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巡防營後營那間不大的平房裏, 沒有燈火,屋中昏暗, 年輕軍官的身影, 如岩石般凝重。
聶載沉從林畔歸來後,就一直這樣靜靜地等待, 如和這深夜融成了一體。
亥時末, 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夢鄉中時,哨兵再次過來了, 給他帶來今夜的第二個口訊。
白家那位名叫劉廣的管事,剛剛匆匆趕了過來,說有事要請聶大人立刻進城。
該來的,還是來了。從那日他沒能斷然拒絕她的一刻起, 這最後的結果, 就是注定了的。
他躲不開的。
誰叫他碰見了白家的那個女兒。
要怪,就怪自己。
聶載沉緩緩地站了起來, 打開門, 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起先還帶了些沉重與遲滞,但很快,他就邁開大步,朝着大門走去。
劉廣請他上白家馬車, 随後自己也上來,和他同坐一車。
他的态度看起來和平常差不多,臉上帶笑,只說老爺請他過去, 有事要議,此外別無多話。在他的臉上或者眼神裏,并不見半點不滿或是帶了鄙視的意味,只不過這一路上,車廂中靜默得異常,誰也沒有說話,半路劉廣甚至還閉目假寐了起來。直到最後,馬車入了城,停在白家大門之前,兩人下了馬車即将進去時,他才用充滿同情和不解的目光看了眼身邊這個原本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輕人,遲疑了下,靠過來低聲說:“聶大人,我看你不像是個沒分寸的人,但你畢竟年輕,一時犯錯也能理解。出了這樣的事,等下到了老爺的面前,你千萬不要執迷不悟再惹老爺的怒。”
他頓了一頓。
“男兒當以事業為第一。有了事業,別的日後什麽沒有?我是為了你好,才提醒你一句。”
他說完轉身,匆匆上去拍開了門。
聶載沉停在白家大門前的左右兩只石獅中間。他微微擡頭,望着正中那幅高聳而闊大的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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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辰,白家其餘下人早已入了睡夢,偌大的白府,只有白成山書房的方向還亮着燈火。
劉廣很快将他帶到門前,叩了兩下,不待裏頭應答,伸手輕輕把門推開,等聶載沉走了進去,又将門閉合,自己守在附近的走道之上。
書房裏燈火明亮,白成山正襟危坐,面罩嚴霜,和平日慈和的那副模樣大不相同。他的兩道目光猶如利刃,射向走進來停在自己面前的聶載沉,冷眼看着他向自己彎腰行禮,開口就問:“聶載沉,你真的動了我的女兒?”
聶載沉慢慢地站直身體,沉默着。
白成山心中怒氣翻湧。
他老白家從小當寶貝養大的嬌囡囡,要不是女大當嫁,做爹的恨不能留在身邊養一輩子,現在竟然被一個沒名沒分的外來男人給染指了!這叫他這個做爹的怎麽能忍?
“好啊,好啊。”他冷笑點頭,“自你來後,我白家雖也有欠周之處,但我扪心自問,對你也算禮遇,更是信任于你,寄予厚望,你竟然背着我做出這樣的事?”
對面的這個年輕人卻依然沉默着,沒有半句辯白。
白成山火冒三丈,恨不得直接上去先給他兩個大耳刮子。桌下手心裏的兩枚鐵蛋子滴溜溜飛快地轉,片刻之後,他才慢慢平複下了起先的怒氣,說:“擡起眼來,看着我!”
聶載沉擡起了原本望着腳前地面的視線,望向對面的老者。
“小子,我白成山到了這把年紀,什麽魑魅魍魉沒遇見過?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你這種毛頭小子。你肖想我女兒,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我只問你,我女兒是怎麽和你好上的?她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你要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你趁早告訴我,我不怪你。要真是我女兒的不是,我白成山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他說完,逼視對方,面容不怒自威。
書房四方而軒闊,但是在這一刻,空氣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給擠在了一起,壓向立在中間的聶載沉。
一道汗水,沿着他的臉龐滾了下來。
他緩緩收緊五指,捏着手心,低聲道:“全是我的不是。”
書房裏死寂了片刻,白成山啪的一下,将手中的鐵蛋子重重拍在了桌面上,猛地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劉廣的話語之聲:“哎……小姐,你別進去……”
他話音未落,就聽一陣腳步聲奔到了門前,門被人一把推開,白小姐邁步跨進門檻,徑直奔到了聶載沉的身前,将他擋在自己的身後,對白成山道:“爹!你為什麽瞞着我把他叫了過來?”
