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回來的路上,聶載沉開着車, 不時看一眼身旁的白錦繡。

她縮在座椅裏, 腦袋微歪, 靠在車門一側上, 閉着眼睛。

時令已經入秋, 深夜略有寒涼,他将汽車停在路邊, 脫了自己外衣蓋在她的肩上。

她沒有反應,好似睡了過去。

聶載沉繼續開車, 回到白家,停好車,下來走到她座位的一側,打開了車門。

她睜開了眼, 手搭在車門上, 擡腳要下, 聶載沉已經彎腰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困了。我抱你上去吧。”

白錦繡就沒動了。

下半夜的這個時刻,人人都在沉夢,白家寂靜無比,只有門房還醒着, 目送聶姑爺抱着小姐走了進去,轉身關了大門。

聶載沉抱着她穿過客廳,上了樓,進到房間, 将人輕輕地放在床上,替她除鞋,又蓋上被,接着脫自己的外套,轉身要挂起來的時候,白錦繡忽然從床上爬了起來,伸臂從後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抱得很緊,聶載沉感到她的臉仿佛也貼在了自己的後背上,微微一怔,随即轉頭笑道:“怎麽又不睡了?剛才在路上不是困得……”

他話音未落,被她一拽,人就到了床邊,一下跌坐在床沿上,接着身上一重,被她給撲倒,仰面翻在了床上。

她手腳并用地爬到了他的身上,胳膊抱住他頭,柔軟的唇壓在了他的唇上。

“聶載沉,我要你愛我……”

她一邊胡亂地親着他,一邊含含糊糊地說。

她的舉動來得很是突然,聶載沉毫無防備。并且,與其說她親吻他,倒不如說在啃咬,聶載沉的嘴甚至被她給齧得有點發疼。但是與此同時,在他的身體裏,某種暗暗的興奮,也随之迅速被喚醒。

聶載沉起先被她壓着,閉上眼眸,任她親咬着自己,片刻後,忽然反客為主,一個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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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的她,熱情得異乎尋常,大膽更是他此前做夢也不敢想的。聶載沉仿佛被一只吸人血髓的女妖精纏住,就差把他一口口地吞吃下去,他簡直神魂颠倒,無法自拔。

其實明早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大早出門。忙了大半夜,現在快淩晨三點,他應當抓緊時間休息才對。

但他根本沒法自控。要了她好幾次,中間幾乎沒怎麽歇息,直到耗盡了身體裏的最後的一點精力,才終于停止。

呼吸和心跳慢慢地恢複了過來,他抱着懷裏一動不動仿佛倦極昏睡了過去的女孩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天快要亮了。再過一會兒,他就該起床離開她了。

想到這個白天又要和她分開,他有點舍不得,想再看一眼她烏黑長發淩亂纏在雪白皮膚上的動人模樣,他實在沒法抵禦這種誘惑。

他睜開眼眸,低頭,看向懷裏的她。

她沒有睡着,竟也睜着眼眸,在仰臉看着自己。

兩人四目相對着,最後是她垂下了眼眸,伸來一只光溜溜的胳膊,纏在了他的肩頸之上,唇又貼在了他的下巴上。

“繡繡,你要不累的話……我還可以的……”

聶載沉疑心是自己還沒給她帶去同等的滿足,心裏生出一絲挫敗之感。他立刻說道,跟着又振奮精神,想要向她再次證明自己。

“我不要了……”

她又停了,悶悶地搖頭,眼角忽然紅了。

“你怎麽了?”

聶載沉一怔,以為自己恍惚間看錯了,擡手要捧她的臉看個究竟。

白錦繡的身體其實已經倦極了。可是在她的心底深處卻仿佛張着一道口子,那是身體得到的快。感所無法填滿的。他一離開了她,她就感到失落。剛才得到的快。感和滿足越多,現在結束了,随之而來的空虛也就更多。

她被這樣的感覺給緊緊地攫住,無法擺脫,忽然有點想哭,又不願流淚給他看見了,見他要捧自己的臉察看,急忙忍住,偏開臉不讓他看,飛快地爬起來,關掉了床頭燈。

天還未明,房間裏陷入了昏暗。

“都怪你……你欺負人……幹嘛那麽用力……剛才我叫你停,你就是不停……我快要累死了,我的腰都要折了……”

