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外間也有一張沙發。

聶載沉側卧在上, 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七點不到,就聽到裏卧隐隐傳來她起床的動靜。他坐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門打開, 她走了出來,已經打扮妥當,從他邊上經過, 下樓去吃早飯。

聶載沉很快也洗漱完畢, 穿好衣服後, 匆匆跟着下去了,見她已經朝着大門走去,司機在車旁等着,忙追了上去。

“不用你送,我自己過去就行。”她對聶載沉說。

聶載沉拿過了司機手裏的車鑰,讓司機自便, 對她說:“還是我送你吧。同路。”

他替她打開了車門。

司令部确實也在城東。

白錦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最後坐了進去。

聶載沉送她到了工廠,停下車,轉頭問她:“你晚上大約幾點好?我來接你。”

白錦繡眼睛沒看他,說:“我也不知道。我完事了自己會走, 不用你來接我。”

她說完, 拿起放在邊上的包,下車進了工廠大門。看門大漢急忙跑出來迎接她。

聶載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後。

正是工廠開工的時間,女工們三三兩兩地往工廠走去, 經過大門旁時不停看他,走過去了,還要扭頭。

聶載在原地站了片刻,上車離去。

他走了有段時間,忙碌自不用說,上午處理了幾件要緊的事,下午和省府來的人開會,聽一幫人坐在那裏争吵市政建設的事,坐到了下午四點,打斷争論,讓商量好了再來找自己。

他匆匆結束會議,出了司令部就來到了東山工廠,守門大漢卻告訴他,他來得不巧,下午夫人出去了,是和那個洋鬼子一道走的。

“聶司令,我替您留意了下,夫人是去了郊球場,好像參加什麽活動。”

郊球場就在東山,邊上還有個馬場,是廣州的洋人和新興富貴階層經常出入的場所。這個球場是個名叫詹姆斯的洋商投資建的,不久前剛從九洞擴建成十八洞。

聶載沉這才想了起來,球場好像就是今天重新開業,送給他的貴賓邀請函還壓在辦公桌的一疊文件下面。

他開車過去,很快來到球場附近。

今天球場重新開業,雖然是下午了,但裏頭似乎還是有很多人,大門兩旁幾乎集聚了全廣州現在全部的幾十輛汽車,看起來十分氣派。

聶載沉将車停在一塊空地上,思忖了下,決定不進去了,就在這裏等她。

他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忽然聽到近旁傳來一道熱情的招呼聲:“聶,我尊敬的朋友!這麽巧,又在這裏遇到你了!”

聶載沉睜眼,看見車外站着那個美利堅人約翰遜。

約翰遜要進球場和人談生意,對聶載沉來到這裏卻不進去感到十分不解,再三邀他與自己同入。聶載沉心底其實未嘗也不是不想看她,略微遲疑,便下車同行。

他随約翰遜進入了球場。

不遠處外,一片寬闊的草坪地上,聚了幾十個人,多是西裝馬甲或者身穿球衣手中拿着球棒的洋人,也有一些西裝革履的中國人,皮膚曬得黝黑的球童光着腳飛快地奔跑穿梭在球場各處撿球。球場的邊上,有株高大的喬木,近旁幾從修剪平整的矮灌木,灌木後是一排帶着大陽傘的桌椅。

他一眼就在人群裏看到了她。

她腳上已經換了雙平跟鞋,人靠坐在椅子裏,邊上圍了好幾個洋人,或站或坐,其中就有那個法國人弗蘭。她和男人們說說笑笑,姿态優雅而随意。一名男子取出支香煙,殷勤地遞上,想要替她點着,她輕輕搖了下食指,不知道說了句什麽,那人聳了聳肩,似在向她道歉,随即收了煙。

過了一會兒,一個手裏拿着球棒的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躬身和她說話,看起來像是在邀她打球。她笑着起了身,接過球棒,在衆人的注目下來到一個三杆洞的發球臺前,側身站好位後,雙手握住球杆,對準那只白色的小球,一杆擊出。