她回家後,先回了自己的屋,知道劉廣一定會把今晚的所見報告給父親,所以一直在屋裏等着父親叫她過去,左等右等,眼看快半夜了,父親那邊還是沒有半點動靜,這才覺得不對勁,趕緊過來看看,剛才走到這裏,看見書房燈亮着,劉廣站在門口的走道上守着,就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姜還是老的辣,沒想到老父親竟舍近求遠,不問自己,先審起了聶載沉。
她真真是出了一後背的冷汗,趕緊沖了進來,看這樣子聶載沉似乎還沒把自己給賣掉,這才松了口氣,擋在他面前來個先發制人。
白成山站在桌後,目光從女兒的身上轉到那小子的身上,再從那小子的身上轉到女兒的身上,臉色陰沉無比,哼了一聲:“怎麽,我現在連叫他過來說話也不行了?”
“爹,你不必故意對付他了!這兩天我本來就想和你講明白的,既然你知道了,那更好。是我自己先喜歡他的!我就要和他好!我這輩子,非他不嫁!”
站在門口的劉廣聽見了,見老爺臉色發青,自己更是吓得不輕,唯恐這書房半夜的大動靜被家裏的哪個下人起夜路過給聽到了,趕緊将那扇剛才被小姐推開的門再次關上,自己也退回到原來的地方,緊張地守着。
白成山和女兒對視了片刻。她目光直視,絲毫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他不禁再次怒起,擡手要重重拍案,落下去的前一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來,改而雙手背在身後,在桌子邊走來走去。
“我要是不答應呢?”
“爹,他是沒錢沒地位,是個窮小子,那又怎樣?世上多的是顯貴,但他就是比他們都要好!我偏就看上了他!我真心喜歡他,我要和他一輩子都在一起!爹你答應最好,你要是不答應,我……”
她眼睛含着淚花,頓了一下,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到桌角放着的一把剪刀上,上去一把就抓了起來,倒指着自己的脖子。
“你要是還想象從前逼迫大哥那樣地逼迫我嫁別人,我……我就不活了!我和大哥可不一樣!我幹脆找娘去,我陪她好了!省得惹你心煩!”
她的話,字字句句入耳。聶載沉慢慢地再次擡起視線。他看着擋在自己身前手中握着剪子、聲音帶着哽咽卻絲毫不退讓的凜然的白小姐,沉默的眉宇之間,難掩一種難言的複雜之色。
白成山這時卻是心煩意亂,猶豫不決。
今晚獲悉這事之後,驚怒之餘,再細細想,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其中或有蹊跷。
女兒不想嫁顧景鴻,他自然是知道的。但這世上做父母的,不乏秉着自己吃過的鹽比子女吃過的飯還要多的經驗優越的信念,希望自己的明智決定能替所愛的兒女指引出餘生的正确道路。白成山自然也未能免俗,且正是因為疼愛,才更是慎重,深恐兒女在決定一生的婚姻事上因為不知事而憑着意氣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長子從前的婚事,雖然一開始兒子也生了自己一段時間的氣,但他做主讓兒子娶的張家女兒,如今證明了他當初的看法,能幹、持家,雖然身上也帶了點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大體是立得住的,比起當初兒子看上的那個女子,更适合當白家的媳婦。且到了現在,兒子和媳婦不也是相敬如賓,好生過起了日子嗎?
現在輪到女兒的婚事了,他比兒子的事更是慎重。老實說,顧家的兒子,他不是完全滿意的,但也沒有十分排斥。畢竟,無論是體貌、家世,或者他本人才幹,無不拔尖,對女兒也是用心的,雖然求親目的并不單純,也是為了獲得自己的支持,但婚姻之事,尤其大門大戶,自古以來,又哪裏全都只憑兒女之情而定下的?感情再好,時日久了,難免也會變異,只有利益相互不可分割的聯姻,才是最穩固的婚姻,妻子也才能獲得在夫家真正的地位。所以他沒有一口拒絕顧家,但即便總督親自過來,他也沒有打算現在就幫女兒把婚事定下來。他有的是合理的借口,先不答應婚事,也不得罪人。
他還想再慎重考慮觀望一番,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竟然鬧出了這樣的事。
倘若這只是女兒反抗自己的小把戲,那容易得很,女兒不會真的拿她的命來反抗。但剛才女兒不在的時候,面對自己的威逼加示好,這個姓聶的臭小子的反應,卻讓他感到不确定起來了。
難道兩人真的好上了?
他看着用剪子頂着脖子威脅自己的女兒,又氣又是擔心。
他的女兒脾氣怎樣,他再清楚不過。萬一她真的和這臭小子好上了,自己要是強制她分開,她激動之下會幹出什麽,還真的不好說。
白成山一下就軟了,有氣也不敢對女兒發。
“爹!我索性再和你說完吧!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白錦繡說完,一把拉起聶載沉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邊上,并肩而立。
“什麽?!”
