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天醒來, 天已經放晴, 到了下午,已看不出夜裏下過雨的痕跡。

小城和呂安把一樓損壞的玻璃窗修好了。

秦棠去醫院看了月月,月月拉着她的手問:“姐姐,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啊?”

她還小, 在醫院裏住了幾天後, 護士帶她去做各種檢查, 她聽不太懂醫生的話, 後來才知道在這裏住一晚上要花很多錢。

秦棠問她:“你想回家了嗎?”

月月有些忐忑,低下頭小聲說:“想, 在這裏花很多錢, 都可以給哥哥交學費了……”

秦棠捏着她的手, 小姑娘的手皮膚黝黑,手指粗糙, 山裏的孩子從很小開始就要幫着家裏幹活, 秦棠從小嬌生慣養,她體會不到生活那種苦,她也不知道沒錢是什麽感覺。

這些年走過很多貧窮的地方, 他們貧苦, 無力,活着。

秦棠圈住她的肩膀,說:“月月,你相信我,你哥哥還能念書的。”

月月點頭:“嗯, 我哥哥這一年都很努力幹活,家裏很快就有錢讓他念書了。”

秦棠笑了笑,“嗯,你哥哥成績很好是不是?”

月月笑了起來:“那當然了,我哥哥比我聰明多了。”

秦棠去找月月的主治醫生,醫生說:“她沒什麽事了,你們想辦住院手續也可以,記得複查就行,到拆線時間過來拆線。”

秦棠拿着單子去交費,在走廊上碰見了那天的領頭人,她記得他叫趙峰,他身旁還站着一個男人,眉骨處的疤痕看起來很兇相。

在拐角及時止住腳步,轉身要走。

“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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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峰已經看見她了。

秦棠回過頭,平靜又冷淡地看他們,“有事嗎?”

趙乾和淡笑,看着面前的女人。

趙峰笑笑:“沒事,只是沒想到這麽巧,蔣川下手狠,昨天幾個兄弟都在醫院躺着呢。”

秦棠平靜問:“你想做什麽?”

趙峰擺擺手:“別緊張,我就随口說說而已,錢都已經還清了,我們暫時沒有糾紛,不會平白找他麻煩。”

暫時?

秦棠不再理會,快步離開。

醫院人來人往的,他們也做不了什麽。

傍晚開車回義站,小城剛好騎着三輪車回來,車上堆滿包裹,她問:“又有網友寄東西過來了?”

小城跳下車,“是啊,常常有,不過有很多東西其實用不上,我們只能挑一些用得上的再送過去,畢竟去一趟不容易,花錢花精力。”

秦棠過去幫忙拆包裹,小城看她手上還纏着紗布,連忙搶過包裹,急急地說:“你手還傷着呢,別動這個,我來就好了。”

秦棠拍拍手,沒繼續。

她走近一步,把裙子裹緊,跟小城一起蹲着,小城連忙去給她找了張小板凳。

秦棠坐在小板凳上,問:“趙乾和是因為什麽入獄的?”

小城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好像蔣哥也沒說不可以說,他就說了,“詐騙。”

秦棠眨了下眼:“哪方面的詐騙?”

小城說:“好像挺多的,反正他不是什麽好人,打着做慈善公益的名頭收到許多善款,具體數目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少,總之,那些錢基本被趙乾和那一夥人吞了,真正拿去做慈善的錢少之又少。”

果然是個敗類,利用這麽多人的善心,怪不得這個社會越來越冷漠。

最可恨的是,那些錢本來是給需要治病救命的病人,給貧困山區裏買不起文具的孩子,給那些交不起學費的辍學青少年。

秦棠問:“這件事跟蔣川有什麽關系?”

小城壓低聲音:“蔣哥本來是幫着趙乾和做事的,趙乾和也很信任他,沒想到那些事被哥給捅出去了,這可是犯法的事,肯定要坐牢啊……本來趙乾和有個女朋友的,女朋友是官二代,因為這事,也連累了女朋友家裏頭,他女朋友的父親因此下馬了,也不算連累,畢竟那也是個貪官,總之,恩怨大着呢。”

秦棠皺眉,原來是這樣。

小城嘀咕:“趙乾好像判了十幾年,不知怎麽就出來了……我覺得上次撞車那件事,肯定是趙乾和暗算的。”

秦棠沒反對,只怕這只是開始而已。

“那趙峰呢?”