球仿佛一只小鳥被送上天空,在空中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長長的抛物線,朝着前方果嶺的中洞杯而去,不偏不倚,最後恰巧落入了洞中。

帥氣而漂亮的一杆入洞。這是球場改為十八洞後,今天打出的第一個老鷹球。

想打出老鷹球,技術除外,更需要好運。

這是好運的标志。

球場裏立刻爆發出一陣伴着鼓掌的喝彩聲。剛才邀她打球的老板詹姆斯十分高興,向她行了一個表示尊敬和感激的躬身禮,紳士十足地握住她剛打出了幸運球的手,虛虛吻了她的手背。

法國佬更是興奮得不行,擠到她的邊上,和人談論剛才的一杆入洞,簡直比自己打出來的還要得意。

聶載沉站在大樹後的球場邊上,靜靜地看着前方草坪地上太陽光下那整個人仿佛都在熠熠發光的她,這一刻的心情,既驕傲,又帶了幾分難言的失落。

她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到來,看起來似乎不會立刻就走。

聶載沉取出表看了眼時間,想出去在外頭繼續慢慢等她,這時,球場東南角的方向發出一陣異樣的響動。

邊上就是馬場,東南方向的這個角落為通行方便,沒有砌牆,用一排能移動的高過人頂的栅欄和樹木牆分隔了開來。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雄馬仿佛受驚,不知怎的掙脫了出來,跨過栅欄,沖破樹木牆,朝着這邊的高爾夫球場沖來。

驚馬距離發球臺這邊有點遠,但不幸的是,有人剛才打了個失誤球,球偏得老遠,飛到那裏。一個十來歲大的球童正跑去撿球,雄馬仿佛找到目标,朝着球童狂奔而來。

球童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呆了,忘記躲閃,手裏捏着剛撿起來的球,定定地站着,一動不動。

“我的上帝!”

“天哪!”

球場這邊的人很快就看到了這一幕,紛紛發出驚叫之聲。

踐踏慘案眼看就要發生。

驚馬速度太快,球童離這裏又至少百米,上去救人不可能了。

聶載沉當機立斷,拔出随身攜帶的手|槍,從樹後奔了出來,瞄準那匹奔跑中的馬,朝着馬的額心扣下了扳|機。

伴着“砰”的一道刺耳槍響,紅馬仿佛喝醉了酒,往前又奔出十來米,趔趔趄趄地晃了幾下,最後倒在了距離球童不過幾米遠的地上。

人群終于反應了過來,球場的秩序亂了。有人奔向事故點,有人扭頭尋找剛才開槍的人。

“王子!我的王子!”

一個英國人從栅欄破口的地方飛快地追了過來,跑到紅馬邊上,蹲下去,檢查了下馬,仰天發出一道憤怒又震驚的吼聲。

“誰殺死了我的王子?誰?”

詹姆斯早看見了聶載沉,笑着上來和他握手,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随即快步過去,提醒對方:“安德魯,是廣州司令聶開的槍。你們的英國領事都是他的朋友,我勸你不要這麽誇張!你難道不知道,是你的馬發了瘋,驚吓我的客人在先?幸好我的客人們全都安然無恙,否則我一定追究你的責任!”

英國人看了眼聶載沉,不敢再大聲叫嚷,心痛卻依舊難平,抱着死馬,表情比死了兒子還要痛苦。

弗蘭也跑了過來,見馬的頭額正中被子|彈射出一個手指大的口子,污血正從口子裏不斷地湧出。

這麽遠的距離,還是快速移動的目标,這樣精準,一槍斃命。法國人從前也曾服役于部隊,心裏驚嘆于聶載沉的槍法。搖了搖頭:“安德魯,你不能怪任何人!你剛才應該看好它的!它這樣沖過來,差點踩死了這個孩子!”

