!”

衆人見他沉臉了,不敢再繼續起哄,這才收了聲。

聶載沉向方大春道了聲歉,約下次再喝,飛快收拾好東西,匆匆出營。到了營口,果然看見劉廣在那裏等着。

劉廣滿頭的汗,神色有些急,看見聶載沉出來,才松了口氣,急忙跑了過來說:“聶大人,實在不好意思,小姐忽然就改了計劃,說馬上就走,到處找你,幸好我想到了這裏,找着你了。趕緊走吧,免得小姐等急了!”

聶載沉眼前浮現出那張翹着下巴的冷淡面孔,點了點頭,加快腳步。

他去取了車。

這款勞斯萊斯通體銀色,真皮座椅,敞篷,十分氣派。他帶着劉廣,開到了發船的天字碼頭,遠遠看見白家大船停在埠口,東西和随行的人,大概都已上了,就等汽車了。

白家公子和将軍府公子正陪着白家小姐站在埠口,似在話別。

“快些快些!小姐性子急!就等你一個人了!”劉廣不停地催促。

聶載沉穩穩地駕着車,停在了埠口那張已經設好的連橋前。

白鏡堂走了過來,低聲解釋,說自家妹妹突然改了主意,他也沒辦法。

聶載沉看了眼一旁的白小姐。

她依然穿着洋裝,雙手抱胸,柳眉微蹙,眼睛盯着腳前的一片水波。于是點了點頭:“無妨,我也沒事,随時可以。倒是讓你們久等了。”

白鏡堂擺了擺手。

聶載沉将車開上船,停在甲板上,指揮人一道用三角鐵和繩索固定住車輪,随後上了岸,正收拾着繩,忽然聽到側旁傳來一道略帶遲疑的女子聲音:“是……聶大哥你嗎?”

聶載沉轉頭,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埠頭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正看着自己。

女子十八九歲,瓜子臉,杏仁眼,一身素白孝服,烏黑的頭發上戴了朵白色的小絨花,風吹來,顯得弱不禁風,顯然家裏正有喪事。她的後頭,停了個擔着箱子的跟班。

埠頭不止停了白家一條船,近旁還有另幾條,有人在不停地上上下下。這女子應該是從近旁那條剛抵達的船上下來的,看到聶載沉,一開始大約還不敢十分确認,等他轉頭,立刻認了出來,眼睛裏頓時放出欣喜的光芒。

見聶載沉疑惑地望着自己,上前一步說:“聶大哥,是我啊!兩年前在太平門,我爹和我剛來廣州的時候,你幫過我和我爹的!你忘了嗎?”

聶載沉這才認出了人。确實是有這麽一回事。

那會兒他剛從講武堂畢業到廣州,有天在街頭遇到一對剛從外地過來的賣唱父女,女兒年紀小,長得也好,正被地痞欺負,看不過去,出手教訓了地痞一頓,父女感激涕零,他得知兩人剛來這裏投親,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錢又被人偷了,于是給了身上的錢,将人送了過去。

他早就忘了這事,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遇到那個女兒,看了眼她的打扮:“你……”

女子眼圈已經紅了,含淚道:“聶大哥,我爹前幾天剛去世,我奔喪回來。”

聶載沉頓了一頓:“節哀。”

女子拭了拭眼睛:“我改唱粵戲了,在同升班,我現在叫小玉環。聶大哥你現在也還在廣州嗎?有空的話來聽我唱戲,不收你錢。”

聶載沉怕白家小姐等急,轉頭迅速地望了一眼。

果然,她的兩只眼睛已經改了注目的方向,在冷冷地盯着自己了,眉頭也蹙得更加厲害。急忙轉頭,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好:“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好。聶大哥你去吧。”

聶載沉點了點頭,收好繩索,轉身往船頭去。

白家下人已經收好連橋。聶載沉經過白小姐的面前,知她在惱怒久等了自己,略一遲疑,停了腳步。

“白小姐,不好意思我來遲,叫你……”

“哥,表哥,你們回去吧!”

白錦繡一個扭身,提裙便上了船,入艙,身影消失在了艙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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