小城蹲在地上,一邊拆包裹一邊說:“趙峰啊……”

小城話還沒說完,身體猛地往前撲,回過頭去罵:“操!誰他媽……”

誰他媽在背後踹我!

他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吞下去,嘿嘿笑着自己爬起來,轉頭看向嘴裏叼着半根煙的蔣川:“哥,是你啊。”

蔣川嗤笑一聲:“操誰呢你。”

小城:“……”

蔣川低頭看秦棠,問:“對我的事好奇怎麽不來問我?”

秦棠不知道他站在後面聽了多久,背地裏打聽他的事還被當場抓包,她臉有些紅了,仰頭看他:“我在榆林問過你,你沒說。”

蔣川笑了下:“你以後可以來問我。”

秦棠:“我問了你會說?”

蔣川吸了口煙:“看心情。”

“……”

“跟我過來。”

秦棠還坐在小板凳上,沒動。

蔣川走了幾步沒聽見聲音,回頭看去,那姑娘端端正正地坐着,圓滾的臀挪都沒挪,他目光一沉:“秦棠,我有事跟你說,你過來。”

秦棠總算動了,轉了個身面向他:“什麽事,說啊。”

蔣川盯着她看了一陣,說:“明天我要去一趟鎮巴,你想去嗎?”

秦棠手指微動,低下頭,沒回答。

蔣川以為她不想去,“不想去就算了。”

他轉身走了。

吃完飯時,蔣川注意到,秦棠咬着筷子看了他好幾眼,他以為她肯定是想去的。

等了一晚上,她也沒來找他。

三天後。

蔣川從鎮巴回來了,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在榆林見過的曹晟,曹晟懷裏抱着個小丫頭,三四歲模樣,紮着小羊角辮,眼睛很大很亮,小臉白淨,長得很可愛。

小丫頭從曹晟懷裏下來,蹬蹬蹬要跑,曹晟連忙制止她:“漫漫乖,別跑。”

漫漫小嘴巴一撅,有些不高興:“為什麽都不讓我跑呀?”

曹晟揉揉她的腦袋,溫柔的說:“跑快了會摔疼的,漫漫不是怕疼嗎?”

漫漫說:“怕,那我不跑了。”

“乖。”

小丫頭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很乖地挨個叫人。

秦棠摸了摸她的羊角辮,彎下腰對她笑:“你叫漫漫?”

漫漫點頭:“對呀。”

曹晟跟漫漫在這裏住了一晚,秦棠聽阿绮說了才知道,漫漫有先天性心髒病,曹晟是帶女兒來西安看病的。

第二天一早,蔣川開車去醫院,秦棠和漫漫坐後面,曹晟坐副駕駛。

漫漫一直在喊:“叔叔,可以不去醫院嗎?”

蔣川笑;“你問你爸爸可不可以。”

漫漫:“是你在開車呀。”

秦棠從包裏摸出一顆棒棒糖,她趴在椅背後低聲詢問曹晟:“可以給她吃糖嗎?”

曹晟說:“可以。”

秦棠把漫漫抱到腿上,漫漫看見她手裏的糖立刻笑了,“給我吃的嗎?”

秦棠把塑料包裝撕掉,把糖放到她嘴邊,“吃嗎?”

漫漫當然要吃了,一路舔着棒棒糖,也不鬧了。

到了醫院,秦棠把漫漫抱下車,小丫頭滋滋有味地舔棒棒糖,眯着一雙大眼睛,很享受。

蔣川看過去,有些說模糊又模糊不了的記憶湧上來,想起這麽個小姑娘——

呵,一親就哭的小丫頭片子。

他舌尖抵着腮幫,嗤笑出聲。

秦棠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忍不住問:“你笑什麽?”

蔣川:“沒什麽。”

秦棠:“你明明笑了。”

蔣川看着她,唇勾起:“想起個愛哭的小丫頭。”

秦棠:“……”

曹晟伸手去抱漫漫,漫漫小身子一扭,朝蔣川伸開雙手:“我要叔叔抱。”

蔣川唇一勾,把小丫頭抱過來,漫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黏膩膩的糖果味兒,他用手背抹了一把。

秦棠準備去月月辦了出院手續,忽然想起什麽,提醒他:“前幾天我在這裏碰見趙峰和趙乾和了,你打傷的那些人也住這家醫院。”

蔣川問:“沒被欺負吧?”

