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父親又留聶載沉單獨說話, 還趕自己走。白錦繡人是出了書房,心怎麽放得下, 死活不肯回房, 就等在外頭的走廊上。

小姐不回屋,劉廣自然也不敢用強, 何況半夜三更的, 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弄出大動靜就不好了, 只要小姐不再強闖書房,也就由着她了,自己在旁看着點就是。

沒多少功夫,劉廣遠遠看見聶載沉從書房裏出來, 朝着白家大門的方向走去。

老實說, 劉廣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很好。之前他去香港接小姐的時候,上吐下瀉, 他對自己細心照顧。後來接到小姐坐車回古城的路上, 自己暈車,也蒙他關切有加。人都有私心的。自己是白家人,理當對白家忠心,凡對白家不利之人, 就是自己的敵人,但這樣的事發生在了他的身上,劉廣總覺萬分可惜。畢竟他來古城也就個把月的時間,本以為他和小姐只是剛相好上, 關系想必不會很深,所以進門前特意出言提醒,希望認下錯,答應遠離小姐,白老爺也不是吃人的人。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和小姐已到了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老爺還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

就算不把他扒皮抽筋,他回去了,日後也別再想有什麽前途了。

劉廣暗自嘆息了一聲,忍不住瞄了眼身邊的小姐,卻見她邁步已追着前頭那道身影去了,吓了一跳,唯恐她再牽扯他,惹老爺更加憤怒,急忙也追了上去。

聶載沉對白家前頭進出的路已是十分熟悉。他穿過走廊,經過高懸“天賜福德”牌匾的前堂,向着大門的方向走去,走到前庭,快到照壁旁時,聽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追了上來。

“等一下!”是她的聲音。

他慢慢地停了下來,轉過頭,白小姐從夜色中現身,飛快地奔到了自己的身邊。

白錦繡扭頭看了眼身後,見劉廣還沒追上來,立刻小聲問他:“剛才你和我爹都說了什麽?”

聶載沉沒有應聲。

老劉已經追了過來,能聽見他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了,前頭大門之後,這個點還沒睡覺的門房也在不住地往這邊張望。她焦急,一把拽住他胳膊,頓了下腳。

“你快說啊!你不會是頂不住,供出我了吧?”

聶載沉慢慢轉過臉,看着她。

“白小姐,你父親今晚很失望,也很憤怒,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的關愛。關于婚事,你再和他談一下,他不會完全不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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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決絕至此地步……”

他頓了一頓。

“你的态度,你父親已是明了。我已無關緊要了。我先走了。”

他将白小姐還死死拽着自己臂膀的手輕輕拿開,朝她點了點頭,随即轉身離去。

門房急忙替他打開門,他走了出去,大步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裏。

白錦繡有點沒聽懂,想再追他,劉廣已經上來攔,她無可奈何,只好止步。

聶載沉步行出城,到巡防營的時候,已是淩晨兩點。

他回到住的地方,點亮燈火,取出筆記攤在桌上,擰開一支鋼筆,坐了下去。

五點鐘不到,東方的那片天空裏,漸漸泛出黎明的魚肚白色。他熄滅燈火,放下鋼筆,合上筆記本,揉了揉太陽穴,站了起來,開始收拾自己的随身之物。

他來的時候,随身物品簡單,現在要走,也是一樣,那只他少年時,母親為他第一次離家外出投考講武堂而添置的不大的舊藤箱,就已足夠裝了。

他很快收拾完畢,最後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一個多月的這間平房,視線落到床上的那幅牛皮席和被子上,過去,卷起來放在一邊,随後他走了出去,兜起涼水洗了把臉,就将營官叫了過來。

離五點半的早訓還有一會兒,空闊的巡防營裏,此刻還不見半個人影。營官剛從睡夢裏醒來,不解地看着他。

聶載沉指着整整齊齊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道:“我過來的這些時日,晚上有空,陸陸續續寫了些東西,是關于新軍各種作戰技能的心得,還有我這個把月對你們操練的步驟和內容。很遺憾我沒法把這件事做完,但全部寫了下來,都在裏頭。你的軍事素養很不錯,我走後,你在操練官兵的時候,可以适當參考一下。日後要是有新的教員過來,你也可以轉給他。這樣你們學過什麽,沒學什麽,一目了然。”

營官一愣:“聶大人,你要走?”

聶載沉微笑颔首,再将那輛汽車的鑰匙也取出,一并放在筆記本的上面。

“勞煩你方便時,代我把鑰匙轉給白家管事。”

他說完,向營官點了點頭,權作道別,提了行裝走出去,向着巡防營大門而去。

營官這下全醒了,望着他的背影,短暫一陣發懵,腦海裏突然靈光一現。

難道是白老爺知道了他和白小姐的事,棒打鴛鴦,他這才被迫走得如此突然?