英國人被提醒,頓時将一腔怒氣發到球童身上,大聲嚷道:“我的上帝!你說得輕巧!你知道王子的身價嗎?它是我們英國血統最純正最高貴的馬!它以前替我贏過多少個冠軍!我為我的王子花了多少錢!別說一條這樣的命,就是十條一百條,死了也抵償不了我的損失!”

他咬牙切齒,走到坐在地上還在瑟瑟發抖的球童面前,擡腳就要狠狠踹過去。

“安德魯先生,我提醒你注意你的态度和行為!”

身後傳來一道帶着憤怒的冰冷聲音。

英國人轉頭。

白錦繡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弗蘭,走過去将球童從地上扶了起來,讓他的夥伴帶走他,随即轉向英國人。

“你的馬死了,确實很遺憾,我也喜歡馬,它是匹好馬。但不管你覺得它多高貴,它就是一頭畜生!畜生是需要人管教的。它的死是你自己疏忽所致!非要說是誰殺死了它,那就是你自己!原本你的态度要是好些,我心情好,或許還可以考慮彌補你的損失,但現在,你叫我非常惡心!你敢踢一腳試試?你的馬場存在嚴重的安全隐患,我丈夫今天就能下令關了它!你可以看看,你們的領事大人他會不會為你說話!”

英國人立刻蔫了,臉一陣紅一陣白,看了眼不遠處的聶載沉,遲疑了下,很快,臉上露出笑臉,上來朝着白錦繡鞠躬:“确實是我的錯。剛才驚吓到您了,夫人您見諒。”

他變臉倒是迅速,一下又恢複了平日風度翩翩的紳士模樣,又走到聶載沉跟前道歉:“剛才幸好有司令您在,及時出手,阻止了一場可怕的悲劇,否則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場有驚無險的意外總算安然度過。詹姆斯叫人迅速擡走馬屍清理了地方,笑容滿面地走來,請他夫婦二人再去打球。

白錦繡哪裏還有心情,婉拒了詹姆斯的挽留,在衆人的注目之下,挽着聶載沉的胳膊出了球場。

一出來,身後沒了注目,她就松開了他的胳膊。

聶載沉看了她一眼,走過去開來汽車。她上了車,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白鏡堂今天難得回來得早,聶載沉也是,一家人少見地一起吃了頓晚飯。

白鏡堂不知為什麽,或是生意上有挂心的事,不像平日那麽健談,話不多。阿宣人小,飯桌上照例是不被準許多說話的。聶載沉和白錦繡更是沒什麽話,一頓飯全是張琬琰在那裏說話,不停撮合兩人,對着聶載沉說:“你們結婚也有些時候了,前幾天遇到個姑婆,向我打聽繡繡肚子的事呢。我說你們年輕,又各自那麽忙,再晚些也是無妨。”

聶載沉看了眼坐自己邊上的白錦繡。

她低頭,專心地吃着一盞蒸蛋乳,纖指捏着銀勺的柄,舀了一勺,送進嘴裏。

張琬琰又轉向她:“我對外頭人這麽說說而已。繡繡你聽嫂子的,別只顧自己瞎忙,心也收一收,別只顧玩,沒必要的應酬聚會什麽的,就不要去了。趕緊的生個孩子。對了,要是有了,一定要及時告訴嫂子。爹嘴上沒說,心裏應該也盼着呢。”

白錦繡擡起眼皮子:“嫂子,阿宣沒人玩,成天怪可憐,我看他到處折騰。嫂子你還年輕,和大哥倒是該快點再生個小的,這樣阿宣就能當哥哥了。”

“對,對,我要當哥哥!”被禁言的阿宣見縫插針,立刻表示贊成。

張琬琰心一跳,飛快瞄了眼丈夫,見他仿佛還沉浸在什麽心事裏,似沒留意到這邊的對話,心裏不禁有點失落,面上卻笑道:“好了好了,別拿嫂子開玩笑了。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生什麽生。你們年輕人生才是要緊。”

白錦繡放下了勺子。

“哥,嫂子,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她站了起來,摸了摸阿宣的西瓜皮腦袋,轉身走了。

“載沉,她不懂事沒關系,你自己要主動,抓緊點!”