她躺了下去,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埋怨,是他熟悉的她撒嬌的語調。

聶載沉放心了。

她嬌弱,怕是真的承受不住自己。他不禁懊悔。手掌貼了過去,為她揉着後腰:“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聽你的。你睡吧。”

白錦繡低低地嗯了一聲,臉貼着他,片刻後,拿開了他的手。

“你今天還有事,你自己再休息一會兒。我好了。”

“沒關系,我不累。”

他柔聲道,手掌還是繼續為她撫揉着腰,力道不輕也不重,令她很是舒适。

将明未明的黎明前的夜色裏,白錦繡忽然又感到自己眼睛有點熱,緊緊地閉目,一動不動,假裝已經睡着了。

五點半,窗外天光發白了,聶載沉要走了。

他看了眼懷裏沉沉睡去的她,抽開了抱着她的手臂,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随即穿衣。

白錦繡慢慢睜開眼眸,望着朦胧晨光裏那道就要離開的背影,忽然輕聲問他:“聶載沉,你什麽時候帶我回家去看你母親?”

這句話,從新婚夜開始,就盤繞在她的心裏。每次看到他,她都想問,卻又總是問不出口。這會兒忽然再也忍不住,就這樣脫口問了出來。

他的背影一頓,片刻後,慢慢轉身,望着床上的她,神色顯得有點遲疑。

“繡繡,我……”

白錦繡看出了他的猶疑,頓時膽怯了。

其實并不是昨夜才被丁婉玉的話給提醒。而是她自己,在心裏也這麽隐隐懷疑。只不過之前,疑慮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而已。

難道真的是他母親不願他娶自己,這才不來婚禮?

話是問出了口,但她真的不想從他的嘴裏聽到任何她不想聽的話,更害怕他說出什麽可怕的答案。

一問完,她就後悔了。沒等他再說下去,立刻從被窩裏爬了出來,一把抓過他的衣服,朝他丢了過去。

“算了算了,我就随口問問的。你現在太忙了,我知道的,等什麽時候你有空了,你再帶我去好了。何況路應該很遠,來回也要好久,我現在其實也有很多事的。我不急。”

她朝他扔完衣服,就又躺了回去,用滿不在乎的語氣這樣說道。

聶載沉接住了她丢給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躺回去的她。

“昨晚真的好累啊……”

白錦繡掩嘴打了個哈欠。

“你收拾了就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我困了,要睡覺。”

她閉上了眼睛。

聶載沉看了眼時鐘上的時間,繼續穿衣。很快穿好,他洗漱了下,走了回來,見她已經翻了個身,緊緊地裹着被子,面朝裏一動不動,睡去了。

他在床前看了她一會兒,走過去将窗簾拉緊,不讓一點兒光線漏進來,然後出了卧室,輕輕地帶上了門。

耳畔沉寂了下來。

片刻後,白錦繡從床上爬了下去,赤腳跑到窗前,拉開窗簾的一道縫,悄悄地看了下去。

他出了客廳,身影出現在庭院裏,朝着大門走去。

庭院裏停着兩輛汽車。一輛是她剛回來時父親買給她的那輛很拉風的勞斯萊斯,另輛是結婚時置的別克汽車,黑色,外形沉穩。父親的本意就是讓他代步用。

兩輛汽車都停在門房的旁邊,看門的老李已經起來了,遠遠看見他出來了,笑着迎了上去,朝他躬了個身,遞給他保管在自己那裏的車鑰匙。

白錦繡看到他笑着和老李說了兩句話,擺了擺手,沒有接車鑰匙,出了大門。

他已經走了,她在窗簾後又站了好久,慢慢轉身,走回到床邊,把自己重重地撲在枕上,閉上了眼睛。

她睡到了下午,懶洋洋地爬了起來,收拾好下去,看見父親坐在客廳裏,大哥和劉廣正在向他禀事。

“……爹,舅舅一家已經安全離開廣州,明晚就能到香港。那邊的接應,我都已經安排好,沒有半點問題,爹您放心就是了。”

白成山沉默良久,唏噓一聲,沒再說什麽。

就如同舅父一家的離開,是那麽的突然,卻又是早已注定的一個結果,舊的時代,也這樣突然地被宣告了死亡。

沒多久,一個普通的清早,伴着一陣震天動地般的鞭炮之聲,一個大消息如同插翅,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廣州城。