營官對這個年輕教官極是服氣,尤其投彈訓練那天,要不是他反應過人,舍己撲救,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全營上下千號人,哪個對他不是心悅誠服。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分明是白家小姐先看上了他的。那麽漂亮的一個細路妹,天天穿着露出半截白胳膊的衣服來找,還送這送那,巴着人不放,這誰他媽能受得住?不上那就不是男人了,根本怨不得聶大人!現在害他這樣走,營官心裏不禁對始作俑者白家小姐略有怨氣。

他反應了過來,急忙追上去:“聶大人,你稍等!我去把兄弟們叫醒,送送你!”

聶載沉停步,微微眯眼,迎着東方晨光,眺望了一眼還沉浸在黎明寧靜裏的排排營房,微笑道:“不必驚動他們了,有緣的話,咱們日後自會再見。我走之後,即便沒有新教官來,你們也不能懈怠。時代已然不同,新舊交替,勢不可擋。你們習慣的冷兵器和舊軍思想,也注定是要淘汰。白老爺給了你們這麽好的機會,你們自己不抓住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營官神色轉為肅然,習慣性地想給他行個跪禮,以表自己對他這些時日付出的謝意和此刻的敬重之心,待要跪下去,忽然想了起來,急忙糾正,改而挺胸收腹,啪的立正,擡手朝他行了個新式軍禮:“聶大人你走好!你的訓導,兄弟們必會銘記于心!”

聶載沉放下箱子,也立正向他還了一個軍禮,随即拿起東西,轉身出了巡防營。

朝陽從東方升起,沉睡了一夜的古城,漸漸蘇醒。

聶載沉離開巡防營,上午八點鐘,他從郊外的野道上了城門外的那條官道。有腳夫推着能裝物也可載人的獨輪車從旁經過,見他提着箱,停下招攬生意:“軍爺要去前頭驿站?上來搭你一程,十個銅板!”

聶載沉微笑擺手,回望了一眼身後不遠之外那道沐浴在朝陽中的古老城門,轉頭,朝着前方繼續大步走去。

他忘不了昨晚她在她父親面前緊緊握住自己手時,那發涼的指尖和潮濕的手心。

她當時一定非常緊張,或許也有一絲膽怯。

分明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正确的事,但當對上她投來的含了懇求的目光之時,他怎麽忍心讓她失望?

一切他都可以替她擔下,只要自己可以。

他的耳畔,又仿佛回響起了她對她父親說她不嫌他窮,非他不嫁的那些動人表白。那個時候,有那麽短暫的瞬間,他竟有了一種夢境和現實相互交織,而他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的迷茫之感。

大山深處出來的那個少年,他的世界裏,不會有這種風花雪月。少年長大了,自然也是一樣。

他的前方還有許多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他加快腳步,迎着晨風朝前頭可以搭車的驿站走去,快要到達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車行近的辘辘之聲。

他朝道旁讓了一讓,卻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聶大人!可找到你了!”

他轉頭,看見劉廣坐在車夫旁的轅木之上,乘着馬車從後上來,見自己回頭,就招手致意,等馬車停下,跳了下來,疾奔到了近前。

“聶大人,你怎麽這麽快就走了?你暫時還不能走,老爺叫你回去!”

聶載沉沉默了片刻,沒問什麽,只朝劉廣點了點頭,轉身就朝馬車走去。

自己“做”出這樣的事,白成山昨晚氣頭上沒當場掏槍一槍崩了自己,已經是客氣了。現在他回過味,不讓自己就這樣不受半點懲戒地離開,也是人之常情。

劉廣也不知道白老爺突然命自己把聶載沉叫回來的目的到底何在。

事情是這樣的,一早,天剛亮,昨夜仿佛一夜沒睡的老爺就出了屋,叫他去巡防營看一下聶載沉還在不在。要是已經走了,把人給叫回來帶家裏,當時也沒對他說要幹什麽。

老爺吩咐的時候,從他的神色和語氣裏,劉廣瞧不出他到底想做什麽。但十有八,九,應該是一夜過去,覺得這樣輕易放了人,未免太過輕巧,所以要把人再弄回來怎麽加以懲戒。

主人的吩咐,他不能不從。現在追上了,見他沒問什麽就掉頭回城,只得安慰他:“你別擔心,我們老爺不是沒分寸的人,何況,小姐也不會不管你。”

聶載沉朝他笑了笑,上了馬車。

一個小時後,馬車回到白家。劉廣将他從僻靜的後門帶了進去,領到之前他曾住過幾個晚上的東廂客房,叫他随意,自己匆匆離開,去向白成山複命。

劉廣剛才叫他随意,自然是客套。

門外雖然就是一個庭院,花木欣欣,現在除了他一人,周圍也不見別的任何住客,但這個白天,聶載沉一步也沒出去,等在這間形同囚牢的屋裏。

白成山一直沒叫他,劉廣也沒再來。除了中午和晚上有個自稱王媽的過來給他送飯,此外再沒人踏足這裏一步。

他好像被遺忘了。天還沒黑,他索性就和衣躺在床上,閉目休息。假寐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起了一點動靜,仿佛有人蹑手蹑腳地靠近。