秦棠:“……沒有。”

蔣川搶過她手裏的單據,“我去。”

秦棠跟在後面,“我跟你一起去,還有醫藥費沒交完。”

蔣川忽然停步,秦棠沒防備,一鼻子撞在他堅硬的背上,疼得麻了,擡頭瞪他。

“你是覺得這點醫藥費我交不起?”

“……”

秦棠沒這個意思,蔣川輕笑一聲,說:“這點錢我還有。”

……

漫漫需要住院,曹晟也陪在醫院,秦棠和蔣川帶月月回義站。

路上,秦棠告訴月月:“這兩天就送你回去。”

月月很高興,抱着秦棠買給她的新書包,滿足地笑。

這次去羊圈山,只有秦棠和蔣川。

小白和徐鵬想跟着一起,蔣川嫌礙事,沒答應。

月月坐在後座上,扒着窗口,依依不舍地看着這座大城市。

回到羊圈山,村民和孩子跟上次一樣站在村口迎接,月月看到自己的爸媽和哥哥,連忙跑過去。

秦棠看向月月的哥哥,叫趙小陽,個子不高,皮膚黑溜溜的,看起來挺精神。

村民對她們都很熱情。

秦棠帶着相機四處走,取景拍照,這個地方,真的窮得令人心酸。

黃土高山,崎岖狹窄的山路,滿地朽木和雜物。

村裏唯一的一所小學設在僅有的3孔石窯洞裏,上次送進來的新桌椅和黑板已經用上了,比上次黑漆漆、殘舊的樣子順眼多了,但依舊貧窮。

裏面的孩子衣着破舊,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似的在黑漆漆的窯洞裏閃耀。

……

晚上,蔣川和秦棠在月月家吃晚飯。

院外落敗蕭條,三間用黃泥修葺而成的屋子,他們家拿出了最好的糧食招待他們,秦棠問趙小陽:“你想上高中嗎?”

趙小陽說:“想。”

月月父親拿出自釀的酒招待他們,蔣川陪他喝了幾杯,挺烈。

秦棠面前也倒着一杯,她喝了幾口,味道還可以。

蔣川本來想提醒她這酒後勁兒足,看她白白軟軟的耳朵變得粉紅,轉過頭繼續跟月月父親喝酒,當沒看見,也沒提醒她。

秦棠表明她會資助趙小陽念高中念大學,一家人又哭又笑,千謝萬謝。

從月月家出來,秦棠看着黑漆漆的山林,幾乎看不見光,不知道如何走。

蔣川拽住她的手腕:“跟着我。”

他拿出手機,借着手機屏幕光線看地面。

秦棠沒有掙紮,謹慎地踩着他的腳印走。

村裏沒地方住,他們今晚住在支教老師騰出來的一間屋子裏,只有一間。

月月家住得遠,從這裏回去至少要四十分鐘,路很難走,夜裏幾乎沒有人走動。

偶爾經過一家農戶,走過羊圈,到了崎岖難行的山路,腳下踩着草,滋滋作響,秦棠有些緊張:“會有蛇嗎?”

蔣川笑了聲:“有吧。”

秦棠一陣緊張,就聽見他說了句——

“有的話我就抓了,給你炖湯喝。”

“……我不要。”

他笑了聲。

秦棠咬着唇,悶不吭聲,覺得他在耍她。

山體斜滑,蔣川攥緊她的手腕,以防她摔倒。

秦棠感嘆:“月月每天上學都要從這裏爬過去嗎?”

蔣川低低嗯了聲。

蔣川小時候也住在山區,那時候家裏也窮,上學要走很長一段山路,山裏的孩子都跟猴子似的靈活,還耐摔,即使摸黑也能走得快,身後嬌滴滴的女人就不一樣了。

他跨上一塊大石頭,彎腰拉她,手搭在她腰上,一個使勁兒,就把人整個拎了上來。

黑暗中,她撞上他的身體,兩道呼吸纏繞,一粗一淺,都帶着酒氣。

秦棠扶在他肩上,低頭站穩。

栓在她腰上那條手臂紋絲不動,寬大有力的手掌掐在她腰側,她呼吸一窒:“你、松手!”

蔣川手又收緊了,嗓音低啞:“不松呢?你會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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