清廷覆亡,民國成立。

消息剛來的那段時間,報紙上天天都是歡慶新民國到來的各種報道。而在廣州的街頭巷尾,最大的變化,是龍旗紛紛被拆,一夜搖身變為新警察的舊警招搖過市,大聲吆喝,督促家家戶戶抓緊在門口改挂新的旗幟,以表歡慶。滿大街都是紮堆争着剃頭剪發的民衆,剃頭匠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廣州最忙碌的人,現在自然不止剃頭匠。

新民國通電全國宣告成立的頭一天,總督府就被方大春帶領新軍給包圍了,總督倉皇逃竄,不知去向,原本的廣州舊軍,現在也是支離破碎。一部分防營的先跟着顧景鴻已經走了,現在逃散一批,剩下的紛紛投向聶載沉,希望能被編入新軍。

第二天,聶載沉被新軍官兵舉為廣州最高長官,暫領了司令之職,司令部就設在原來的陸軍衙門裏。

民國成立了,沒了将軍和總督的廣州也有了最高臨時司令部,暫攝廣州軍政,但局面還是非常混亂。廣州之外,到處是趁火打劫的流兵和土匪,佛山肇慶順都韶關,清廷原本駐在地方的軍隊紛紛打着擁護新旗幟的口號跟着蜂擁而起,大小勢力相互亂戰。

聶載沉将新軍更名為粵軍,定了新番號後,沒有領兵入城,而是繼續駐紮在西郊,在等待局勢變化的同時,忙于剿匪平亂,穩定南粵局面,他早出晚歸,乃至于接連幾天不能歸家也成了家常便飯。

外縣雖然還亂哄哄的,但廣州城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秩序,城裏的豪門富戶慌亂了幾天,争相跑到西關白家拉關系套近乎,打聽各種內幕,見白成山巋然不動,白家看起來和從前一模一樣,自然也就放下了心。

沒多久,城裏就恢複了原本的歌舞升平,不但大小飯店酒樓照舊營業 ,賓客如雲,紛紛挖空心思推出所謂的“大民國新式菜“來招攬客人,沒兩天還冒出了一家效仿上海開辦的舞廳——康成統治時 ,極其厭惡這種場所,不允許開業,現在是新民國了,自然沒有這種禁令。舞廳一開,全城新式人物奔走相告,客人爆棚,廣州簡直是夜夜笙歌,太平一片。

聶載沉忙得白天很難看到人影,晚上有時就在司令部裏過夜。白錦繡這算時間也不得空。各種聚會和活動的邀請如雪片飛來,新成立的婦女自立社團和籌辦中的女子新式教育機構紛紛邀她做董事。駐廣州的各國領事夫人見形勢穩定了,也陸續開辦沙龍舞會邀白錦繡出席。

很多事她沒法推拒,何況那些公共事業,她自己也是很願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忙碌了好些天,昨晚參加完法國領事夫人舉辦的一個派對,下半夜才回家,聶載沉也有事,前幾天出了廣州,還沒回家。

今天終于得空,她在房間裏睡到了下午,被一陣拍門聲驚醒。暈頭腦脹地爬起來開門,見嫂子站在門口。

“什麽事嫂子?”白錦繡打着哈欠問她。

“載沉昨晚沒回來?”張琬琰進屋,左右看了下。

白錦繡嗯了一聲,坐到鏡子前,拿梳子刷自己的長發。

“你們上次一起,隔多久啦?”張琬琰跟過來,低聲問她。

“嫂子你問這個幹什麽?”白錦繡臉有點熱,含含糊糊地應。

“你們才剛結婚,就跟牛郎織女一樣,怎麽行?嫂子剛問過,他今天早上回城了,人在司令部裏,嫂子幫你炖了個盅,很補的,你趕緊起來,別睡了,打扮打扮過去給他送去補補。”

張琬琰轉頭,連聲叫丫頭進來伺候小姐梳洗穿衣。

白錦繡心裏一動,沒做聲,半推半就地任由張琬琰指揮,打扮好了,叫來司機,提着那盞乍看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聞起來有點怪味的大補湯坐車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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