他睜開眼睛,看見阿宣推開門,在門縫裏探頭探腦地張望着,一看見躺在床上的他,立刻跑進來推他腿:“聶大人,你真的一個人在這裏睡覺呀?我剛去廚房找吃的,王媽說你在這裏,我就過來了!睡什麽啊,天還沒黑呢,你帶我出去開車。”

聶載沉翻身坐了起來,摸了摸他圓乎乎的腦袋,微笑道:“我有點事兒,暫時不能帶你開車。你自己去玩吧。”

阿宣抱怨:“今天是怎麽了。剛才我去找姑姑,她在房間裏,也不出來,門還反鎖了,我連進都進不去!你們這些大人,奇奇怪怪,真是沒意思!”

他的爺爺這個下午倒都在後院的水塘邊釣魚,但他才不會那麽笨,主動湊上去讓他問自己的功課。

聶載沉頓了一頓,沒有說話。

阿宣撺掇不動他,只好自己跑到院子裏玩。

聶載沉站在窗前,望着阿宣蹲在牆角根下忙着掏蛐蛐,自得其樂。

……

老爺在水塘邊已經釣了一下午的魚,釣上來,放回去,再釣,再放,周而複始,始終沒有起來。

每當有難以決斷事時,他就會一個人這樣釣魚,對此,劉廣早司空見慣。

劉廣猜測他考慮的,應當是小姐與顧家的婚事,以及如何處置聶載沉。

小姐的婚事也就罷了,但聶載沉,老爺到底打算怎麽懲戒,劉廣心裏是半點底也沒有。人都叫回來一天了,老爺卻沒半點意思表示,到底打算怎麽懲罰才夠解恨?

劉廣不禁替聶載沉捏一把汗。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劉廣正想開口,勸他先收竿回去用飯,忽見老爺回頭,招手自己過去,急忙上前,立在一旁。

白成山指了指邊上的空位,示意他坐。

劉廣知道他是有話要說,道了聲謝,恭敬地坐了下去。

白成山繼續垂釣:“老劉,繡繡和聶載沉這事,你怎麽看?”

東家的千金小姐,劉廣哪敢有自己的看法?說:“我沒看法,老爺您一向英明,自有決斷。”

“聶載沉這個人,你覺得怎麽樣?”

說到這個,劉廣就有話說了,趕緊借機替他說好話:“老爺,他雖然年輕,但有擔當,更有能力,以前在新軍怎麽樣我不知道,反正如今在咱們巡防營,我看上下官兵,沒一個對他不服。”

要不是出了小姐這檔子事,老爺自己不也對他很是欣賞嗎?這麽回話,也是事實,不算過譽。

白成山又問:“你覺着,他這個人,靠得住嗎?”

這個問題,劉廣更是正中下懷,但有點不敢說,吞吞吐吐。

“幾十年的老夥計了,有話你就說,不必有顧忌。”

劉廣這才開口,小心地道:“老爺,這回他和小姐的這個事,他大錯是肯定的,一定要吃懲戒,怎麽罰都不為過。但我覺着,事也能見人。昨晚你那麽生氣,小姐又說全是她主動的,這人品靠不靠得住,從他的反應裏,也能瞧出幾分。後來老爺您單獨和他說話,說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我想吧,前頭那些事,就算是小姐主動在先,他不也回應了嗎?他在老爺您面前,要是把髒水也潑給小姐,推自己的錯,那這人就不成。反之,他要是能認自己的錯,我覺着,這就是可靠。”

白成山沉默了片刻,說:“老劉,我再問你一句,你覺着,如果有我全力支持,聶載沉這個年輕人,栽培得起來嗎?”

劉廣起先沒明白,但畢竟是幾十年處下來的,一頓,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念頭。

他吃了一驚,感到有點難以置信。

他扭過臉,盯着邊上的老東家。

白成山神色平靜,視線盯着水面上的一串浮标。

劉廣帶了點不确定地試探:“老爺,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個意思。你覺着他起得來嗎?”

劉廣沒兒子,但這一下,就好像自己兒子走在路上被個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砸中似的那種高興,小心地說:“老爺,那我就鬥膽說一句了,白家往上的三代祖,起初也只是個布店學徒呢。自古英雄出少年,何況這世道。老爺您是什麽眼光,還要我給您看嗎?聶載沉非池中之物。我再說句大膽的話,就算沒老爺您助力,他日後也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白成山不再開口了。

浮标突然一沉,白成山眼疾手快,娴熟地收了魚竿,竟釣上一條這水池裏少見的尺長青鯉。青鯉強壯,啪啪地跳,把魚竿都給壓彎了。

白成山将魚鈎從魚嘴裏脫出,把青鯉扔回水裏,道:“你去把他倆都給我叫出來,到書房裏去,等着我!”

他說完背着手,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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