白成山聽明白了,實在控制不住,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剛才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
“爹你不必這麽兇。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她頓了一頓,“爹你稍等,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松開了握着聶載沉的手,轉身朝外奔去,奔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眼像根柱子似的立着的聶載沉,對父親道:“他是我的人了,爹你要是趁我不在打他,女兒也不想活了!”說完才打開門,跑了出去。
書房裏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聶載沉兩人。白成山氣得胡子顫抖,對着聶載沉怒目而視。外頭守着的劉廣隐約也聽了些,驚得目瞪口呆,但想起今晚自己所見的那一幕,忽然又覺得極是可能。
白錦繡很快就回來,手裏多了一張畫稿,拿到父親的面前:“爹你看。”
白成山觑了一眼,立刻擡眼,目光刷地刺向聶載沉。
“爹,就是那天,我要他給我當model,他起先不肯,後來被我逼得沒辦法,只好脫了衣服讓我畫,我畫了一半,就和他一起了……”
她停了下來,又回到聶載沉的邊上,再次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爹你要罵,就罵女兒恬不知恥好了。都是女兒主動的。反正我就是喜歡他,非他不嫁!”
她說完,轉臉朝向身邊一直沉默着的聶載沉,嫣然一笑,低低地安慰道:“你別怕。只要咱們真心好,我爹一定會同意的。”
白成山的目光起先落在那副年輕男子的半身畫像上,眼皮子不停地跳,半晌,他臉上的怒氣,反倒漸漸地消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盯着聶載沉,沉默了許久,忽然說道:“你,給我留下!繡繡你出去!”
“我不出去——”
“出去!”
白成山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人反抗的威嚴,目中兩道精光射了過來。
白錦繡知道父親在平靜的表面之下,其實已是怒到極點,這種時候,倘若自己再頂,只怕徹底激怒了他。但是就這樣離去,讓聶載沉一個人對着父親,她又不放心。
她不知道都這樣了,父親還是要單獨和他說話,到底要說什麽話?
父親的反應,是她事先沒有料想到的。
她死死地攥着聶載沉的手,指尖發涼,手心裏汗都冒了出來。
“老劉!把小姐送回房間去休息!”
白成山朝着門外叫了一聲。劉廣急忙進來,朝白錦繡躬身賠笑:“小姐,咱們先去歇息吧。”
白錦繡心知自己是沒法再強留了。她背對着父親,暗暗地捏了捏聶載沉的手,等他看向自己,朝他投去懇求的目光,這才松開,心裏懷着忐忑,慢慢地走了出去。
書房裏再次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聶載沉二人。白成山坐在太師椅裏,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平靜地道:“我給你五萬塊,聽好了,是美金,不是鷹洋!你回去後,也不必做原本要升的管帶了,我知道混成協裏有個标統的空缺職位,這個職位也是你的。或者,你還有別的什麽需要,盡管提,只要我白某做得到,我定會助你實現。且日後,我也絕不會再找你的不是,就當什麽都沒發生。我說到做到。你需要做的,就是想個法子自己離開我的女兒,讓她不要和我鬧。”
“怎麽樣?這應該不難吧?我以為你應當是聰明人,別再讓我失望了。你要是還貪得無厭,不知進退,我不說讓人找你的不是,但斷你一個前途,叫你無路可走,易如反掌。”
聶載沉終于擡起了視線,望着坐在桌後的白成山,說道:“白老爺,我辜負您之前對我的信任,也亵渎您對我的禮遇,全都是我的錯。白小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奢求在先,她天真不懂事,受了我的誘惑,這才錯愛于我,以致不聽白老爺您的話。白老爺您現在卻還肯如此提攜我,我萬分感激,但不敢,更無顏去領您的好意,請白老爺收回。”
“您無論考慮何事,必定都是出于對白小姐的一番殷殷之情,是真正為她着想的人。她如今不聽您的,也只是出于誤會而已。至于她對我,請白老爺放心,不過是一時之惑。我走後,白老爺您和她推心置腹交談一番,聽聽她的想法,也讓她知道您為父的用心良苦,她一定會理解,也會感激您的。”
他頓了一頓。
“至于我,确實鑄錯,願接受一切責罰。回去後,我靜候消息。”
他朝座上的白成山深深鞠了一躬,行禮過後,不等他回話便徑自轉身,在身後投來的那兩道喜怒莫辨的目光的注視之下,打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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