等小姑子走了,張琬琰又小聲提醒聶載沉。

聶載沉有點不自在,胡亂點了下頭,幾口吃完飯,也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這晚上和昨夜一樣,白錦繡睡裏卧的床,聶載成睡外間的沙發。

他睡不着。在狹窄的令他無法完全舒展長腿的沙發面上輾轉反側,閉着眼,腦海裏就浮現出白天在郊球場她揮杆而出的一幕。到了大約深夜十二點,他感到有點口渴,于是翻身起來,走到桌前,端起一只裝水的玻璃壺倒水,不小心碰了下杯子,杯子打翻,沿着桌面滾落,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他眼疾手快,彎腰一邊接住,轉頭看了眼裏卧的門,籲了口氣,正要輕輕放回杯子,突然聽到裏卧的門發出開啓的動靜,接着“啪”的一聲,燈突然亮了。

他轉過頭,見她穿着睡衣從門裏探身出來罵自己:“你在做什麽?幾點了!還這麽吵!你影響別人休息知不知道?”

聶載沉放好杯子,為自己剛才的不慎向她道歉。

她盯了眼水壺和杯子,啪地又關了燈,縮了回去,關上了門,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周圍安靜了下來,聶載沉在夜色裏立了片刻,回到沙發上,坐了許久,終于站了起來,走到裏卧門前,敲了敲,随即推開,望着床上那道模模糊糊的暗影說:“繡繡,我睡不着。”

一陣靜默之後,她的聲音傳來:“你睡不着,關我什麽事?”

“我背上很痛,睡不着,自己上藥不方便,你能不能幫我?”

他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床上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爬了起來,伸手打開床頭燈,坐床邊盯着他。

“過來!”她終于開口了。

聶載沉走了進去。

“衣服脫了!”

他脫去衣服。

“趴下!”

他趴在床上。

她下了地,到浴室拿來傷藥,坐在他邊上。

“繡繡,我用你送給我的金表了,每天都帶在身上。”他忽然說道。

白錦繡淡淡地道:“你愛用不用。我不要的東西了!”

他沉默了。

白錦繡看着他後背那片還帶着青紫印痕的傷,皺眉:“你娘到底怎麽打的你?”

“我進門,沒說兩句,她就火了,拿雞毛撣子打我的……”他忽然頓住。

“打你什麽?”

他不說了。

“快說!”

他只好指了指自己身體某個挺翹的部位。

白錦繡瞥了眼,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打了一下就斷了,她就去抽了根柴火棒回來,上頭全是刺,打了幾十下,打不動飛了出去,才完了……”

他趴在枕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白錦繡替那道最深的還沒完全硬化的傷口上藥,哼了聲:“你腦子呢?你就這樣不動挨打?笨死了活該!”

她上完藥,指尖輕輕撫揉皮膚片刻,等膏體都被吸收了,站了起來。

“記得吃消炎藥。”

她轉身要回浴室去洗手,剛才一直趴着的男人突然翻身坐了起來,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阻止她的離開。

“你幹什麽?”

白錦繡冷下了臉。

“繡繡,我知道你很傷心,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後悔了。”

“當初要結婚的時候,我擔心你不是真的喜歡我。我怕你很快就會對我失去興趣,所以回家接我母親的時候,我一時糊塗隐瞞婚事。但後來我很快就後悔了。好多次我想向你坦白,最後總是沒說,是我怕你知道了生氣,真的不要我了。”

“繡繡,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凝視着她,慢慢地抓緊了掌心中的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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